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咐张慕办事时对方从不开口,唯一点头转身去办事,办完也不回报。
而方青余则会彬彬有礼答声“是”,办完事回来,再依次回报清楚。这才是靠谱的习惯,于是李庆成也不太吩咐张慕了,跑腿苦力活儿,都令方青余去,方青余也乐得全盘包揽。
此刻李庆成吩咐道:“你去把皮子卖了,拿钱给唐鸿,赏儿郎们。”
说完系了腰带,转身朝唐鸿道:“待会你得了钱,吩咐他们愿入城便入城歇着,等我吩咐。”
唐鸿点头,先前带来的八十余兵俱被安顿在汀城三里外扎营,自己跟随李庆成进城,正为等着指派。
李庆成四处张望,进了街口酒肆。
张慕进来就坐,李庆成眉毛动了动,颇有点诧异地打量他。
张慕意识到了什么,不自然地看着李庆成。
李庆成忽地笑道:“木头这次怎不拘主仆了?”
张慕马上又站了起来,表情有点不自在。
李庆成道:“不不,开个玩笑,坐就是。”
张慕摆手,示意不坐了,唐鸿活动筋骨,一路骑马,也有点乏了,当即占着张条凳跨坐下。
李庆成也不去理会他,召来小二,点了几个菜,说:“先吃罢,不用管方青余了。想说什么?”说着瞥了唐鸿一眼。
唐鸿屈起一膝,踏在凳端,低声道:“你就不怕孙家把咱们抓起来,交给太后?你现在可是通缉犯。”
李庆成哂道:“烂命一条,死便死了,有甚么相干。”
唐鸿不答话,李庆成一捏张慕的手,示意他坐下,张慕面无表情站着发呆。
李庆成又道:“慕哥说孙家是好人,孙家就是好人。”
“纵是孙家是坏人,慕哥说他们是好人,也定是好人。”李庆成皮里阳秋道。
唐鸿和张慕都不解李庆成之意,李庆成道:“一定相信慕哥,你现在还不坐么?”
张慕站着发呆,李庆成不悦道:“坐!想让酒肆里都盯着咱们吗?”
张慕满脸通红地坐了,李庆成悠然道:“孙家还没想好帮谁,懂么,唐将军。”
唐鸿似懂非懂地点头,李庆成低声解释道:“他们正是因为站不稳,所以给了回音。想见到我人,再试我底细,才决定投诚我,还是投诚太后。在这之前,不会杀咱们。”
唐鸿明白了,然心内担忧未去:“万一决定了投诚太后呢。”
李庆成道:“不可能。”
李庆成眉毛挑衅地扬了扬,唐鸿眯着眼打量他,道:“事有万一。”
李庆成答:“没有万一。”
唐鸿:“若真没万一,你现就该在龙椅上,不会在这里。我父亲说,凡事都会有万一。为将之人……”
李庆成淡淡道:“那是将军们的万一,不是天子的万一。回到最先说的,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连这都能碰上万一,可见天不活我。”
张慕忽然道:“不会。”
唐鸿与李庆成都不解望向张慕,张慕道:“孙岩是我旧友。”
李庆成嘲道:“商人重利。”
唐鸿哭笑不得:“商人何来友字一说?”
张慕似还有话未曾开口,被这一堵,又说不出来了。
“吃罢。”李庆成吩咐道:“吃完出去逛逛。”
唐鸿递筷子,张慕分碗。
唐鸿道:“何时去孙家拜访?”
李庆成道:“他们自会找上门来。没发现么?有人一直盯着我们呢。”
张慕道:“是。”
李庆成漫不经心一瞥,角落里的一桌人里,马上有人转过头去,装作谈笑风生。
那一席人被屏风挡着,半席在屏风里,半席在屏风外。
唐鸿道:“是什么人。”
李庆成答:“自然是孙家的了,还会有谁,先吃罢。”
西川人嗜辣,那口味李庆成与唐鸿都吃不太惯,不片刻吃得满头大汗,颊鬓淋漓,嘴唇红润。
李庆成弃箸用茶,张慕才风卷残云地把剩菜扫了,剩一大海碗殷红的辣汤。
方青余办完事来了,将四张五百两的银票双手拿着,躬身放在桌上。
李庆成心里赞其办事快,嘴上却道:“这么久?”
