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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丞相微笑着,拈须不语。
此刻殿中除了宁锦绣几个人之外,其余朝臣和女眷们看郑娴儿的目光已经完全变成了敬畏。
被上苍赋予过使命的人啊!
至于皇后所说的“孽缘”——上苍撮合的孽缘,那还能叫“孽缘”吗?
那叫,天作之合!
皇帝威严地坐正了身子,沉声开口:“淮阳郡君虞弦奉天之命,为我大周送回镇国之宝,功不可没。今顺应天意,封淮阳郡君为太子正妃,于五月十六日与太子同行册封大礼。一应仪仗器物,着礼部加紧督办,不得有误!”
“什么啊?”郑娴儿听得有些懵。
耳边却已传来了群臣高呼“万岁”的声音。
紧接着又是一片轰然的道贺声。有人扯扯郑娴儿的衣袖,急道:“太子妃,快谢恩啊!”
郑娴儿糊里糊涂的,被人拉着改坐为跪,糊里糊涂地磕了两三个头。
之后便只听见一堆人闹嚷嚷地对她说“恭喜”了。
楼阙走过来扶她起身,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成了!快夸我!”
“夸你什么?”郑娴儿还是糊涂着。
楼阙有些失望:“我这么聪明,一枚定国玉就拉动了满朝文武为你说话,难道不该夸一夸?”
“哦,你真聪明。”郑娴儿认真地夸道。
“娴儿,”楼阙表示很伤心,“你现在是我的太子妃了!难道你不该表现得稍微高兴一点?”
这时张平恰好凑过来道贺,听到楼阙的话,他便凑趣道:“太子妃不是不高兴,是高兴得糊涂了呢!太子殿下,您今日可谓是一偿宿愿了!”
“是啊!真没想到还有柳暗花明的一日,真是侥天之幸!”楼阙一脸欢喜。
张平见状不由得也跟着高兴起来,半点儿也没有多疑。
毕竟楼阙的喜悦是丝毫也不掺假的。
“太子妃”这三个字,怎么就那么好听呢?
殿中的喧闹持续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地平复了下来。宾主重新落座,绝大多数人都是满脸喜色。
那些没有笑出来的,都是真心不高兴的。
比如一些惦记着太子妃之位的姑娘们、一直看郑娴儿不顺眼的清宁公主,以及不知道为什么也看郑娴儿不顺眼的皇后娘娘。
等楼阙扶着郑娴儿入席归座,皇后便一脸忧虑地向皇帝叹道:“既然太子正妃已经选定了,不如把侧妃也一同定下来吧。太子身为储君,没有只娶一人的道理,更何况淮阳郡君在朝中没有根基,完全帮不上太子什么忙——皇上,这件事可不能由着太子的性子来!”
说罢,她还意有所指地向群臣的方向瞥了一眼,那意思是:难道不需要拉拢群臣吗?
皇帝闻言,下意识地转头向楼阙看去。
恰好此时,楼阙一脸忧色地站了起来:“请父皇恕罪——娴儿有些累了,儿臣想陪她先行告退。”
皇帝略一迟疑,点了点头:“身子要紧,去吧。”
楼阙谢过,小心地扶了郑娴儿起身。
刚走到门口,殿中却有一道急切的声音响了起来:“太子殿下!”
是宁锦绣。
楼阙烦不胜烦,正要变脸,郑娴儿已站定脚步,回过头去向宁锦绣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宁姐姐,我们要先走了!上次说好了要听你弹琵琶的,可惜我身子撑不住,今日怕是没有耳福了,真是对不住呢!”
“什么?”宁锦绣被她这一篇话说得有点懵。
琵琶?她什么时候会弹琵琶了?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弹琵琶给这个可恶的女人听了?
楼阙看着郑娴儿狡黠的笑容,唇角不由得也跟着翘了起来:他的小狐狸,这是要咬人了!
众女眷们不明真相,这会儿却都有些发愣:太子妃什么时候跟宁家大姑娘这样交好了?连“姐姐”都叫上了!
众目睽睽之下,宁锦绣不好反驳郑娴儿的话,却也不想让她得意,于是便挤出笑容回敬道:“淮阳郡君身子不适,确实是该早些回去歇着。只是太子殿下是今日宫宴的主角,你硬要拉他与你一同退场,岂不失礼?宫中这样多的宫人内侍,难道便无一人可以送你回去吗?”
没等郑娴儿答话,楼阙立刻抢过话头,替她说道:“我们是夫妻,自然要同出同回。若是一个先走了,只留另一个在宫宴上坐着,那才叫真正失礼。——这个道理不须解释,宁大姑娘自己成亲以后就会明白的。”
宁锦绣怔怔地看着他,想哭。
郑娴儿依旧笑靥如花:“哪里用得着等成亲以后?宁姐姐聪慧过人,一点就通的!说起来,我认识宁姐姐的时间虽不长,可是宁姐姐却教会了我好多道理呢!”
“哦?她教你什么了?”楼阙很配合地追问。
郑娴儿笑道:“宁姐姐出身相府,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教我的当然都是正经规矩,比如尊卑上下,比如谨慎守礼,再比如‘宁做贫家妻,不做贵人妾’!”
宁锦绣听到“贵人妾”三个字,眼圈就红了。
郑娴儿却仍不饶她,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宁姐姐是相府真正长房嫡出的大小姐,尊贵无比,不知是谁家的公子有福气能娶到她做一家主母呢!”
宁锦绣从容优雅的面具早已被撕破了,脸上唯余几分哀戚,看上去十分可怜。
楼阙一向不懂得怜香惜玉,这般梨花带雨的景致,并没有在他的心中掀起半点波澜。
眼见宁锦绣已经说不出话来,楼阙便摇了摇郑娴儿的手,笑道:“刚刚还说累得受不住,跟人聊天的时候就忘了?走吧,聊天的机会以后还有,宁大姑娘又不是明天就出嫁!”
