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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律心里惊喜同时,远方地牢铁口沉沉一开,那道自方才便在顶上巡梭的铁鍊声,随著一道脚步声,沙沙拖曳而入。尉迟律心里一时警戒起来,同时望见一旁石墙上怵目斑斑的血痕,猛地忆起时刻。
自己睡了多久了?!今日又是何日?掌门武决呢?思及此,他突地惶恐起来。
却闻耳边那道铁鍊沙沙曳地声,曳至近处,来到他伫立的石墙之外,一人粗鲁地拽开那平时送食用的小门,朝内粗声一喊:
「里面的,过来上铐!」尉迟律看著那小门开出的缝外,搁著手铐脚镣,心里狐疑起来,不肯轻易就范。
「作什麽?!」他隐怒低喝。
「送你见阎王了,还不快过来!」那人不耐烦地再沉喝一声,尽管里头关的是少数能够闯入雪月峰的刺客,因他早身中剧毒,即便是看牢的低微门人,也无何可惧。
尉迟律心一凛,知道自己将要受刑。可在义无反顾回到雪月峰那刻,这条命,便是弃不足惜了,只要他了结了最後牵挂的那件事──
「要我过去可以,我只有一个问题,我被关入几日了?」尉迟律压下浮躁的心思,喑哑沉声问。
「第六日啦!」那人不耐烦地答,一心只怕耽搁了行刑的时间,要让长老们怪罪,果真透过那小门,他看见囚犯拖著沉重的脚步走来,他赶紧抓起一旁的脚镣,在他双踝上落下冷冷的铁锁,「呵,你也真怪,死到临头,还关心自己被关了几日?」
☆、〈雪月歌〉15
第六日……那麽,掌门武决是明日?杜十方行动了麽?或是他要趁今晚?尉迟律深深皱起眉头,脑海里让不同的声音嘈杂地绊住,交杂出他的心慌。
不能等了──可是,自己若现在挣脱出逃,胜算大麽?尉迟律试著稳下自己的心思,不让一时的冲动蒙昧了冷静的思考。他静下心思,听见微弱的脚步声,在石牢上方来回巡踱,外面,还有看守的人,在此逃了,必然立即惊动众人。
脚镣上好,那人自身上探出锁匙,磕咯开了石牢的门,要给尉迟律双手上铁鍊。那扇厚重的石门,门人拉得战战兢兢,就怕里头的人欲反抗逃狱。孰料,尉迟律竟是一脸漠然地、立在门後,一点动作也无。他趁时捉起他的手,速速上铐。
尉迟律不挣不扎,一双冷眼打量著自己双踝、双腕之间的鍊铐,知道自己解了毒後,要挣脱这些并非难事,心里却是辗转思索,尚未捏拿出完全的计策。此时,牢外又传来一阵匆急的脚步声,自阶口处逼近。
「欸好了没呀?!要是误了时辰可要给长老们问罪啦!」来人口吻著急,明显不耐。
「好啦!」那门人拉了拉铁铐,确认锁得紧实了,便猛地一扯,将尉迟律拉扯出牢房,也不顾他踝上正套著沉沉的铁鍊,「不过就是个刺客、还中了毒,能跑哪去?长老们作啥这麽紧张?」
扯著尉迟律的那人,鼻息粗浊地咕哝道。
「你这看牢的怎会知道?这刺客听说身上有故事哩,」另一人扬了声,兴致勃勃地将刚刚自其他门人那儿听来的传言道出,「杜长老说了,待处决毕,他便要亲身向雪月峰上的众弟子解释一切来龙去脉呢!」
杜十方之名,宛若惊雷般攫住尉迟律的耳,他鼻息一凝,一股根深的恨意在心底爬漫。
杜十方也在场?或者……根本是杜十方欲亲手处决自己?尉迟律知晓雪月峰上下,只有杜十方最盼望自己死。寻思间,尉迟律眸光一凛,心里有了决断。
刑台上,便是他的机会。
即便杀不了杜十方,也要与他同归於尽。
