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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常的这个时候,一众才子早已各自挑选了可心的姑娘下船回房了。可是今日,大家却很有默契地谁也没提下船的事,仍旧留在画舫之中饮酒作乐。
当然也有那耐不住的,连个房间都懒得找,随便找个角落就搂着姑娘胡作非为起来,旁人也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郑娴儿推门出来的时候,入眼的便是这样一幅不堪入目的画面。
葛丰忙陪着笑脸迎上来,嘴边的俏皮话打了个转儿,最终还是没敢说出口。
谁知偏有那不识趣的一个书生,看见郑娴儿走到桌旁倒茶,他忙跑过来抢过茶壶,慢吞吞地斟了一碗双手捧到郑娴儿的面前,嬉皮笑脸地道:“怎么能让美人自己倒茶呢?美人还需要什么,小生服侍您就好!”
郑娴儿竟也没有发怒,平静地从他手里接过茶碗,仰头灌了下去。
葛丰吓了一跳,忙追过来提醒道:“你小心些,这船上的饮食难保干净,刚刚不是就连桐阶也着了道吗?”
郑娴儿看着他,“嗤”地一笑:“你既然知道这船上不干净,为什么还要把我们逼上来?你到底是何居心?”
“我说了是无心之失……”葛丰愧疚不已。
说话之间,郑娴儿已经从那书生的手里接过了第二碗茶。
准确地说,是第二碗酒。
这茶壶里真的没加什么特殊的东西,只不过里面装的不是茶而是酒罢了。
这一次郑娴儿没有再一口灌下去,而是像饮茶一样小口抿着,懒懒地靠在软榻上:“你不用愧疚,我并不是在怪你。只是……这会儿你又何必在我这儿摆出保护的姿态来?我已经上了这条船,便是不喝这酒,难道就能干净了么?在这种地方,我若说我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你信么?”
葛丰顺着郑娴儿的目光看过去,恰看见一对男女在窗下旁若无人地纠缠着。
“你……别看了!”葛丰快要吓哭了。
他相信楼阙会打死他的,一定会的!
幸好郑娴儿并未多看。她很快低下了头,嘲讽地笑了笑:“听说,圣人之言都是你们读书人传下去的,这天下的道德教化也都是靠你们读书人来维持的,是吗?”
葛丰讪讪地摸了摸鼻子:“那个……食色性也,男女之事与圣人教化并不违背。”
郑娴儿凉凉地笑着:“这样啊?难怪你们黎大公子一边骂我淫荡无耻,一边问心无愧地做着逼良为娼的生意,原来我错只错在不收钱?收了钱的男女之事与圣人教化并不违背,不收钱的就是淫荡无耻活该浸猪笼活该装棺活埋是吗?——今日我算是受教了!”
这时旁边那个倒茶的书生已经耐不住性子,手中折扇一开,自以为俊逸非凡地挤到了郑娴儿的面前:“认识这么久了,还未请教姑娘花名?”
郑娴儿闻着对方身上那一股呛人的脂粉味,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那书生却毫无自觉,又顶着一张笑脸往前挤了挤:“小生姓陈行三,论起来跟桐阶兄他们家还沾了一点亲——听说桐阶兄即将远行,姑娘你难免要有一阵子空闺寂寞,不知小生能否有幸与姑娘相伴数日,以慰相思?小生数日前刚刚购得一支金镶玉步摇,价值数百金,愿奉与姑娘……”
“陈三公子?莫非是景真小姐的兄长?”郑娴儿来了兴致。
那书生大喜:“原来姑娘知道舍妹?”
郑娴儿扶额,有些无奈。
合着在这种地方有人知道自家妹妹的闺名还挺光荣是吗?
陈三公子沉浸在喜悦之中,伸手便要来抓郑娴儿的手腕:“姑娘这就算是答应了吧?请姑娘告知住处,小生明晚一定到访!”
郑娴儿忙躲开那只手,眉头拧得死紧:“算了吧,我对丑八怪没兴趣!”
刚刚阴沉着脸走过来的楼阙闻言立时心情大好。
陈三公子的心情很不好。他是被人奉承惯了的,此时看见郑娴儿脸上那个嘲讽的笑容,他忍不住胸中怒火上涌,扬起巴掌便要扇过去。
手腕却被楼阙攥住了。
抬头对上一双愤怒的眼眸,陈三公子立时慌了:“桐阶兄……”
“滚!”楼阙毫不客气地将他甩了出去。
不远处几个醉醺醺的男女见状立时躲远了。
这种地方,争风打架也是常有的事,大家都很习惯。
角落里的那几对男女甚至完全没受到影响,依然纠缠在一起旁若无人地蠕动着。
楼阙忙转过来将郑娴儿拉进怀里,捂住她的眼:“不许看!再看戳瞎你!”
“可是你自己也看见了!你要不要先戳瞎你自己?”郑娴儿不服气。
楼阙无言以对,只得固执地遮住她的眼睛:“咱们回房,谁也不看!”
郑娴儿没什么意见,先前那个敬酒的书生却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笑呵呵的:“桐阶兄,恭喜啊!今后再也不会有人说你好龙阳了,刚刚战况那么激烈,我们可都听到了哈哈……”
他笑声未落,楼阙已经抡起拳头对着那张笑脸砸了下去。
一拳,附赠一脚,那书生便像瘟猪似的倒在地上,哼哼唧唧地爬不起来了。
“下药的事,是谁的主意?”楼阙蹲下来,在对方的衣服上蹭了蹭拳头上的血。
那书生哼唧了半天,终于供出了三个人。
楼阙半点儿也没跟他们客气,挥拳放倒了两个,然后顺手把第三个提起来从窗口扔了出去。
完美落水。
画舫内外立时乱成了一片。
楼阙拥着郑娴儿下了船,向葛丰吩咐道:“去替我们叫一辆马车来!”
