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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族中最受期待的菁英子弟,他的人生其实就是一条既定的轨迹,从接受家族的精心栽培,到开始于世人面前崭露头角、于仕途上大放异彩……要说他曾有过什么选择,也就是出于兴趣而入了户部而已。除此之外,他的人生都是那么样依循着既有的安排,平稳顺当,而几乎未曾遇到任何波澜。从小的教育也让他从未对这样的既定有过任何的质疑,一如他虽盼着能遇上一个相爱相知之人,却从未真正尝试着去寻求。
出仕、为官、晋升,然后依循家族的目标和一个最合适的女子结亲……他的人生似乎就该是这样规规矩矩、清清楚楚。可和楚越的一切,却给一切投下了个难以预知的变数。
若他真要顺从心意与楚越在一起,他的人生,至少在成婚一项,就必然大大违背了原先所计划着的……可他,却没有那样的勇气。
他是喜欢楚越,可那又如何呢?彼此同为男子,甚至同样因自身的才华而背负着太多期待……所有的一切,都昭示了彼此不可能有所结果的事实。
正因为清楚这点,所以他才刻意逃避着,才不愿承认、不愿面对……可事情,却终还是朝他所最不愿见的方向发展了。
他明白了楚越的心意,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却只能选择忽视,选择忘却。
『卿卿……』
心神微乱间,耳畔仿佛再度响起了那过于亲昵的呼唤,一股过于陌生的疼痛,亦随之于心底泛起。
不该再想的。
既然从开头就不曾存有选择的余地,那么他所该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忘却一切,忘却他们曾发生过的,忘却这眼下这份本该令人欣喜、却又同时令人感到迷惘与无望的情感,想尽办法恢复内心原有的平静。
一如今日他曾同帝王提及的话语。
只要放着不管,过些日子自然一切风平浪静。
这话指的不仅是外边的流言,也同样包括了他此刻纷乱无比的心……只要想尽办法断绝一切接触、断绝一切可能让他心生波澜的事物,那么所有的一切,也必将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退。
而他所要做的,就只是如同过往般站稳立场、借此保持与楚越之间的距离而已……
「再见了……『楚越』。」
伴随着低语流泻的,是连司徒延卿自个儿都没有注意到的、眼角静静滑落的泪水——
第七章
要刻意避开楚越,其实比想象中更来得容易。
事实上,除了每日早朝前后可能有的交会外,他们平日是很难得碰上一回的——同为备受重用的年轻臣子,司徒延卿在户部,楚越则有戍卫师的轮值及枢密院的事要处理。二人各忙各的,除非着意相约,否则根本很难在正常的情况下遇到对方,更别提进一步的相谈了……前两次二人之所以能觅得机会私下见面、甚至引起后续一连串的事件,也都是起因于楚越的刻意相候,只是前几回是楚越以有心算无心,可眼下却是司徒延卿有意相避,情况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除了早朝的短暂照面外,楚越虽曾几度想象之前那般蹲点逮人,但早有预料的司徒延卿不是刻意找了同伴随行,就是事前找人探明情况避开了他「蹲点」的路线。如此双管齐下,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两人除了在公务时正常而客气地彼此照会外,竟是连一次私下相处的机会都不曾有过。
能够一如所愿地避开对方、避开那个扰乱他心湖的根源,按理来说该是十分值得庆幸才对……只是司徒延卿虽算对了楚越的行动,却算错了自己的心。
他本以为少了对方的步步相逼就能够顺利保持内心的平静,可即便未曾私下独处,单只是错身而过的照面,也都足以令他感受到楚越几乎无从掩饰的强烈情感与执着——他对楚越的熟悉让他可以在那短短一瞬间便读懂那英伟面容上的表情,可这个以往让他无往不利的观察力如今却反倒成了折磨。从最开始因见面而起的欣喜,到后来因他的避不见面而起的不甘与执着,以及始终未曾改变的情意……即便没能说上什么,可单是这些便也足以令他瞧得心绪激动难平了,更何况是内心深处因自身的抉择而起的疼痛?
