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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夫人似也知道自己问得毫无道理,这句话之后便沉默了下来。
室内静了好一会子,楼夫人疲惫地斜靠在了软榻上:“就算你要进京,也不该这样闹得人尽皆知!你在哪里跟阙儿相认不好,为什么偏偏选在戏园子那种地方?你知不知道阙儿的名声刚刚好了一些,如今又彻底被你败坏了!你素日任性,阙儿纵着你,我也不好多管,可你什么时候能为他想一想!”
郑娴儿漫不经心地笑着,站了起来:“太太,这是我和桐阶两个人之间的事,不劳您老人家费心了。
楼夫人气急:“你怎么能……”
郑娴儿却已推门走了出去。
留下楼夫人一个人气得捂着胸口喘不上气来。
安姨娘怯生生的,低着头进了门:“太太,那件事……您跟她谈好了吗?”
楼夫人没好气地道:“你看她那个样子,像是谈好了的吗!不像话!她是越来越不把楼家放在眼里了!”
安姨娘苦着脸叹道:“若是五爷真心宠她,她确实有底气不把楼家放在眼里啊!”
“真心宠她?”楼夫人冷笑,“再怎么真心,她也是个上不得台面见不得人的!身份、来历、性情,再加上私通生子的丑事,哪一件不够把她踩到泥里去?偏她还嚣张跋扈不知收敛,你等着瞧吧,不管将来阙儿娶的是谁家姑娘,人家进门第一件事必定是先收拾了她!”
“可我瞧着五爷的意思……”安姨娘欲言又止。
楼夫人嘲讽地勾了勾唇角:“怎么,阙儿的意思是娶她做正室?你觉得可能吗?她的身份摆在那儿,想名正言顺地作妾都不可能!哪怕说她是个通房丫头,那还得是看在她有孩子的份上!自己放着正道不走,专往男人的被窝里钻,真以为凭着肚子就能一步登天?”
安姨娘听着这些话越来越不对味,禁不住涨红了脸。好容易等楼夫人骂得差不多了,她才又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道:“戏园子里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上头不可能不知道。我看他两人好像都不怎么担心的样子,会不会咱们猜错了?”
楼夫人慢慢地撑起了身子。
安姨娘从墙角捡起佛珠递了过来。楼夫人伸手接过,沉声道:“现在她怀着孩子,上头当然不会吓唬她。”
“我明白了。”安姨娘低下头,不再多言。
楼夫人肚子里的闷气却没有散尽。此时看见安姨娘低眉顺眼的样子,她仍然觉得生厌:“郑氏有没有好下场不关咱们的事,可那刁妇最是个睚眦必报的,咱们现在得罪了她,她未必不会给咱们使绊子——这都怪你,先前出得那样的馊主意!”
安姨娘涨红了脸,许久才嗫嚅道:“我哪里会想到,她竟能瞒着咱们不声不响地把店铺给卖了……”
楼夫人冷哼一声,站了起来:“总之还是你蠢!我说咱们照旧哄着她就好,你偏说要杀杀她的锐气,说什么先打一巴掌再给甜枣她才会感激涕零……现在好了,人家根本不肯老老实实地等着咱们喂甜枣,那一巴掌她倒是记住了!”
安姨娘慢慢地跪下来,牵住了楼夫人的衣角:“太太不必忧心,五爷是个知恩图报的,断不会为了一个女人跟咱们府里过不去。刚刚您也看到了,他不是一直在赔笑脸说好话吗?就算郑氏心里有点委屈,无人给她做主,她也只好忍着。”
楼夫人叹了口气:“你起来吧。我也知道她碍不着咱们什么,可咱们先前费的那些心思,毕竟是画蛇添足了。”
安姨娘扶着桌角慢慢地站了起来,挤出笑容:“我看郑氏那性子倒不是个记仇的。先前连装棺活埋的事都有过,她后来不是照样跟咱们亲近吗?今后咱们以诚待她,过一阵子也就哄过来了。”
“只要你以后别再出那些自作聪明的馊主意,”楼夫人转了转佛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安姨娘连连答应着,落后两步跟在楼夫人的身旁,维持着谦卑的笑容回到了正堂里。
这时胡氏已经不在堂中,韩玉珠解释说是有家亲眷提早来了,胡氏正在外头相迎。
“亲眷?”楼夫人有些疑惑。
京城之中的故交旧友是有的,可是哪里还有什么“亲眷”?楼家离京二十年,几房媳妇都不是京城人氏,楼夫人自己的母族又早已回了定州老家……这事确实有够蹊跷的。
连楼夫人都不知道,旁人当然就更糊涂了。
客人来得并不慢,几句话的工夫便由胡氏陪着进了门。
楼夫人忙站起来相迎,看着人进了门,她却更加迷惑了。
不认识啊!
来人是一对母女,那位夫人看上去约有四五十岁年纪,妆扮得十分雍容,一看便知是高门大户的女眷。身后那少女更是清丽脱俗,藕色罗裙上绣着一枝红梅,随着步伐微微摇曳,愈发显得她纤腰楚楚,分外动人。
郑娴儿默默地在心里赞了一声:“好会穿!”
楼夫人满脸笑容地招呼二人坐了,转瞬又露出自责的神情来:“我有二十年不曾回京,昔日的亲朋故旧,竟也都不认得了。”
那夫人略一低头正要回话,少女已在旁笑道:“二十年前锦绣尚未出世,太太若是认得出,那才叫奇怪呢!”
楼夫人笑道:“这孩子说话有趣。老身不认得你,难道不该认得你的母亲么?”