尉迟律任著前方那两名弟子半拉带拖,拖出那晦暗无光的幽冷地窖。那双待惯了黑暗的双眸,一触及近午时正炽亮的日光,便如烧灼起来似的,疼得尉迟律缩了眸,缩低了一张粗犷黝黑的脸。
流风回雪,细碎的雪沫,在空中疏狂地翻飞。沾在尉迟律的颊边、发上,点缀出他一身沧桑。积了薄雪的石地,让尉迟律沉重的脚步拖曳出一道长长的痕,拖曳向雪月峰崖、也拖曳向他生命的终点。
原是这雪月峰予他生机、予他一个不同的人生;却也是这雪月峰,欲夺去他的性命、欲夺去他生命中的爱恨情仇。
他沉重地抬著脚步、跨上一阶又一阶掩了浅雪的石阶,不用抬头,他也知道,这条石阶通往何方。
每拾一阶,窸窣不绝的嘈杂人声便更近他耳际一分,此刻,他的心却格外的沉静,沉静得宛若雪月峰崖夜到深处时的深深孤寂。
他心里,只有澄明的一念──或杀了杜十方,或与他同死。
来到阶顶,几乎有一层楼高的天坛耸立在他眼前。天坛外围,雪月峰的弟子列聚成群,挨挨挤挤,争看天坛上的风光,细雪翻飞,模糊去人群的轮廓,也模糊去尉迟律落在人群之中的眸光。
他眸光恍惚,望向那影影绰绰的人群,就怕自己看见了顾长歌的身影。
怕,却又挪不开眸。
直至那带路的门人又用力一扯铁鍊,扯回了他的目光,将他拉上阶,步往天坛──尉迟律的刑场。
他脚上的铁鍊落在他跟後,在石阶上磨出铿燃的声响,他一步、一步地跨上,直到天坛的地面在他眼前逐渐浮现、成形。
一抹雪白人影,手持长剑,墨发半冠,衣袂迎风,孤静得好似浊世之中、一抹风雨不沾的烟尘。
尉迟律看清,涩然一笑。
原来,要杀他的,不是杜十方──是顾长歌。
☆、〈雪月歌〉16
一阵风席卷而过,彷佛吹开了层层的雪、层层的光阴。
温温白白的光覆染山头的雪,像母亲温柔慈爱的手,拥抱著一片银雪茫茫,仔细地呵护著。
雪月峰积雪千年,是不曾变换的冰封极地,任那暖夏的日茫再温和,也驱散不了那长久深邃的寒气,纵然如此,每年到了这个时间,仍是雪月峰一年之中最暖和的时节,习惯了冰寒节气的雪月峰子弟,稍觉温度微升,就迫不及待地穿得清减些许。
然再怎麽清减,那冰天雪地也绝非是一件单薄褴褛的布衣能抵御的。
顾长歌抬眸望向不远处倔强挺立著的少年,心里浮现出这样的念头,淡然眉眼不由轻掀。想归想,终是不置一词,只恭谨地立在恩师身侧,无再看其馀的人一眼。
漫天纷雪之间,那一身翩翩白衣往雪地一站,彷佛深深融入了去似地,出尘独世。
彼时顾长歌也未及弱冠,便已是那般沉然清冷的模样,若不是手握著一把长剑,只怕无人会猜到他是雪月峰的得意大弟子。
那是一个约莫十二三的少年,尚在发育中的身体是风霜磨砺後的黝黑和不健康的瘦削,偏生在那张不知为何布满血口瘀伤的脸上,嵌著一双漾满倔强光采的眼睛,强拗而不服输,愤嫉而不甘愿,无半分畏惧地冷冷睁著,却又不屑与他人对视似地冷冷撇开。明明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偏生沾上不该有的戾气,像是随时随地要找人干架似的。
一看,就知是个万分令人头疼的少年。
可他冷淡,顾长歌更冷淡,只漠地低敛眉眸,对那边陌生的少年无探究之意,当然更不会出言担忧那身子骨是否受得了这彻骨寒意。
无人说话,杜十方对於两个同样冷淡的少年显然未有一见如故无奈地摇了摇头。
「快过来,跪下,叫一声大师兄。」杜十方忽道。
顾长歌一怔,似乎是现在才恍然领悟眼前少年将要被赋予的身分,淡薄的唇微掀,却仍是默然不语,耐性很好地等待恩师自行披露来龙去脉。