“好嘞!”葛丰忙狗腿地应了,半点也没觉得替他跑腿办事有什么不妥。
身后的花船上,不知是谁大声冷笑道:“原来也是个蠢的,为了个娼妇连朋友都不要了!这次去京城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呢,到时候那女人还不是照样要送往迎来……”
郑娴儿忙从楼阙的怀里挣脱出来,仰头去看他的脸色。
楼阙攥着她的手,轻笑:“别担心,我死不了。”
“京城里到底有什么事?”郑娴儿不能不担心。
楼阙似乎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如实说了出来:“眼下还没有什么事,但……传说定北王要造反。”
郑娴儿一惊:“造反?那不是要血流成河?这种时候你到京城去凑什么热闹?不许去!”
楼阙揉揉她的头发,笑了:“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一定要去吗?”郑娴儿的心里揪得难受。
这时葛丰已带了马车来。楼阙扶着郑娴儿上车坐定了,淡然道:“非去不可。”
郑娴儿心下虽不明白,却也知道劝不动他了。
葛丰笑呵呵地爬上了马车,在角落里坐了下来。
楼阙立刻黑了脸:“你跟来做什么?”
“当然是送你回去!难道你有了美人儿在侧,就不要我了吗?”葛丰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怨妇似的。
楼阙毫不客气地把他踹了出去:“本公子用不着,你还是回去照顾你的延卿兄吧!”
“啊?!”葛丰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黎延卿啊?他那边天亮之后还不知道要怎么天翻地覆呢!照顾他?恐怕要性命不保!
葛沛民公子清楚地知道,他如今要活命,只有抱紧楼公子的大腿这一招!
可是,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马车早已经走远了。
葛四公子只能徒呼奈何。
马车内,郑娴儿趴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夜色,眼睛一眨也不眨。
楼阙坐在旁边看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凑上前来,揽住了她的肩:“在想什么?”
郑娴儿摇摇头,表示并不想回答他的问话。
“娴儿,”楼阙有些担忧,“我先前也并不知道花船上是那个样子的。我从未参与过那样的事,以后也不会。你信我!”
郑娴儿转过脸来,诧异地看着他。
楼阙叹息着,双手护住郑娴儿的肩膀,将她按在马车的角落里,固执地看着她的眼睛:“你信我!那种肮脏的地方,我一向避之唯恐不及!娴儿,咱们回去洗洗眼睛,忘掉刚才在那个鬼地方看见的事,好不好?”
郑娴儿避开他的目光,蜷缩了身子把脸藏到了他的袖子底下。
楼阙有心掀开衣袖看看她的脸,一时又有些迟疑。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试探着补充道:“我不是故意扯掉你蒙脸的帕子——那时候我有些糊涂,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已经跟那些人绝交了,今后你不会再见到他们,所以不必担心会被人认出来。”
郑娴儿低低地应了一声,心情并没有变好。
楼阙看着她这副蔫蔫的样子,心中愈发忧虑,却不知该从何劝起。
郑娴儿在他怀中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心中的阴霾倒是自动消散了大半。
她推开楼阙的手,“呼”地坐了起来:“你跟那个黎延卿,绝交不绝交?”
楼阙迟疑着,不肯答话。
郑娴儿咬牙切齿:“算了,我就知道你不肯——我是看不惯那个人的,迟早有一天我要宰了他,到时候你可不要拦我!”
“我以为你会先宰了葛沛民。”楼阙失笑。
郑娴儿正色道:“姓葛的确实可恶,但黎赓那个伪君子才叫人恶心呢!你跟他做朋友,可要小心近墨者黑!”
楼阙若有所感,静静地想了一阵子,终于笑道:“枕香楼这种地方确实不该存在,只是这种事情不该由你出面。——你再等等,改天我替你去把它烧了!”
“你懂我!”郑娴儿转怒为喜。
楼阙攥着她的手,叹息良久:“今夜的事,是你受委屈了。”
郑娴儿不以为意地笑了一声:“我?我多大的委屈没受过?这点破事算个屁!倒是你楼大才子的颜面受了些损伤是真的,幸好你不由分说地揍了他们那一顿,这面子还算是勉强挽回了几分!这事儿,今后可不要再提了!”
楼阙原本还有些放不下,此时见郑娴儿一派洒脱,倒显得他有些小家子气了:“你说得不错,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话虽如此说,他的心里却还是隐隐有些忧虑。
这种忧虑,恰恰来源于郑娴儿的洒脱——今夜的事,放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会被引为奇耻大辱,可她竟然毫不在意!
这个女人的脸皮这样厚,羞耻之心又是半点儿也没有,谁知道她将来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楼阙对自己将要离开的这几个月感到十分担忧。
他原本想拜托葛丰照料她几分的,细想想又只得作罢了。
那姓葛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才不要引狼入室!
楼阙自己在心里浮想联翩,却不知郑娴儿也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无所谓。
在今夜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还会再跟枕香楼扯上关系。
那是她唯一洒脱不起来的地方。
回去洗眼睛有用吗?一旦跟那个地方扯上关系,便是给自己身上洗去三层皮,也未必能洗尽那满身满心的污浊!
一日为娼,终身……
郑娴儿扶着额头,大拇指用力按压着刺痛不止的鬓角,唇角倔强地维持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快天亮的时候,马车终于回到了楼府大门口。
钟儿显然一夜没睡,两只眼圈都深深地凹了进去。这会儿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