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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近卯时,两人一一拿起柜架上悬挂著的配剑,先後出了房门,门外细雪纷纷,降不歇止的飞雪,是雪月峰上冬日里恒常的景色,尉迟律方疑惑地道:「是说,这麽多年来,师兄习武进度神速,连南坛那个不过晚你几个月入门的谢师姐也一下子给师兄你远远甩在後头,真如师兄你说的,单纯只是专心一致麽?」
尉迟律怎麽思索,都觉得不大可能,昨日晚上他与顾长歌一同练功时,眼角馀光偷偷瞥见他,又与自己去年在竞试上所见得的拉出明显差距,教他疑惑却又无比羡慕,虽然近来顾长歌老夸赞自己,以较之其他弟子更短、更惊人的速度练上了雪月峰剑法第三重。
可尉迟律深知,顾长歌才是那个进步惊人,却老是一贯淡漠谦和的人。
「关於此事,我原先也疑惑。不过……去年竞试之後某一日,掌门唤我到塔中,当时师父亦在,掌门探触我肌理骨骼,说我天生奇骨,方能习武神速。」当日一阵谈话毕,顾长歌也不大放在心上,出了七重楼塔不久,便於记忆之中消淡了,至今尉迟律问起,他方忆起此事。
「天生奇骨?」尉迟律倒觉新鲜了,与顾长歌相处七年,听见他竟是天生体魄上异於常人,不免讶异,可思索他在剑艺上那令人惊叹的造诣,却又觉得好似有几分可信。
两人稀松平常地一路聊著,一下子便走到了中庭,开始那每一日例行的晨间功课。那一日的晨间习剑,与过去无数个日子无有二致。可尉迟律击剑踩步回身之间,於身姿急速旋动之际,隐约瞥见,北端远处、七重楼塔前,一抹渺小的妖诡人影,纯白如雪,在清晨冰风中衣袂飘飘,几乎要融在一片细飞白雪之中,教他看不清。
演剑之间,几度照见,稍稍看了分明,那人一身仙风道骨,肌白骨瘦,面上一块雪纱覆面,在风雪中掀掀飘飘,一双眸眼妖异如画──竟是雪月峰掌门人?!
掌门大多时候皆待在那座七重楼塔之中,甚少出来,更遑论出现在众弟子面前,又为何今日会……
尉迟律故意慢了身法,在旋过北面时看向掌门,发现他的目光,亦落在自己这方位,不禁疑惑更深,他与掌门素无交集,自然不会是看向自己的。
莫不是……
──眼角馀光处,一道如雪般仙白身影,擎剑掠过。
☆、〈雪月歌〉47
是他的师兄?!
尉迟律眉头紧蹙,几乎能确定掌门的视线正正落在顾长歌身上,妖诡眉眼一眨不眨,彷佛在觊觎什麽似的,那感觉没来由地令他心里极不舒服。
「律,不许分心!」顾长歌舞剑之际匆匆瞥了尉迟律一眼,察觉师弟练剑的动作明显变得迟钝,登时淡声警告。由顾长歌所站的角度看不到外面的情景,只道尉迟律被什麽有趣之事吸引了目光,手里的剑好似快要脱了掌控也不知会否不小心伤到自己。
尉迟律怔然回神,惊见师兄面露不悦地看向自己,只得敛了眸把思绪调回来,偏生身形旋动间,眼角馀光仍是不意瞥见远处掩融於雪中的白影,复又不期然触及那道不曾挪开的专注视线,他眸光瞬即一凝,动作不觉又慢了下来。
蓦忽间,外面一阵冰风呼啸袭来,吹得远处那身白袍狂然翻飞,恍若叠叠浪花,冷不防地、面纱也被掀起了半块,一张不曾展露人前的脸落在尉迟律眼底一闪即逝──
白玉无瑕的雪颊上,是一道血红的蝎子印记。
待尉迟律以为眼花想看清时,面纱飘然而落,重新掩去那惊鸿一瞥的容颜。