言外之意是,等宁大姑娘嫁出去以后就没人来烦你了。
郑娴儿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于是仰起头来“温柔”地笑了笑,终于随着他一同出了门。
殿中,皇帝和文武百官还沉浸在定国玉失而复得的欢喜之中,根本没有多少闲心去管太子的婚事。
女眷和姑娘们有的羡慕得眼都红了,有的却已经伤心欲绝。但此时此刻,她们的父兄家长们根本顾不上理会她们的心情。
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太子妃基本上可以确定就是未来的皇后,哪个傻子愿意为了自家的傻姑娘去得罪他们?
何况在一大部分清高的官员眼里,与皇家结亲并不是什么好事。
他们更愿意靠才能、靠政绩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地站在朝堂之中,而不是被人私下议论说是靠着卖女儿平步青云的。
何况历代帝王心里都对“外戚”有所忌惮,与皇家结亲,对他们的前程而言实在说不清是助力还是阻碍!
如此一来,关心姑娘们心事的人就更少了。
有些随着父兄来凑热闹的青年子弟甚至还在暗暗高兴——太子不纳侧妃,那几个格外出众的姑娘不知花落谁家呢?他们有机会啦!
于是在楼阙退场之后,皇帝带了一部分亲近的臣子回了御书房议事,其余的人该告退的告退、该结伴出游的结伴出游,一场宫宴就这样热热闹闹地散了。
宁锦绣随着众人一起站了起来,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比较多一些。
一方面,自幼根植在心里的观念让她把“嫡庶”二字看得泾渭分明。确实如郑娴儿所说,她是“宁做贫家妻,不做贵人妾”的。
可是另一方面,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发酵,楼阙也已经成了她的执念。她再也看不上别的男人,就像看不上这个“庶”字一样。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宁锦绣已经把自己送进了一个僵局:只要楼阙的正妃不是她,她今生的幸福就算是彻底葬送了,因为今后所走的任何一条路都将是她自己所不喜欢的。
想到这些,宁锦绣悲从中来,几乎要一头撞死在柱子上。
可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还没有不孝到轻易放弃自己宝贵的生命。
于是,就只能在心里煎熬着了。
早些日子,全京城都知道她对太子妃的位置志在必得,如今不知有多少人正在看她的笑话呢!
祖母不帮她,祖父不帮她,父亲说不上话,母亲走得早……宁锦绣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已经只剩了黑色。
而此时,皇后仍然坐在先前的位置上,迟迟没有起身。
她的目光在殿中那几个流连不去的姑娘身上徘徊许久,似乎一直拿不定主意。
身旁的宫女汀兰低声道:“邢七小姐的性子张扬些,容易惹是生非;宁大姑娘心有城府,只是执念太深,恐怕已经由不得旁人……”
皇后点点头,露出了笑容:“去,叫宁家小姐留下来陪本宫说说话。”
殿中发生的这些事,郑娴儿自然是不知道的。
出了福安殿之后,楼阙便要叫人传辇。
郑娴儿却不肯:“咱们自己有腿,传什么辇!”
楼阙笑了:“也好。你若累了就告诉我,我抱你走。”
“我才不会那么没用呢!”郑娴儿张开双臂转了个圈子给他看。
楼阙紧紧地盯着,一等她转完,立刻伸手接住了她:“好了,知道你不累,好好走路!”
郑娴儿仰头向他一笑。
楼阙顺手就捏了捏她的脸:“不抒发一下此刻的感受吗,太子妃?”
郑娴儿认真地想了想,撇嘴:“我不知道什么是‘太子妃’,不过——可以名正言顺地跟你好,这滋味应该很不错!”
楼阙闻言长舒了一口气:“你喜欢就好。我真怕你不要我了。”
郑娴儿闻言大笑起来。
福安殿的喧哗声已经听不到了,郑娴儿便扯了扯楼阙的衣袖,轻声问:“那块破石头,你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听他们说得好像很吓人的样子,你怎么就敢随随便便丢给我玩了?”
楼阙心情甚好地捏着郑娴儿的手指当玩具,口中笑道:“三年前父皇命我替他暗中笼络朝臣的时候,有个三朝元老给我的。”
“宁丞相?”郑娴儿猜道。
楼阙摇头:“不是宁丞相。是前朝的老太师,去年已经与世长辞了。据他所说,二十年前皇祖父察觉到诸子夺嫡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所以悄悄把定国玉给了他,叫他待合适的时机拿出来交给合适的人。此后伪帝窃国,老太师便把定国玉藏了起来,一直藏了近二十年。”
郑娴儿表示不太理解:“既然先帝吩咐把玉交给合适的人,老太师为什么不亲自献给你父皇,反而托付给你?”
楼阙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许久才轻叹道:“父皇多疑。”
郑娴儿愣了一下,心里忽然多出了一些说不清的滋味。
皇帝多疑,所以那位老太师藏着定国玉,却不敢交给他。
那么楼阙在得到定国玉之后,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交出去呢?也是因为担心皇帝多疑吗?
今日,经由她的手把定国玉献上去,能不能打消皇帝的疑心?会不会出现别的后患?
如果没有今日之事,定国玉会不会一直在她的首饰匣子里,像那些不受她喜欢的寻常首饰一样永远都没机会见天日?
一块石头而已,一旦被当“镇国之宝”,后头种种可能,都是猜也猜不到的了。
楼阙伸手揉了揉郑娴儿的眉心,笑道:“别想那些没用的。那块破石头,换咱们两个一生相守,很值。”
郑娴儿晃晃脑袋避开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