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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乱的心跳也渐渐平稳,琬宜深吸一口气,绷着的肩膀渐渐松下来。
土路不干净,马蹄踏过之处,尘土飞扬。等过一会,谢安眯着眼,垂眸问她,“还怕不怕?”
琬宜顿了顿,缓缓摇头,“好多了。”
他轻笑,喝了声“驾”,而后没再言语。
不知过多久,城门近在眼前。破碎风声中,琬宜好似听见身后人轻缓道了句,“这就对了,有爷在,怕什么。”
……
那日回来后,琬宜便就安心在家中做活儿。她绣工好,针脚细密,做工精致,比成衣店里卖的好太多。
白日的时候,她就在杨氏的屋子里,两人坐在炕头,捧着个针线笸箩,一做就是一天。晚上光线暗,琬宜眼睛难受,便就歇着,靠着炕头逗猫。
衣裳快做完,只剩一只袖子的时候,没了布。
一只袖子用不了多少布,可琬宜和杨氏在屋里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愣是没瞧着能用的。晚上谢安回来,杨氏跟他说,“明日早上,再和琬宜去买匹黑布。”
他正烫了杯酒自己啜,靠着椅背用脚尖让阿黄围他转圈儿。闻言,谢安应了声,视线随意瞟在琬宜身上,她叠衣裳,专注着没注意到。
谢安轻咳一声,问她,“骑马呗?”
琬宜偏头,穿鞋下地,把一摞衣裳摆进柜里,侧过脸,轻柔答了句好。
饮尽最后一口,谢安把杯子撂在一边,目光追随地上她的影子转了圈,忽的笑了声。
杨氏用牙齿咬断线,问他,“笑什么呢?”
谢安“啊”了声,摇摇头,“不知道。就是有点想笑。”
……
次日一早,两人起身去城里。像那天一样,谢安把她放到城门口,琬宜走进去,他把马拴在相熟的人家院里,陪她去买布。
两人肩并着肩,中间隔半步距离。太阳好,光线热烈,琬宜伸手挡住额,看向谢安,“都秋日了,怎么反倒热了。”
他拧眉望了望天,碧蓝一片,没一朵云彩,日光火辣辣。
旁边是个杂货店,谢安拉住琬宜袖子让她停下,指了指门口,“你在这等着,我去买个扇子给你。”
他动作快,琬宜还没来得及阻拦,谢安已经进去。她手在脸颊旁边扇两下,跟着站在门口房檐底下,安静等待。
街上算是热闹,卖糖馓子的吆喝着,走街串巷。不远处街角,一群小孩子在蹦格子,羊角辫朝天,叽叽喳喳,气氛欢快。
西边走过来一个挑担子卖柿子饼的,橘红色上面一层淡淡白霜,琬宜视线跟着他走过,眼瞧着那人转了个弯。她眨下眼,本想转回头,却意外发现街对面站着两个男人。
个子不高,衣着不整,眼神流里流气。他们凑在一起不知道说着什么,偶尔往这边瞟一眼,不知是在看谁。琬宜眉头蹙一下,心里没来由一阵发毛。
谢安从屋里走出来,拿一把折扇塞她手里。琬宜舔一下唇,想跟他说一下刚才那两个人男人的奇怪,可再转头,对面只有酒旗迎风招展,空无一人。
谢安歪头,“怎么了?”
琬宜轻呼一口气,以为自己多心。
她四处张望一下,指着东头一家布店,“去那里怎样?”
第15章 男人
姑娘家买东西总是慢,对着一块布也要挑挑拣拣好长时间。琬宜耐心地比对着颜色,和老板问着做工和用料,谢安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慢悠悠喝茶。
不时瞟一眼她的背影,再懒散移开,盯着门口的某处,心不在焉的样子。
等琬宜拿着两段布出来,已经过了一盏茶。谢安拧拧眉,跺着脚站起来,再伸伸胳膊,“那么半天,腿都坐麻了。”
琬宜看着他笑一下,没说话。
出了门,她对着光摸摸手中的料子,满意点点头。
谢安终于注意到她买了两种布,玄色和藏蓝。他歪头,用食指敲一敲,问她,“这蓝的是做什么的?”