那蝎子印鲜明清晰地刻入眼底尉迟律,映衬在一片无色的白雪之上,那一抹鲜红忒是刺目,以至於远远望去也如此显眼,只消一瞥就捕捉到那出现在脸颊的不寻常标记。
惊讶归惊讶,他也无意探测那位素来神秘诡谲的掌门人所作所为,作为一派掌门人的思维自是他一介小小弟子想像不得的,偏他就是莫名不喜欢掌门人看著自家师兄的眼神,直接得诡异不善。
「律,你到底怎麽了?」顾长歌见他几度分神,本以为他只是一时恍惚,几回下来,心情渐渐由不解化作担忧,当下也止了剑势,踩著忧急的脚步靠近,温暖的手先一步往尉迟律的额头探去,「身体不舒服麽?莫不是昨夜受了凉?」
昨晚师弟是与自己同榻而眠的,按理说他床榻不若师弟那边引风,自己早醒时棉被也是厚厚实实地把师弟裹得暖和,怎麽想也不可能在自己身边受凉,现下也探不出异常的高温,可看著尉迟律始终无法专注的异状,哪里有他一贯练剑时的无比认真,顾长歌觉得不妥,又循著师弟刚才的目光瞥向中庭外的雪景,却见那里除了一片空旷白茫以外什麽也没有,想不明白尉迟律在恍什麽神。
「我没事。」尉迟律抿了抿唇,把顾长歌探在额上的手拉了下来。
「那你就专心练剑。可你若感不适,可不许藏著掖著不说。」
顾长歌显然不信,偏生师弟不肯说他也无可奈可,退开两步复又举剑舞了起来,每一招起落之间,仍禁不住瞥向旁边的师弟,见他虽是眉头紧蹙,目光却回复平日专注,方渐渐放下心来。
纵然尉迟律不明白也不喜欢掌门人那时静静凝视顾长歌的视线,心里却没有多少疙瘩,毕竟对方是一门之主,平时行事面目又神秘至极,本来就没有人懂得掌门人的一分一毫,现下来打量自家弟子,细想起来其实并不是什麽太奇怪的事,只尉迟律心头愣是冒出一股不爽,不过当往後几日再不见那道白纱蒙面之影,自己才稍微释然一些,逐渐把这事抛在脑後,也就不曾向顾长歌提起半个字。
雪月峰心法共有六层,据说即便是北坛长老杜十方也只练到第五层而已,最高之第六层心法当代几乎寻不到一人练成,如今再也无从得知那是否可达之境。顾长歌最近大半时间都在修练第四层心法,一天到晚废寝忘餐地窝在暗室里,要不是贴心的师弟知他一练起功来便没日没夜,总是准时为他备上膳食、准时拉他回房睡觉,他就基本上与闭关无异了。
说白了,顾长歌本是半个武痴,若不是七年前身边多了一个师弟,分去了他大半时间精力,他的武功早就不知要精进到何处去了。
因为顾长歌正在独自修练第四层心法,这一阵子尉迟律便多了单独练武的时光。
尉迟律心里对顾长歌虽有著依赖心性,但毕竟已是个十八岁的男子,他早就不能像当年那般镇日黏著师兄到处去,不过这些年他的剑术日趋成熟高深,再也用不著顾长歌手把手地教,多是自行翻阅剑谱对照演学,遇著难解之处向师兄讨教一番便罢。终究是同住一室,与顾长歌见面相处的机会比其馀师弟妹都要多,师兄再忙再倦也是会腾出精力细心教导,说到底,七年的情谊是谁也比不上的,不管尉迟律是否明白这一点,顾长歌面对他这个师弟时,总是暗地里多了一点耐性、少了一点淡漠。
尉迟律一人时不喜在中庭练剑,反而自从体质调理适应极地气候,因再也不惧寒天雪地而喜爱在七重楼塔後的空地上独自耍练,念著那里了无人烟格外能清静专注。
除了偶尔有当值弟子巡楼经过之外,四周静得就连鸟啼声也没有。
剑划长空,霍霍之声,彷佛是雪月峰之歌。
他的剑耍得越来越快,自去年竞试锋芒大露後又进了一步,几可达迅雷之速,往半空疾刺开去,竟刮出一圈白烟似的剑气,力道之大可见一斑。