他一直刻意避着楚越,却又总在见不着对方时为失落与思念所笼罩,而在彼此相见时欣喜得难以自禁。那与理智背道而驰的情绪变化无疑更加深了心头的煎熬,让他总在夜深人静时更加惦念起昔日的种种。
——虽说……除了以往因立场相对而起的交锋外,二人间值得一提的回忆,似乎也就只有那么两个了。
想到这儿,心头便禁不住又是一阵疼痛泛起。双眉因而微蹙,司徒延卿本能地抬手按了下此刻正隐隐作痛的胸口,不想却引起了身旁女子的注意。
「怎么了,少允?身子不舒服么?」
带着关切之意的女音婉转清悦,正与司徒延卿相对着的容颜却是少有地不显逊色的明艳……这声音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梦华楼的镇楼名花云梦大家。
今晚,有意表现出自己一切如常的司徒延卿顺着几名同僚的起哄来到了梦华楼,并在一番宴饮罢同云梦回到了她的香闺……可笑的是:明明身处在这个无数男人日夜惦念却始终不得而入的屋子,对着那个随时愿意为他歌唱、为他舞动,甚至是以身相侍的绝丽女子,可他心里头惦着的,却还是那个英伟爽朗的身影。
望着云梦带着担忧的丽容,同样带着忧色的男子面庞亦随之于心底浮现……司徒延卿心下暗叹,却只能摇了摇头,淡淡道:「只是有些心烦而已。」
「是因为楚将军么?」
瞧他双眉微蹙,云梦有些疼惜地轻抬素手抚平那道道皱折,问出的却是让司徒延卿瞬间为之一惊的话语。好在他向来自制力极强,当下只是一个挑眉:
「为何这么问?」
「你二人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楚将军今儿个正午又在廷宴上大大出彩,换做是我,心下也会不怎么好受的。」
「……是啊。」
知道云梦误会了他惦着楚越的缘由,司徒延卿索性将错就错顺势应了过,心思却不禁因她所言而飘到了几个时辰前的宴会上头。
近日周边的几个藩属来朝,陛下特意选了今日正午于宫内设席宴请,朝中重要官员全都一并列席,作为年轻官员领头人的司徒延卿和楚越自也不例外。席间的压轴本是当朝公认的歌舞大家云梦,只是一番歌舞之后,本该和平落幕的筵席,却因某几个属国的挑衅举动而起了变数。
最先起头的却是西羌人,先是称赞了云梦的歌舞及上京的繁华,接着却暗讽起他大齐整日只顾着这些风花雪月——高珏即位后,为了生养民力,除了在边塞保有一定的威吓力外便不曾再有过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也无怪乎这些属国想趁机试探一番了。那西羌人还以献舞为名派出了一名高手,先是来了套剑舞充场面,再来便是野心毕露地向在场的大齐人讨教了。
在场的官员平时虽各有派系,可面对着这些外族,立场却还是相当一致的。当下不论军方人士还是世家派阀都将目光对向了人称武勇第一的楚越,而楚越也当仁不让地取过了刀下场对垒。
结果没有太多的悬念。楚越的名头绝非白来,饶是那名西羌高手将剑舞得绵密,却还是给他大巧若拙的一刀劈了翻。初始那西羌高手还以为他只是力大,却在一次又一次给他那看似平凡的刀法给攻得接连败退后认清了彼此的差距,最终只得灰头土脸地顶着一身破布退了下。
楚越这番举动无疑大大长了在场大齐人的脸面,而重重削了那些属国的面子了。便在众人的一片叫好声中,楚越才要回座,一边的东胡使节却突然颤抖着出声问了一句:『这位将军平时就是用刀吗?』
『不,在战场上还是用枪杀人来得痛快。』
他是笑着说出这番话的,却把东胡使节当场给吓破了胆,直喊着「熊将军」、「熊将军」。如此称呼令在场众人先是一愣,而旋即忆起了楚越曾独领威远西军大败东胡的事实,纷纷赞叹起他的武勇与伟业,也让楚越一跃而成了今日宴席中最亮眼的人物。
云梦也在场,所以误以为司徒延卿是因敌手风采如此之盛而感到不快,却不知司徒延卿虽确实是因今日正午的一切而心乱,却更多是不由自主的情迷,以及因自身矛盾而起的心烦。
『这是献给你的。』
这是楚越上场之前,于他身畔行过时落下的低语。
明明是这么样简单的一句话,却让他明知不该,却仍是不由自主地为之心动了……借着全殿的狂热气氛做掩饰,他怔怔凝视着殿中那个他无比熟悉的身影,看着楚越以过人的武学造诣将那西羌高手玩弄于股掌之间。那份潇洒从容与举手投足间透着的豪气令他迷眩了眼,而让心头原给苦苦压抑着的情意几欲溃决。
——回想起来,他对「楚越」这个人最早的认识,还是从前线的战报来的。
作为大齐公认的天之骄子,眼界甚高的他鲜少真正佩服过什么人。也因此,在实际知晓楚越的能耐前,他对这个「楚大将军之子」一直是不怎么关注的。可随着楚越声名渐显,看着那一封封讲述楚越如何孤军犯险、如何出奇制胜,乃至于日后统领全局步步进逼,将来犯的东胡打得抱头鼠钻的战报,同样研读过兵法的司徒延卿自不免心生钦佩,对楚越也由初始的毫不在意转为了认可,并因彼此立场相对之故深深期待起了日后的交锋。
而一切也恰如他所预期的——只除了彼此间意料外转变的关系。
因云梦的一番话而忆起了近几年的种种,司徒延卿容色无改,心下却已是另一番起伏……只是见他一应之后便久久不语,以为是自个儿说到了他的痛处惹得他不快的云梦心下一慌,连忙一个倾身将躯体深深靠入他怀中。
「生气了?」
她柔声问,原先抚着司徒延卿眉头的指顺着那张清美的容颜一路下滑至领间,而后双臂轻揽环绕住了青年颈项:「是我不好……对不起,少允。」
「不是你的问题,只是我自个儿心绪有些不顺罢了。」
瞧云梦面露忧色,司徒延卿含笑摇了摇头示意她无需介意,心下却在抬手回拥住怀中温软馨香的躯体时,因这么个本该无比熟悉的举动而起了几丝异样。
——那晚,他也是这般倚靠在楚越怀中吧?
感觉到云梦微微撑起身子将唇凑近,他没有躲开,却在四瓣相触之际忆起了那日在茶肆中的情狂。
『卿卿……』
伴随着那仿佛于耳畔响起的呼唤,他熟练地品尝着女子的芳唇,充斥于心底的,却是浓浓的失落与空虚……足称郁郁的心绪让本就只是来此做做样子的司徒延卿更没了缠绵欢好的兴致。感觉到云梦已经伸手解了他衣带,他才刚抬手按上女子柔荑准备阻止对方,怎料房内的窗户却于此时由外而启——青年心下错愕间抬眸望去,竟就这么见着那个总在他心头徘徊不去的身影由窗外跳进了房中!
这一下异变突生,不单是司徒延卿,连云梦也不可免地为之一怔——只见楚越面带怒色,气势汹汹地便朝二人走来,明显像是醋海生波的情况让云梦心下一慌连忙加以拦阻,但楚越却只是一个闪身便轻松避了过、大步上前伸手便朝司徒延卿抓去——
脱口的惊唤未完,便因眼前的景象而戛然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