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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坐下后,刚才的话题也就没有人提了。
丫鬟们摆桌,安安静静用了饭,老太君又让各处散了。
练氏回到风毓院,歪在榻子上,道:“老太君也真是的,不过就是一顿午饭,非要凑去花厅里用。”
朱嬷嬷从外面进来,目光在蒋玉暖身上一转,垂下了眼帘。
练氏没瞧见朱嬷嬷的眼神,问道:“什么事儿?柏节堂那里说了些什么?他们今日进宫如何?”
一连几个问题,朱嬷嬷面色为难,还是硬着头皮答了:“慈宁宫里认了大奶奶,说她是、她是……”
“她是什么?”练氏瞪了支支吾吾的朱嬷嬷一眼,“哦,她是蓝眼睛,难不成说她是胡人里的仙女?菩萨?圣姑?还是叫什么来着……哦,真神?”
朱嬷嬷一听练氏这鄙夷的口气,心中就直打鼓,实话实说的话,练氏指不定又一口气哽住了,可不说……
不说,也是不成的。
朱嬷嬷闭上眼睛,心一横,道:“宫里说了,大奶奶是先帝庄贵妃所出的五皇子、顺王爷的女儿。”
“什么?”练氏猛得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胸口起伏,她重重喘了几口气,一把捏住了穆连慧的手,眼眶红了,“你看看,你看看这都什么糟心的事儿!
我儿战死了,拿我儿的性命换封赏,金银珠宝买我儿的命,这也就算了,可现在呢?
啊!为了给封赏,竟然说那胡女是皇家血脉?
这皇家血脉可真不值钱!
顺王离京都多少年了,几十年不提,这会儿倒是把他拉出来做文章了!
我记得先帝爷驾崩前很是挂念庄贵妃吧?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都一层一层往上追谥号。
先帝爷晓得皇太后和圣上就这么利用庄贵妃和顺王,哼!”
穆连慧手上吃痛,挣了两下才挣开,她没理会练氏,只问朱嬷嬷:“说仔细些。”
“奴婢听说的,大爷中间回府过一回,奉命来取大奶奶的父亲留下来的一样东西,送进宫里去比了,与庄贵妃留下来的东西比得上。”朱嬷嬷清了清嗓子,犹豫着劝了一句,“事关皇家体面,若大奶奶不是顺王子嗣,只那双眼睛,宫里应当也是不想认的吧。”
练氏的呼吸一窒:“不可能!”
穆连慧瞥了练氏一眼:“原来祖母说的又要接圣旨了,是指这么一回事。”
“慧儿?”练氏转过身来,扶住穆连慧的肩膀,“那庄珂真的会是……”
穆连慧嗤笑:“母亲,您管她是不是真的,慈宁宫里要认,全天下谁敢说她是假的?
您说宫里要抬举他们,就像当年封我做乡君一样。
可为何我就只是一个乡君,她却是亲王女儿?
只要皇太后开口,让京中哪个勋贵收她做个义女,她就能得乡君、甚至县主的封号,慈宁宫为何要把庄贵妃和顺王扯下水?
那就唯有一个可能,她就是顺王的女儿。”
练氏的眸子倏然一紧,仰倒在榻子上,一张脸惨白。
胸口闷得难以呼吸,练氏使劲揉了揉,依旧觉得气闷,朱嬷嬷赶紧上前替她揉压。
练氏喘着气,脑海里跟夏日的雷雨天一样,噼里啪啦炸个不停。
他们原本还说,穆连康孤身在关外,没有身份没有地位,娶不到好出身的女子。
就算他回来了,有这么一个妻子在,他都无法参与到爵位之争中来。
庄珂的胡人血统,她的眼睛,会成为京中的笑话,会让勋贵女眷们都看不上她。
却不曾想,庄珂竟然会是顺王的女儿!
一旦成了皇亲贵胄,那就是天家,谁敢看不起她?
这京中,除了后宫里的娘娘们,除了几位公主、亲王妃和郡主,谁能对她指手画脚?