方青余答:“银两多,碎银都去换成票,耽搁了些时候。”
李庆成道:“都给你了,唐鸿,拿着去兑成银锭,这还有点儿……”说着掏怀里银两,掏出几块碎银:“合着带出城去,分予儿郎们罢。”
唐鸿道:“你不留点?”
李庆成道:“不留,待会自有人送来,菜都没了,你凑合着吃。”
唐鸿道:“你一分钱不留……”
李庆成道:“让你去就去,啰嗦什么,办完事来孙府集合。”
唐鸿只得转身离去,方青余也不计较,端过李庆成的碗,张慕登时看了他一眼。
方青余回瞥一眼,漫不经心舀饭,拌辣汤:“谢主公赏赐,角落里有人在看着咱们。外头还有一拨人,多半是等着吃完饭,找咱们麻烦的。”
李庆成没理会方青余,边喝茶边出神,方青余道:“杀了?”
李庆成道:“不杀。”
方青余狼吞虎咽把饭吃了,筷子戳自己腮帮子,又指指李庆成手中的茶杯。
李庆成把茶杯放下,方青余接过喝了。
“我不是西川人,吃不惯辣。”方青余道。
“吃好了么。”李庆成问:“吃好就走了。”
说毕把桌上筷筒提着起身。
方青余喝了茶,一撩衣袖,与张慕跟在李庆成身后走出食肆。
“客官!”小二忙道:“客官还未曾付钱!客官留步啊!喂你们三个!干什么的!”
李庆成转身道:“这可忘了,多少钱?”
小二痞子般笑了笑,两根指头嚣张地动了动:“二千两。”同时以眼神示意门外探头探脑的一彪形大汉。
李庆成微一沉吟,提着筷筒摇签般抖了抖,走到屏风后,五六书生正在交谈,李庆成转眼一瞥,按着其中一人肩膀,温声问:“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自始至终未在李庆成面前露脸,浑不知李庆成为何找上他,先是一怔,继而起身笑道:“鄙人单名一个诚字。”
李庆成点了点头,吩咐道:“孙诚是罢,把帐结了,回去告诉孙岩,不必盯着咱们了,外头的人也撤了罢。”
那人正是孙诚,骤不及防被喝破暗地里的布置,蓦然似遭了晴天霹雳,然而只是一瞬便恢复笑容:“公子说什么话来?这可听不懂了。”
李庆成拈着筷筒在孙诚面前摇来摇去,哗啦声响,一哂道:“真听不懂?那是我弄错了?难道和你没干系?”
孙诚又是一愕,李庆成拱手道:“既是认错人,还请包涵,后会有期,告辞。”
孙诚短短片刻连珠炮般被逼问数句,还没回过神,下意识拱手,目送李庆成再次转身离去,走出酒肆一步,小二便喝道:“狗娘养的!吃饭不给钱!打他!”
李庆成吩咐道:“别杀人,用这个吧,喏。”说着把筷筒递给张慕。
那时间地痞十余人各举木棍冲来,大声辱骂,看那模样便要当街开殴。
“你奶奶……”
方青余随手掂了张条凳,横抽一记,把那人抽得满嘴喷血。
张慕接过装满木筷的竹筒,手掌一翻,以“漫天花雨”手法洒出十余根木筷。刹那间无声无息,点倒一地人。
短短片刻,满街静谧,李庆成带着两名手下扬长而去。
李庆成身无分文,横竖没事,便在市集内随意闲逛,却不买东西,西川物产与京师大相径庭,李庆成看看尝尝,把能吃的吃了个遍,也没提付钱的事。
逛了一下午,李庆成在东西城交汇处的河旁寻了个地方坐下,河道冰封,李庆成朝冰上扔了块小石子,问:“什么时辰了?”
