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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云萝福身道了谢。
等屋里只剩下杜云萝和穆连潇时,她小心翼翼在他身边坐下了。
说是睡着了,但伤成这样,睡和昏迷也没什么区别。
杜云萝轻轻握着穆连潇的手,他的掌心不似往日温热,甚至比起杜云萝来,都有些发凉,可只要不是冷的,杜云萝就安心了。
她知道自己该小睡一会儿,毕竟也是一夜未眠,可杜云萝根本睡不着。
她就这么坐着陪着他,看着他,听着他浅浅的呼吸。
直到下午时,杜云萝才把引枕摆在地上,坐在引枕上,靠着大炕眯了会儿。
锦蕊过来,见里头两个都未醒,又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天色大暗,驻地里的火把又点了起来。
穆连潇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疲乏得厉害,身上的伤又重,以至于他根本感觉不到痛。
他看到了杜云萝,小小的脑袋趴在他身边。
她的眉头紧锁,睡得并不踏实。
而他的手被她的手掌包裹着,他想抽出来揉一揉杜云萝的眉心,将那苦仇揉开,只是穆连潇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不过,能这么看着她,能再回到她身边来,对他来说,已经是一件幸事了。
茫茫大漠里,伤重不醒时,有好几次,穆连潇都觉得会死在这里,可他还是咬着牙回来了。
他若不归,尸骨不存,那不就成了八年多前的穆连康了吗?
失踪比战死还要让家人痛苦。
吴老太君要怎么办,周氏要怎么办?
他的云萝和延哥儿又要怎么办?
神智不清时,眼前全是杜云萝的身影,如海市蜃楼一般,引着他一步一步撑下去。
他答应过她,一定会回来,一定会活着回来,那就不能食言。
他不想看她守寡,更不会让她当别人的女人去。
那就只能撑着。
穆连潇撑下来了。
现在能看到她,就是对他最好的奖赏了。
杜云萝似是做了噩梦,身子一震,猛得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杜云萝一时怔了怔,待反应过来是穆连潇醒了,她急忙唤他:“世子!”
喑哑的声音还未落下,眼中泪水已经涌了出来。
杜云萝顾不上擦,问道:“身上痛不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水?”
氤氲的双眸里满满都是关心和紧张,穆连潇缓缓扯出一个笑容来,道:“不痛的。”
杜云萝不信,她连被绣花针扎一下都觉得痛,穆连潇都这样了,怎么还会不痛。
见她垂着唇角全然不信模样,穆连潇轻笑,出口却成了咳嗽。
他是真的没骗她,身体已经麻木了,又哪里还会知道痛不痛的。
杜云萝听他咳嗽,赶紧放开穆连潇的手,想给他拍背。
手半抬起,目光触及那一圈又一圈的布条,她又只能讪讪放下。
杜云萝吸了吸鼻子,起身去倒了水。
穆连潇趴着不方便喝,杜云萝想了想,仰头含在自己嘴里,又低下头去,口对口喂给穆连潇。
锦蕊听见动静,过来看了一眼,垂眸道:“夫人,熬的粥要端过来吗?”