一只杂毛鸭,转身成了金凤凰!
思及此处,练氏的胸口就胀痛得厉害。
庄珂是母亲是胡人不假,那也会变成顺王爷的胡姬爱妾,沾染上天家,自然是宫里怎么说就怎么算了。
连字辈四个儿子,穆连康是郡主仪宾,穆连潇承爵,就只有她的两个儿子,一个死了,一个还什么都没有。
他们这些年谋划算计了这么多,到头来却成了这样……
练氏越想越不甘心,眼前全是庄珂笑盈盈的模样,那双蓝色的眸子让她几乎窒息。
朱嬷嬷一面替练氏揉压,一面劝着,又不住给穆连慧和蒋玉暖打眼色。
穆连慧坐在那儿,心跳加快,她还真没看出来,那个庄珂竟然还有这样的来头。
至于蒋玉暖,她已然呆住了。
她不喜欢庄珂,从性子到模样都不喜欢,她们两个是截然相反的,这样的认知让蒋玉暖很不舒服。
而唯一能让她觉得安慰的是出身。
蒋家再是败落,蒋玉暖也是京中官宦人家的女儿,比来历不明还混了胡人血统的庄珂好上千倍万倍。
现在,她唯一能拿得出手的这一点也没有了。
人家,是顺王的女儿,是皇家郡主,是真真的娇女。
穆连康终究是娶了最好的那一个。
练氏好不容易才稳住了气息,她在穆连慧和蒋玉暖的眼中都看到了难以置信,就算知道会是真的,她们也无法接受。
谁都接受不了。
第491章 变数
夜色渐渐浓了。
风毓院里点了灯。
穆元谋和穆连诚父子进来的时候,就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穆连诚的眉头皱了起来,跟着父亲进屋,看向了歪在榻子上的练氏。
“母亲病了?”穆连诚上前,柔声闻着蒋玉暖。
蒋玉暖一脸郁色,颔首道:“下午乡君回去之后,母亲就一直胸闷,说是透不过气来,请了大夫来瞧,给开了方子。屋里头药味大,我让刘孟海家的先带着娢姐儿回去了。”
穆连诚轻轻拍了拍蒋玉暖的肩头以示宽慰,随手搬了把绣墩过来坐下:“母亲,舒服些没有。”
练氏脸色发白,头上束着抹额,她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穆元谋从内室里出来,见练氏如此,不由也放柔了语气:“是不是慧儿又说了些不中听的?
她那张嘴,没有几句话能听的,既然拧不过来了,你就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吧。
再不济也有她婆家管教她。”
练氏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后全成了低低的咳嗽声。
蒋玉暖抿了抿唇,有些话不当她来说,可朱嬷嬷出去了,里头只有珠姗在眼观鼻鼻观心。
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母亲不舒服,是为着大嫂的事情。”
话音一落,穆元谋和穆连诚都诧异地看着她。
穆元谋是单纯不解,穆连诚心里却多了几个起伏。
这次穆连康归家来,蒋玉暖即便不说,穆连诚也能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
不是所谓的旧情难忘。
消失多年的曾经要谈婚论嫁的人回来了,无论是谁都会心神恍惚一阵,但也仅仅只是如此。
他对蒋玉暖越好,蒋玉暖越不会背叛他。
蒋玉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穆连诚比谁都明白,所以他从来不担心蒋玉暖会行错一步。
他所要担忧的,是蒋玉暖会知道穆连康失踪的真相。
当所有的事实摆在眼前时,蒋玉暖会如何做?
