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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文龙拿起手里的东西细看,是他送给虞静卿的玉蝶。玉蝶在阳光下闪烁着温润光辉,翩翩欲飞——“静卿,我这一生不会娶媳妇,就想和你在一起……你跟着我,就算龙家的人……”“文龙,我此情既付,便是终身不渝……”
“终身不渝……可是你这般撇下我,我要去何处寻你?”
经历了这么多,付出了这么多,承受了这么多……努力了那么久,煎熬了那么久,支持了那么久……难道只为收获孤独一人的惨淡么?
章文龙握紧手中的玉蝶,心痛交加,肝肠寸断,伏在枕上,痛哭失声。
周围的人没有一个听得不恻然。
章文龙自这次大恸之后,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在床上养了几天,身体恢复了些。他提出要去看虞静卿下葬的地方,张立贤和孟一凡便陪他一起去。
虞静卿的坟茔修在山上,因为匆忙下葬,一切从简,墓碑上只刻着“虞氏静卿之墓”几个字。
章文龙抚摸墓碑上的名字,一遍又一遍,那人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想要靠近些,却只有孤坟一座。
章文龙喃喃道:“静卿,你知不知道,我常常睡里梦里都是怕的,就怕你会死了,再也见不到你。结果我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早知道如此,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和你闹,你喜欢素兰我送你就是……白白浪费那么多时日!你说一个人犯傻,还能到我这样的地步么?”他一边说,一边流泪。
不知絮絮叨叨说了多久,突然下起雨来,章文龙坐在雨里不肯走。众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走。结果回到王府他发了一场高烧,病势沉重,修养好长时间才痊愈。
他病好之后,孟一凡曾对他提过,虞静卿不希望他去找镇北王报仇。他听到“报仇”二字,愣了半晌,然后淡淡道:“报仇有何用,他又不会活过来。”说这些话的时候,他早已心如止水,万念俱灰。
章文龙把政务交给孟一凡几人,自己搬到染竹轩,只留柳色和张立贤在身边使唤。
他把虞静卿平日用过的器物,看过的书,留下的字都一一整理一遍。平日要么读他的书,要么临他的字。那些或清狂、或飞扬、或调侃、或激愤、或缠绵的文字,仿佛是留给章文龙的线索,引领他走进虞静卿隐秘的内心世界。
“念昔南国九万里,悲鸿泣,金甲溃。多少英雄成底事,滔滔东流随水。欲效忠军,长缨系虏,叹无人知会。
夜阑漏断难成寐,把残酒,对影醉。帘外西风竹弄影,听清寒声碎。阑干独倚,江楼望断,无计空垂泪。”每次看那人写的《御街行》,都能感觉到一种郁郁不得志的愤懑,一腔热血,空抛洒;满心仇怨,尽蹉跎。
他其实一直不开心。
他也写缠绵诗词,情真意切,千回百转。只是他心中的深情总有些无奈,因为无奈更显得沉重。
章文龙终于懂得,以前自己和他在一起时,常常觉得他飘忽不定,抓不牢,拴不住,那是因为他有他的道义,有他的大业,有他的路要走,如何能不顾一切的爱自己?然而他付出的情意又是真切而痛楚的,是带着清醒和矛盾,近乎献祭般的甘心情愿。并非他不喜欢男人或是爱哪一个女人,而是他始终知道自己背负的使命。
章文龙想:在两人相爱的过程中,我一味将自己的心意强加在他身上,浑然忘了去体会他的心情。我想用温柔剪断他的羽翼,总觉得把他像豢养宠物一般保护起来便是对他好,此刻反省,才发现,我付出的,有时候也许并不是他想要的。这样的爱,还不够吧。
一字字铁画银钩,仿佛写字的人将整颗心都倾注了进去。他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历历在目,宛然若生。