「这孩子,为师瞧他筋骨不错,就带回来了。」杜十方笑得温和又促挟,一把扯近那个站得老远的少年,搭在对方肩上的大手不知是否施了力,少年冷不防地被拉到顾长歌身前。
「放手,我不跪!」少年扭过头去,想甩开钳制自己的手,怎料怎麽挣也挣不开。
「性子倔是倔了些,不过假以时日好好教养的话,为师相信他将会是另一个像你一般的武学奇才。」杜十方满意地抚著短须,说这话时,目光却直勾勾地落在顾长歌的眼脸。
顾长歌默然听著,不太明白恩师对他说这些话到底有何深意,恩师身为北坛长老素来眼角甚高,绝不轻易接受弟子拜师学武,即位以来门下就只有他这麽一个弟子,隔了数年毫无预警地带回眼前的陌生少年,他虽有过一瞬的惊讶,惊讶过後却再别无思绪,毕竟恩师确实须得招搅新徒,以均衡四坛长老的实力,顾长歌明白,却不明白何以恩师要对他解释新徒的来历。
东南西北四坛各自有各的弟子,然因师出不同,彼此之间少有深交,当然也有顾长歌本身性子冷淡的原因在里面,故此他对於无血缘关系的那些师弟妹并无多大的感觉。
「……恭喜师父得新徒。」顾长歌不知该说甚麽才好,只好迟缓地逸出这麽一句不著边际的恭贺。
「这孩子倔得很,在山下被恶人欺负弄出一身伤吭也不一吭声,我救了他也不见说一声谢。不过为师不介意这些,学武最是讲究姿质悟性,否则再努力成就也是有限,这就是为师择徒从严之故,今日看这孩子胡里胡涂也能自行摸出一套有板有眼的拳脚功夫,居然还能跟人家打起来,可见天姿不错。」杜十方笑著娓娓道著晨时下山如何碰上这不受教的少年。
顾长歌点头,却又听恩师向少年下了一道命令。
「跪下,他是你的大师兄。」
☆、〈雪月歌〉17
「为何要给他跪?他又不是我师父,凭甚麽要我跪?」少年哼哼声,口吻兜上明显的不服气,眼底也不掩饰他强烈的倔傲。
闻言,顾长歌默然不语,仍淡著一双眸,静静对上少年挑衅的目光,连眉头也未皱一下。
那双满是不甘的眼睛,生动地闪灼著年少气盛的光芒,与自己清冷得不起涟漪的眸目是如此不一样,彷佛万物只要映在他眼里都有了生命一般,如同此刻被倒影在那双眼的自己,竟也似一瞬间被照得明亮。
眼见顾长歌不带感情地冷眼相对,少年像是被挑衅了似地反弹,被瞧得浑身不爽,一把火在眼里烧了起来。
「你盯著我看干甚麽?我不跪就是不跪。」
顾长歌仍是不答,却徐徐移开了眸,转向身旁的恩师。「师父,请明示。」
杜十方一直看戏似地观望这两人冰火相交般的碰撞,看得不亦乐乎,一手扯著少年不听话的耳朵,捏得红红通通,只抬腿轻力往少年膝後一踢,便叫人往前倒地,跪到了顾长歌跟前。
「做甚麽?!」倔强的少年忿怒地挣扎著起身,双脚却被一股力度死死锁在地面,挣扎不成只好怒目相对。
杜十方装作不见,对身边的大弟子道:「我想让你亲自授他武艺。」
顾长歌听清,终於,那始终平淡无澜的眉微微一颦。
却听那少年冷冷地重哼一声,「我记得方才你逼我上山的时候,说好了是你教我的武艺,可不是这个不知从哪里跑出来的师兄的。」
「我没说不教你武艺呀,不过你先打倒了这位大师兄再说。」杜十方仍是笑吟吟的。
「你骗人!」
「叫,大师兄。」杜十方在少年肩胛上稍微施力,虽是威胁著,口气却是反差的从容含笑。
「我不要!」少年倔得很,紧咬著唇就是不肯松口叫人,更遑论喊痛了。
「叫大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