演练了两个时辰,尉迟律觉得倦了,便打算直接经七重楼塔的门回到寝室小休片刻。那道门是一般弟子不能用的,虽不曾上锁加密,众弟子一向尊七重楼塔为掌门人居所及长老闭关之地,从不敢擅闯打扰,可尉迟律是谁,自入门以来什麽大大小小的祸未闯过,像区区一扇门这种无聊的规矩他根本理都不会理。
与其说他乖张叛逆,倒不如说他只是从不把明文规条放在心上。
光明正大地压开七重楼塔的青铜门,满楼肃穆壮严之气迎面而来,他并非第一次走在楼内,该怎麽绕道避开守门门人、哪里是死角哪里是漏洞他清楚得很,如入无人之境,加上练武之故脚步放得极轻,几乎没有人发现过他闯了塔,唯一的一次失败是两年前不幸被西坛长老陆青羽碰个正著,事後被杜十方拿门规责罚了一顿,他却依然故我、高兴了就穿塔而行,踏上弯弯曲曲的暗阶,大摇大摆地从走过掌门人所居之所──
☆、〈雪月歌〉48
尉迟律步伐猛地一凝,把狐疑的视线挪向那扇紧掩的门。
掌门人的房内隐微传出窸窣的痛苦呻吟,似乎是掌门人在里头练功练到困难之处,竟就连那位深不可测的掌门人也要喘息回气,良久,运气之声軏然而止,接著衣物拂动,脚步声渐行渐近──尉迟律一惊,连忙掠到转角处,同时门扉一开,走出一道白衣人影,往另一方悠步而行。
尉迟律这才又转出来,望著掌门人消失的方向,平日顽皮不驯的眼脸竟微微一沉。
许是出於直觉,也许是因为那日所见的不寻常印记,他心里沉凝著一丝不安的预感,虽然不敬却禁不住这对掌门生出莫名的怪异感,当下想也不想便侧身推门潜入那房中。
这里是七重楼塔的阁楼,因此就连白天也是满室幽暗,他不敢点灯暴露行踪,所能见到的环境物件并不多,只能就著小窗漏入的雪光掠过墙上一幅幅壁画,闻著微微的檀木香气。他漫无目的地观摩著,讶然发现这掌门楼阁便如一般居室无异,他本是怀著一丝说不上来的猜疑而暗地跟踪,现下却又觉得一切再也寻常不过,但也许是因为四周一片漆暗而看不见罢了。
才如此想著,他在昏暗中撞上了案桌之类的家具,左肩往一幅壁画一擦,不小心掀起了画纸。他暗叫了一声糟,转首一看,竟见壁画後的墙上另有乾坤──
那是一段疑似是神功心法的经文,因以梵文写成,他一只字也看不懂。
眉梢皱出深深的疑惑,他走过去逐一翻开沿屋的一幅幅壁画,同样见著一堆邪异经文,好似每一幅经文代表一个阶段进程一般,一连七幅。
雪月峰心法剑法中明明无一环是这东西啊!
本无意细看,眼角馀光却敏锐地触及一幅蝎子图状,刻在一幅人体背脊之上──竟和他那日在掌门面纱底下看到的标记一模一样──
图下题名,易骨经。
易骨经……这到底是什麽奇怪武功?
倘若非是本派之武功,掌门人身为雪月峰之主又怎会暗地修练?
尉迟律根本由始至终不知此功是什麽大法,正要多加摸索探究,下阶冷不防地敲出一阵脚踏声,尉迟律慌忙把那画纸翻回去,毅然掠至门畔,屏息谛听那步音的走向,身形极快地溜出,往相反方向离开。
尉迟律安然无虞地出了塔,若无其事地回到中庭,估算著离晚膳时间还有半个时辰,乾脆回他的寝室也打打座好了──殊不知,此时自己从七重楼塔鬼祟离去的身影、落在一双阴险算计的眼眸里,在他看不见的身後悄然浮上遗憾而冰冷的笑。
「尉迟律。」正踏上通往西厢屋舍的阶廊,一道温嗓倏地把尉迟律叫住。
尉迟律回身一瞥,看清来人後也不敢像对待其他人那般慵懒应付,当即恭声唤道:「师父。」
「神色匆匆的,莫不是又干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