晨钟暮鼓,万里江山,原来你依然在我身边。
京城,镇北王府。
接到虞静卿已死的密报时,墨擎辉愣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死了么?终于死了。”然后对着案牍怔怔发呆,直到天色渐暗,侍从点上灯,他才如梦方醒。又叫人来问章文龙的情况,听说章文龙将所有事务交给下属,每日谢绝见客,闭目不出时,他露出古怪的表情,愣了半晌,冷然道:“既然他没有什么动作,不用去管他。盯紧其他人才是要紧。”
第三十七章
就在章文龙心灰意冷、闭门不出之际,青龙国发生了一件大事,西面、北面两位藩王——青海王和北琉王打出诛奸佞、清君侧的旗号,同时起兵,矛头直指镇北王。因为之前毫无征兆,打了镇北王一个措手不及,墨擎辉的军队节节败退,朝廷表面支持他,却找各种借口推迟发兵,明显是在观望。
虽然章文龙想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但这种关系国家大局,和南疆息息相关的事情,他不能不过问,不得不每天看关于战局的塘报。
当倒墨你军进入青龙腹地直逼京城的时候,发布了一份讨墨檄文,列数镇北王的累累罪行以及谋权篡位的野心。檄文论证缜密,言辞犀利,反对镇北王的人看了是大快人心,支持镇北王的人看了是理屈辞穷,而中立的人看了则无疑是当头棒喝不得不仔细考虑目前的形势。檄文一出,青龙国内一片哗然,有些中立派开始掉转方向支持倒墨军。
章文龙看到檄文的时候,心中大惑。他这段时间都在抄诵虞静卿的文龙,对他的文风熟悉之极。这篇檄文让他心生似曾相识的感觉,越看越像是出自虞静卿之手。他找出虞静卿做的策论,仔细对照,连一些细小的用词习惯都一模一样,简直可以肯定是同一个人写的。他细细回想虞静卿去世前后的情形,觉得疑点甚多,当时自己因为他的死讯悲伤过度,忽略掉很多细节,现在想起来颇感蹊跷。
首先是张立贤的反应。张立贤从小跟随虞静卿,情同手足。以前虞静卿有个小病小痛他都急得不行,前几次生病受伤他更是哭得泪人似的,可是虞静卿去世他表现得远远没有以前伤心,还反过来劝慰章文龙。
其次是郝老头医术高明,当时已经救下人,虞静卿的情况看起来也比较好,怎么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就去世呢?郝老头看起来并不像是全力救治后无力回天的样子,倒像是早已知道虞静卿会死。而且郝老头这段时间一直躲着章文龙,不得不见的时候总显得言辞闪烁、态度可疑。
章文龙越想越疑惑。他把张立贤叫来询问。张立贤毕竟是小孩,经不住他旁敲侧击、挖坑设套,很快便破绽百出,最后不得不承认虞静卿并没有死。
一切不过是蒙骗章文龙的骗局。
章文龙把孟一凡和郝老头叫来,让他们与张立贤对质。两人一见跪在地上的张立贤就知道章文龙已经知道真相,便将当时的情形合盘托出。
原来暗香下毒后,虞静卿担心镇北王会继续对自己和章文龙不利,便诈死悄悄离开南疆。
章文龙奇道:“诈死?本王那日抱他时气息温度全无,就像真死了一样,他是如何做到的?”说着眼睛瞅向郝老头。
郝老头低下头,答道:“丽水巫师有种药,吃完之后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处于假死状态,一般人看不出来。只是这种药太伤身体。”
“怪不得你们那么着急下葬,原来是想瞒天过海。可是他怎么会有这种药……”
他话音未落,郝老头便急忙摆手道:“药是虞公子从丽水城带回来的,与我无关!”
张立贤道:“公子无意中听说有这种药,在丽水时向木王爷要了来。”
章文龙心里顿时如雪洞般清明,苦笑道:“原来他那时候便谋划着离开本王……连木狐狸都被他收买……一凡,是你把他送出府的吧?如此看来他在京城时便已联络好,一定有人在南疆接应他,还造个假坟来骗我!”