她会怪他恨他,可她绝对不会伤害他,她只会折磨她自己。
穆连诚舍不得。
因此,他们两个从不提穆连康,穆连诚也不敢跟她提及,就怕纤细的蒋玉暖会发现些蛛丝马迹。
他们也不提庄珂。
因而蒋玉暖说出“大嫂”这两个字的时候,才让穆连诚惊讶。
他沉默着看着蒋玉暖。
穆元谋追问了一声。
蒋玉暖垂眸,道:“朱嬷嬷打听来的消息,宫里认了大嫂,说她是先帝爷的五皇子、顺王爷的女儿,乡君说,这种事宫里不会胡说的,会认她,那大嫂一定就是郡主。”
穆连诚整个人一僵。
穆元谋正要饮茶,闻言一怔,眼前热气氤氲,模糊了他所有的视线,他没有吹开,下意识地抿了一口,烫得他几乎把茶盏甩出去。
“郡主?”穆元谋嘶了一声,舌尖发痛。
练氏一听这两个字,胸口的闷气又泛了上来,她一把扣住了穆连诚的手,支撑着坐了起来:“一个蓝眼睛的郡主,也不怕丢人!”
穆连诚给练氏顺气,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京中有勋贵养着胡姬,宫中也有关外进贡的胡人美女,前些年颇有些圣宠的一位贵人也是胡人。
皇子之中,只有高祖皇帝的一位皇子的母妃是胡人,由德妃娘娘抱养,做个闲散皇亲。
旧例里能寻出这么一例来,一个蓝眼睛的郡主,对天家来说,也就不是什么奇事了。
况且,顺王爷已经故去,留下的是个女儿又不是儿子,宫里头才不会这么计较。
可宫里头不计较,定远侯府里的状况就截然不同了。
二房原本唾手可得的爵位一下子成了天边的圆月,这些年的所有谋算都变成镜花水月。
就算穆连潇和延哥儿都没了,爵位也不会给二房。
他穆连诚有个战死的亲弟弟,比不过穆连康娶了皇家郡主。
穆连诚死死咬紧了后槽牙。
穆连喻战死了,他往后连个帮手都没有,以一敌二……
莫非他真的没有那个命?
穆元谋站起身来,在屋里来回踱步,目光沉沉。
庄珂是郡主,这一点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应该说,现在有太多的事情在他的意料之外了,这种失控的感觉包裹住了穆元谋,让他整个人都有些焦躁。
他不喜欢这样。
他喜欢按部就班,所有的事情沿着既定的轨迹发展,每一步都是可控的。
而现在,一切都乱套了。
这些年,从穆元安战死开始,这十几年里,他做了这么多,到头来却要功亏一篑?
所有的变数都是穆连康。
他没有死,他去了关外,他娶了郡主,他被寻回来了,成了向导,带着穆连潇攻下了古梅里,成就了穆连潇的战功和名声,鞑子退回北疆,死的是穆连喻。
穆元谋忍不住想要冷笑三声。
就是穆连康的一条命,造成了这么多的后果!
若穆连康九年前就死了,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可恶的穆堂!”穆元谋咬牙切齿。
提起穆堂这个名字,穆连诚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想说些什么,可看到一旁给练氏端茶送水的蒋玉暖,所有的话又都咽了回去。
斟酌了一番,穆连诚道:“阿暖,你先回尚欣院里照顾娢姐儿,我一会儿就回去了。”
蒋玉暖瞥看穆连诚,见他颔首,她乖顺地放下了手中东西,道:“差不多该用晚饭了,我先让人摆桌了,爷早些过来。”
退出了风毓院,蒋玉暖拢了拢斗篷,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院子,死死咬住了下唇。
她听到了穆元谋的话。
他说“可恶的穆堂”。
她又想起了那日练氏说过的话……
所有的一切在脑海之中盘旋,一个答案冒了出来。
当年,穆堂原本要害死穆连康的,可穆连康却活了下来。
练氏和穆元谋的话是这个意思吧?
穆堂一个仆从,做这种事定是受了主子的吩咐,会这么做的,只有知晓这一点的穆元谋夫妻。
蒋玉暖攥紧了领口,快步往尚欣院里走。
真相如北风,无论她把自己裹得多紧,都是刺骨的。
那这一切,穆连诚知情吗?
当年穆连诚也就十三岁,他知道他的父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