杜云萝看了穆连潇一眼,见他用眼神示意,便与锦蕊道:“端来吧。”
很快,锦蕊端来了粥。
穆连潇伤着,军医只让他先喝粥,等填了肚子,才好吃药。
杜云萝一口又一口喂了。
饭后用药还要再等一等,锦蕊伺候杜云萝先用了晚饭,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去取了药碗。
杜云萝拿手背试了试温度。
药味浓郁,只闻着就知道肯定很苦。
穆连潇动了动嘴,想说让杜云萝拿勺子喂他就好,话还未出口,就见杜云萝皱着眉头含了一口,弯着腰凑了过来。
药汁入口,苦涩难言,穆连潇都觉得苦,更别说杜云萝了。
她几乎都要把舌头吐出来了。
杜云萝没有退缩,皱着眉头继续喂,不过是苦药罢了,比她吃过的苦头好多了。
如此喂完了药,又端来水让穆连潇漱了口,杜云萝这才顾得上她自己。
穆连潇是清楚杜云萝的,平日里吃药,蜜煎是少不了的,只是这山峪关里哪里有那种东西,她只能忍着。
“拿勺子就好。”穆连潇心疼地叹道。
杜云萝撇嘴。
说的倒轻巧,那勺子又不小,穆连潇趴着,拿勺子喂他,就需要他张大嘴巴含住勺子,或者靠吸的,否则喂进去的还没有洒出来的多。
穆连潇连说句话都辛苦,更别说是吸允和张大嘴巴这种需要用力的动作了。
“世子,”杜云萝不管嘴里的苦味,莞尔道,“心疼我呀?那下回我要是病了,你就亲自来照顾我呗。”
杜云萝说得很轻松,眉眼弯弯,带着几分笑容。
穆连潇不由自主地想回应她的笑容:“好。”
夜深了,按说是该睡下的时候,可杜云萝没有动。
这炕实在太小了,她睡相又不好,若一并躺着,没一会儿就往穆连潇怀里钻,会弄痛他的伤口的。
只是,让杜云萝再一夜不眠地陪着,或是趴在炕上睡,穆连潇是不肯的。
杜云萝不想为这事情与穆连潇争,一来不该叫他担心,二来也怕自个儿歇不好,反而没精神照顾穆连潇。
一番商议过后,杜云萝和锦蕊去了对面屋里,穆连潇跟前让九溪先来伺候着。
西间里只有一把小榻子。
锦蕊白日里小憩了一会儿,现在说什么也不跟主子挤了,让杜云萝睡下,她在椅子上将就了一夜。
第455章 经过(月票840+)
杜云萝半梦半醒的,自己也不明白到底睡着了没有。
等睁开眼睛时,外头已经蒙蒙亮了,她赶紧起身,趿了鞋子往东间去。
撩开帘子进去,趴在桌子上的九溪警醒地抬起头来,见是杜云萝,他咧嘴笑了,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杜云萝往炕上一看,穆连潇还沉沉睡着,她不由放心了些。
等穆连潇醒来,杜云萝让九溪去请了军医。
军医过来问了穆连潇几个问题,穆连潇微微颔首或是摇头算作回答,只是精神气不足,很快又睡着了。
等到了夜里,穆连潇又醒了一回,杜云萝依旧喂了粥和汤药。
“延哥儿由大嫂带着,九溪已经去禀过了,晓得你回来了,大嫂也放心了,”杜云萝柔声与他说话,“大伯去古梅里送信了,也免得黄大公子又使人去找你。
你身上都是刀伤?如何受的?我现在问你,你也没力气细细与我说吧?
……”
杜云萝絮絮说了许多,到最后几乎是自言自语一般,她声音轻柔,直到穆连潇睡着了,才停下来。
她惦记着穆连潇的伤势,可直到穆连潇换药时,杜云萝才第一次看清了伤口的情况。
伤口可怖极了,大大小小的,很多伤口还隐隐渗血,不像是已经伤了小半个月的。
军医们忙碌,杜云萝插不上嘴,只好问九溪。
九溪苦笑,他实在不敢说,怕吓着杜云萝,可见杜云萝关心,到底还是心一横,道:“之前军医处理伤口时,全部又掰开了一遍。
爷是在沙漠里伤的,鸣柳找到爷的时候,已经处理了一遍了,可沙漠里全是沙子,根本弄不干净,只能将就。
前两天军医再处理的时候,就要把沙子都清出来,所以夫人这会儿看上去,伤口还很新。”
杜云萝听得连连倒吸凉气。
把已经慢慢合起来的伤口再弄开来,也难怪那夜穆连潇会痛得发出声音来了。
光是想象那副情景,杜云萝就觉得双腿发软。
怪不得穆连康不许她进去看呢。
军医重新替穆连潇包扎好,与杜云萝道:“夫人,世子的伤口愈合得还不错,出血的地方不多,每两天换一次药,等半个多月,就能好了。”
这个好,仅仅是说伤口,穆连潇想恢复精力,可能还需要调理一些时日。
如此一来,他们是无法在年前抵达京城了。
杜云萝道了谢。
穆连潇睡到晚饭前醒来,他底子好,养了几日,不至于再昏迷似的睡了。
除了清粥,还能吃些其他东西了。
他能抬手摸了摸杜云萝的脸,可杜云萝依旧不许他乱动,吃饭用药都亲自喂他。
穆连康回到山峪关,来看了穆连潇一回,见他比前几日好多了,不由也松了一口气。
“还好是把你找回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京里去。”穆连康叹道。
找到了失踪八年的他,却要把穆连潇丢了,家中长辈还怎么吃得消。
穆连潇笑了:“全靠大哥。”
要不是之前穆连康的马受伤,他借了穆连潇的马在大漠里穿行探路,那马儿又怎么会识得回山峪关的路?