“酉。”张慕说。
天快黑了,方青余抻了个懒腰:“回客栈去?”
李庆成道:“去孙府。”
午后,孙诚雇了辆车,把被点倒的地痞们运回孙府。
孙诚道:“他们……看样子是猜到了,可是……”
孙岩放下手中账本,问:“说的什么?”
孙诚把情况详细说一次,孙岩哭笑不得,把账本扔到一旁,吩咐道:“全家准备,到大门外恭迎李公子。”
时值黄昏,李庆成穿过长街,走向孙府正门。
那处已站满了人,孙岩带领全家老小亲自在门口恭候。
李庆成笑道:“果然是聪明人。”
张慕道:“应是等一下午了。”
李庆成点头,一掸袍袖,拱手笑道:“国舅爷。”
孙岩不现喜怒,淡淡笑道:“李公子,怠慢了。”说毕作了个请的手势,门外二十余男丁躬身施礼,簇着孙岩与李庆成进了孙家。
22
22、折梅手 。。。
孙府富丽堂皇,七十余间大院套着百余间小院,赫然占据了汀城东隅足有四条长街的区域,几可与虞国王府相比。
傍晚时唐鸿办完事回城来,到得孙府外叩门,自有家丁接待,入大门,迈二门,层层错落,宅院内绕得唐鸿晕头转向,被领至边院正厅,方见孙岩居主位,李庆成占左下主客位,随手撇着茶碗闲聊。
厅内又满满地坐了五六名老头子,看模样都是孙岩的叔伯辈人。
张慕与方青余一声不吭,站在李庆成身后。
“回来了?”李庆成道。
唐鸿抱拳躬身:“按足公子吩咐办了。”
孙岩看着唐鸿,正要起身,李庆成道:“麾下小厮,方才着他出城去办点事。”
孙岩连连点头,又道:“去年秋的收成,商赋俱比往年高,但北疆一战,京师抽得也比往年厉害,待到入冬,光景却不及前几年了。”
李庆成淡淡道:“总会好起来的,匈奴再多,总有全杀完的时候,再过数年,待朝中安稳,小天子登基,愚弟觉得朝中……”说毕抬手虚虚一拱:“也该对边疆用兵了。”
一名老者频频点头,抚须道:“李公子是何处人?”
李庆成笑道:“先父是秦州人,可有好些年未曾回去了。”
数名老者彼此交谈,孙岩又道:“李公子远道而来,横竖无事,便在寒舍多盘桓数日,你我一见投缘,张兄又是故交,还请切勿嫌弃。”
李庆成笑道:“若连孙家都嫌弃,天下便无住得下脚的地方了。”
众人笑,李庆成又道:“都道京师皇宫气派,如今看来,兄台府上却也不输天子家。”
孙岩忙连声谦让,见李庆成将起未起,旋道:“这便请先用膳?”
李庆成欣然点头,孙岩将客人引到东厢,下人已摆上饭,孙诚招待张慕,方青余,唐鸿三人坐一桌,孙岩与李庆成一桌,席间由族中老人作陪,所谈无非是西川风土人情,北疆战事等闲话,李庆成只字不提自己身份,孙岩也默契地没有多问。
孙岩朝族老介绍时,只道:“这位是李公子。”而多的便不再说。孙族人俱是人精,李庆成愿意透露多少,透露到什么程度,全由他自己把握。
一顿饭后,老人们告辞,分回各房,李庆成与孙岩方有了单独相处的机会。
还有不到十天便是年节,西川全城细雪纷飞,李庆成与孙岩并肩穿过回廊,张慕与方青余,唐鸿远远跟在身后。
李庆成停下脚步。
孙岩长长出了口气,摇头苦笑,撩起袍襟便拜,李庆成忙把孙岩扶住。
“不需拘礼。”李庆成微笑道:“你我兄弟相称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