孟一凡低头不语,算是默认。
章文龙盯住他道:“你跟本王最久,他许你什么好处,你要这般来骗我?”
孟一凡跪下,表情诚挚的答道:“一凡欺骗王爷固然有罪,但虞公子此番设局完全是为王爷着想,若不是如此,我怎会帮他?”
张立贤接话道:“公子是见暗香下毒,怕镇北王再对王爷不利,所以才决定诈死。他说,只要他死了,以后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与王爷无关,这样就算他的计划失败王爷也是安全的。公子让我留下,嘱咐我要向待他一样待王爷……他真是一心为王爷着想。”
孟一凡道:“虞公子胸有丘壑,很早就在谋划报仇之事,但如果计划失败便是谋逆大罪,就算王爷不知情不参与,以他的身份以及同王爷的情分,王爷如何能脱得了关系?他是在保护王爷啊!”
章文龙挥挥手,示意他们起身,道:“他的心思本王怎会不知?你们不用替他说话。这次的事情算了,以后再有这等大事不准欺瞒本王……你们出去吧,本王想一个人静一静。”
三人退下,屋里只剩章文龙。他心潮起伏,思绪翻涌。知道虞静卿没有死,心中先是失而复得的狂喜;想到他谋划那么久,走得如此决绝,不禁生出埋怨和委屈;再想到他在前方作战,情势不明,吉凶未卜,又担心忧虑,恨不得立即去到他身边。
黄昏的天光带着淡淡的金红照在那只玉蝶上。玉蝶泛出薄薄的红晕——虞静卿羞赧时也常常露出这样一种颜色。章文龙拿起玉蝶放在手中,想起那人仍活在世上,正做着他一直想做的可以称之为理想的事情,不知是怎样壮志飞扬的模样,心中涌动起无限酸涩的柔情。
“静卿,你终于可以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我却不能陪在你身边,不能再次看到你的笑容……我还能给你什么?”
章文龙开始非常关注战况的发展,甚至派出眼线去调查双方的动向。
墨擎辉毕竟久经沙场,尽管开始吃了败仗,但他很快调整战术,步步为营,稳扎稳打。而倒墨军显然没有什么大战的经验,被胜利冲昏头脑,贪功冒近,慢慢被墨擎辉牵制住。
章文龙身经百战,谙熟兵法,一眼就看出双方表面胶着的战况下,其实激流暗涌。墨擎辉不动声色的将倒墨军往设好的圈套中带,而对方懵懂迎战,毫无知觉。
这日又接到战报,章文龙看过之后,急得跳脚,忍不住骂道:“娘的,这些人会不会打仗?墨擎辉分兵出击,就是要分化他们的军队,然后各个击破,他们居然中计!再如此打下去,定会兵败!”越想越急,想要传消息给虞静卿,但考虑到以自己的身份就算传了消息也未必能影响战局,只得作罢。
章文龙心急如焚,又无计可施,在床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朦胧中梦到,倒墨军大败,一片尸山火海中,虞静卿满身是血,自己拼命跑拼命跑却总是无法靠近他,眼看着无数兵器穿胸而过,鲜红的血液喷薄而出,他慢慢在自己面前倒下。章文龙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心中仿佛被生生剜去一块,疼痛欲裂。
他对着黑暗怔怔发呆,只觉得无论如何不愿再次承受失去虞静卿的痛苦,不愿再次面对独自一人的空虚岁月。他自言自语道:“便是死也要与死他在一块儿!”
心意已决。
章文龙连夜传孟一凡和张龙进府,对他俩道:“倒墨军这仗打得凶险,我不能丢下静卿不管。我要去帮他。兄弟们若愿意便跟着我,不愿意便留下。我走后,南疆的事就交给两位。你们可以向朝廷上疏和我脱掉关系,以后即使兵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