琬宜还想着进门前的那两个人,但目光从街头扫到街尾,没见什么异常。她神色轻松下来,温言道,“谢暨快回来了,给他做个书包。他那个用了大半年,男孩子野,说不定破烂成什么样子了。”
谢安“哦”了一声,手捏捏鼻尖,鼻子里哼一下,“你还挺关心他。”
琬宜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是弟弟嘛。再说了,缝个布包很容易的,他也常用。”
这次谢安没搭腔,深看她一眼后便将头转向前方。他背着手,目不斜视穿过人群,快走几步后,往后瞧了眼,又慢下来,为了等她。
琬宜碎步跟上,瞧他脸色,试探问了句,“怎么了?要不,我给你也缝个。”
谢安神色稍霁,撇撇唇,“我要那玩意干什么,我又不念书。”他顿一下,又道,“我这么大个人,天天背着那么个斜挎包,不得让人笑死。”
琬宜疑惑,“为什么要笑你?”
谢安嗤笑一声,伸手在胸前比划,“我这么高一爷们儿,弄那么个布袋子挂脖子上,晃悠悠垂腰旁边,低眉顺眼小步走……跟个娘们儿似的,还能镇的住谁。”
琬宜被他弄得没话说,半晌憋出一句,“你是不是对读书人有误解。”
读书人,她嘴里说出这三个字,谢安脑子里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那日来送花的曾鸣看。酸溜溜,菜的像只小鸡崽,手挡胸前头都快哭了,跟他说,“别打我……”
“爷跟你讲……”谢安张张嘴,话没说半句,前面拐弯的地方急匆匆冲出个人影,那人没看路,直直朝着琬宜撞过来。
谢安低骂一句,拽着她胳膊拦在身后,那人没停住,一下子扑进谢安怀里。紧接着便就是噼里啪啦,手里抱着的一摞子书洒了一地。
琬宜认出来那人,愣了一瞬,“曾公子?”
曾鸣看一头撞在谢安肩头,缓过神来后脑子都是晕的。谢安半步没错开,垂着眸子看他,眼睛微眯,目光冷冽。他嘴唇哆嗦一下,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不巧不巧,抱歉了谢兄。”
谢安没应声,曾鸣看侧过脸,正瞧见被死死拽住手腕扯在谢安身后的琬宜。他眼睛一亮,声音清亮了不少,“巧的很,姑娘也在这儿。”
上头传来一声哼笑,谢安玩味看他,“到底巧不巧啊?”
曾鸣看噤声,手拽着腹前的书袋子,不敢与谢安对视,局促盯着地上某一点。
局面尴尬,有路人从旁边经过,奇怪看着他们。琬宜这才反应过来,谢安还攥着她的腕子,他手指修长有力,常年握着剑,指肚有老茧,磨得她有些痒,却不疼。
她脸倏地红透,急忙挣脱开,往旁边侧迈一步,谢安瞟她一眼,神色不明。他手指搓了搓,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热,细白肌肤,像是嫩豆腐,骨架纤细,似乎稍用力就能掐断。
琬宜心跳稍快,曾鸣看还傻站着,她无所适从,便就想要弯下身给他把书捡起来。可腰才低一半,便就被谢安给扯得站直,琬宜趔趄一下,歪斜靠他臂上。
谢安脸色稍冷,瞪她一下,“还有事儿没干,你不急?赶紧走,磨叽什么。”
琬宜稳住脚步,被他拉着袖子往前小跑两步,喘着气问他,“什么事没干?”