那就算鸣柳找到了穆连潇,他们两个也只能迷失在大漠深处了。
穆连康也笑了,道:“是我们兄弟两个都命不该绝。”
之前穆连潇伤重,穆连康没有问过他失踪的事儿,这会儿见他精神还不错,便开口询问。
杜云萝抬眸,不由也竖起了耳朵。
穆连潇缓缓说了经过。
当日古梅里城外迎击北疆归来的鞑子,双方战事激烈。
那些鞑子在发现古梅里城陷落之后,军心动摇,没有坚持多久就纷纷溃散。
穆连潇自然不能给他们退出战场、另寻绿洲、重整旗鼓的机会,便领兵追了上去。
到这里的一段与穆连康的记忆相同,当时鞑子四散,黄纭、穆连潇以及几个副将、先锋各自领人追击。
穆连康是跟着穆连潇的,可追着追着,前头逃跑的鞑子越来越少,穆连潇的身影也不见了。
他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周身的将士很多,一眼没有瞧见也不奇怪。
直到收整军势要退回古梅里时,才发现穆连潇不见了。
鸣柳当即就要去寻,被穆连康拖回了古梅里,待确定穆连潇真的不见了之后,才问黄纭要了一小队人马,带着干粮和水,进了沙漠寻找。
穆连潇说了他的状况。
在追击时,他的背后中了一刀,力气极大,直接砍穿了身上的银甲。
他拿银枪回身挑去,将身后之人刺于马下,却有一鞑子翻身上了他的马。
那鞑子似乎是坠下马的,伤势不重,就是失了坐骑。
原本是想夺穆连潇的马,只是认出了穆连潇的身份,就要以他为质,替鞑子谋些好处。
毕竟,以定远侯府的声望和穆连潇的世子身份,他又为大军将领,就算成了一具尸体,朝廷也要把尸体赎回去。
即便换不回古梅里,换些过冬的粮食还是够的。
因此那鞑子没有把穆连潇扔下马。
穆连潇失血过重,神智不明,等他好不容易醒过来,已经不知道身处在大漠的何处了。
这鞑子还没有找到他逃出来的伙伴,点了一堆火取暖。
穆连潇继续装出未醒的样子,直到鞑子打盹,才睁开了眼睛。
他原是想翻身上马直接离开,只是长枪在那鞑子手中,穆连潇不想把父亲留下的长枪遗落,忍着背上的伤情靠过去,先下手为强。
若是没有受伤,偷袭这鞑子定能全身而退,可他实在虚弱,与那鞑子战了一场才杀了对方,自己身上又添了不少伤口。
拿走了鞑子所有的水和粮食,穆连潇咬着牙翻身爬上了马背。
起初几天还清明,后来就越来越迷糊,只靠一口气顶着。
直到遇见了鸣柳。
穆连潇说说停停,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事情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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