谢安偏头,眸色幽深,“回家。”
……后面,曾鸣看壮着胆子,扯着嗓子又喊了声,“姑娘。”
没等琬宜回头,谢安就用手挡住了她后脑,沉声道,“不许看。”
琬宜被他今早上的喜怒无常弄得无奈,叹口气,乖顺跟着他步子走。转过街角,谢安侧头看她,语气放的柔和了些,大手揉揉她肩颈,“嗯,听话。”
敏感肌肤被他大力抚过,这感觉比刚才被他拉住手腕更强烈的多。琬宜吸一口气,抖动肩膀甩掉他的手,脸颊红晕怎么都退不下。
谢安没在意,随着她步子往前走着,随意揉揉手腕。这是条狭窄胡同,并无旁人,幽静无声。琬宜盯着脚下的路,小心绕过一块凸起的石头,忽听旁边人问,“你觉得那样好看?”
她没听懂,“哪样?”
“就,瘦瘦弱弱的,穿个白袍子,说话的声音蔫唧唧的。”谢安侧头看她,“就刚才那秀才的样子。”他停顿一下,又问了遍,“好看?”
琬宜扯扯唇,笑一下,摇头。
“嗯。”谢安满意点头,说,“我也觉得不好看。”他伸手扯了根长在墙壁里的草叶子,卷在小指上,甩了甩,“我是没读过几天书,但也不是瞧不起读书人。我就是觉得,这其中的某些人,有点那什么。”
琬宜问,“哪什么?”
谢安思索一下,没想出别的词,吐出一句,“娘们儿唧唧。”说完,他又接上一句,“什么样叫男人,什么样叫长了那什么的小白脸,你得分清楚。”
说着说着,便就又不正经。琬宜抿一下唇,并未接话。
安静一会,谢安忽的又开口,“其实,小白脸就小白脸,也没多大关系。最不是男人的,不在于长得怎么样,能不能干架,而是做的不是男人该做的事。那些藏私使绊子,当面笑着背后捅刀子的人,才是真的渣滓。”
他这样说,琬宜心脏猛地一缩,眼前闪过从前某个人的影子……她气息变的不稳,猛力吸两口气稳住心跳,谢安察觉她的不对劲,扶她胳膊一把,眉拧起,“怎的了?”
“没事。”琬宜用力咳两声,眼里带上水气,看不清前面的路。她吸两下鼻子,低声问他,“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就那意思呗。”谢安担忧看她一眼,干脆脱了外衣披她肩上,看她没别的状况了,才继续道,“你没经历过,不知道,我以前就遇见过一个……”他冷笑一声,“差点死他手上。”
谢安没再继续说下去,琬宜也没问。风吹过来,她裙角飘起来,背上一阵发寒,她拢紧了衣襟,半晌,轻轻说一句,“我也经历过的。”
……沈青城,她那个青梅竹马的未婚夫。
他让她知道了什么叫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也让她知道了什么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光彩的人,骨子里也可以是烂的。
广郡王府被抄的前一天,沈青城曾来找过她。明里暗里示意她,可愿做妾?
琬宜当时不懂他有什么意图,当下便就摇头,面色冷下来。她脾性温顺,但不傻,察觉得到沈青城笑容背后的不善。况且他与她有婚约,听这样的话,自觉受到侮辱。
再者,她不为妾,宁做穷人。妻,不为富人妾。
沈青城不悦,敛了眉,又道,“若我用你的命换,你愿不愿?”
那时局势早已紧张,家中气氛压抑,主母以泪洗面。琬宜烦闷,实在摸不透他的所想,也无心与他再谈,只当他酒醉后胡言乱语。敷衍几句后,她头一次发了脾气,甩袖离去,二人不欢而散。
可第二天,她出城上香回来,和侍女站在街角,看到拥在她家门口的官兵和被推搡捆绑的姐妹亲人时,琬宜就懂了沈青城的意思。
“圣上要杀你全家,我保你一命,换你在我身下承欢,你愿不愿?”
原来,总是笑着的人,也不一定有一副好的心肠。推心置腹,换来的只是利用和迫害。
而她自然不愿,死也不愿。
……
马上出了胡同口,外面街道嘈杂,谢安盯着前面的路,没听清她的话,“什么?”
琬宜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瞧见谢安的侧脸,鼻梁高直,双眉挺括。他高瘦但健硕,闻着他的味道,竟奇异觉得安心。
琬宜摇摇头,应了句没事。又强笑着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