少女敛了笑容,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太太自然是认识母亲的。可惜母亲已于数年前不幸亡故,无缘再见太太一面了。”
楼夫人连连叹息,同着众人一起劝慰了半天,终于又忍不住问道:“说了这半日,你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宁夫人被冷落在旁如坐针毡,此时终于得空,面红耳赤地解释道:“我们是丞相府宁家,大姑娘的母亲便是太太昔年的手帕之交楚氏夫人。妾身昔年只是伺候老爷夫人的一名妾侍,因此太太不认得。”
“哟!”楼夫人惊呼一声,“原来是宁夫人和宁大姑娘!咱们两家从前可是通家之好,妹子怎的如此见外!”
宁夫人连连逊谢,不住地偷眼看女儿的脸色。
宁锦绣坐得挺直,笑得十分优雅:“虽然续弦也算是‘夫人’,却毕竟比元配低了一等,何况又是妾侍扶正的——太太不必过分抬举她,以免她被哄得忘了自己的身份,学得轻狂了。”
楼家众女眷听见这番言论,相顾愕然。
旁人尚好,唯有韩玉珠的脸色越来越红,几乎要把头戳进茶碗里去了。
郑娴儿看着宁锦绣那个高贵的笑容,越看越觉得别扭,忍不住便凉凉地开了口:“难怪人都说‘礼出大家’呢。我们小地方来的人只懂得敬老尊贤,真没想到京城里的大户人家是不把继母当母亲的。做女儿的只管高谈阔论,做继母的却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这可真是个新鲜规矩,我今儿真是长了大见识了!”
宁锦绣看过来,脸上依然维持着端雅的笑容:“这位嫂子理解错了。锦绣的意思不是说‘继母’不值得尊敬,而是‘妾侍’不值得尊敬。任何时候,嫡庶尊卑是不能乱了的。嫂子如今不知道规矩不要紧,以后跟着京城里的太太姑娘们慢慢学,总会明白的。”
她“教导”得十分认真,郑娴儿倒有些哭笑不得,好半天才控制住表情,煞有介事地说了句:“多谢宁大姑娘指点。”
“好说,”宁锦绣依然高贵地笑着,“不知这位嫂子如何称呼?”
第108章 给宁大姑娘斟茶
“如何称呼”本是个最寻常的问题,偏偏郑娴儿的身份太尴尬,于是再寻常的问题也就变得不寻常了。
一时间,堂中众人的笑容都有些僵,自然是无人来答这句话。
宁锦绣是何等冰雪聪明的一个人,见了众人此刻的脸色,她心里便大致有了猜测。
于是,咱们宁大姑娘那个端雅高贵的笑容也渐渐地僵在了脸上。
唯有郑娴儿似乎全然没有意识到堂中怪异的气氛。
不急不慢地啜了一口茶水之后,她缓缓地抬起头,粲然一笑:“这会儿没人知道应该怎么称呼我,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所以这称呼也就免了吧,大家还能省些事呢!”
楼家妯娌们见她自己答了,不由得都松了一口气。
楼夫人却觉得十分没脸,忍不住向郑娴儿投来一个不满的眼神。
宁锦绣用帕子掩住口,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再放下帕子的时候笑容已恢复如常:“怎么会没有称呼呢?这位嫂子难道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么?”
这两个问句的语气依旧温婉和平,内容却已经十分不客气了。
郑娴儿笑容未变,神色十分坦然:“我当然知道自己是谁。我姓郑,名娴,别号桐君,目前正在东三街开一家绸缎首饰铺子名唤‘缀锦阁’。——宁大姑娘您自己呢?您知道自己是谁吗?”
“我?”宁锦绣维持着笑容,“我是丞相府宁家长房嫡长女,闺名‘锦绣’。”
郑娴儿点点头,微笑着赞了一句:“锦绣。果真是‘锦绣’。”
人家是先敬罗衣后敬人,可这锦绣堆里养成的姑娘,是只有“罗衣”没有“人”。除掉家族的荣耀,没了家族赐予的身份,那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锦绣其外,草包其中。郑娴儿平生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人。
宁锦绣听到郑娴儿对她的赞誉,虽然隐隐觉得语气不太对,却只当是对方嫉妒她出身高贵的缘故,因此并未多想。
巧的是,宁锦绣平生最瞧不起的,恰恰也就是郑娴儿这种人。
两个互相瞧不起的人自然没什么话可聊,于是宁锦绣很快就忽略掉郑娴儿,把目光移回到楼夫人的身上去了。
这时候,楼夫人已经与宁夫人聊了几句闲话,气氛比先前热烈不少了。
宁锦绣听见她们聊的都是京城里谁家谁家如何如何的话题,心里不耐烦,忍不住又用帕子掩住口清咳了一声。
宁夫人立刻截住了刚才的话头,生硬地转了话题:“早年我身份卑微,许多事情并没有资格知道,如今见了昔年老爷夫人的故旧,不免便要露怯了。——恍惚记得当年府上举家离京的时候,四公子尚未出世?”
楼夫人摇摇头,笑道:“陈年旧事,谁耐烦记得那么清楚?我倒恍惚记得是在这边生的,却是在乡下过的百日。”
宁锦绣掩口笑道:“太太这是在说笑呢。嫡子降生、迁居回乡,都是极要紧的事,岂有记不准的道理?连我这个外人都知道,府上是在四公子满月之后不久便启程还乡了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楼夫人作恍然大悟状,带着众人一同笑了起来。
宁锦绣却微微蹙了眉心,有些苦恼似的:“只是锦绣有一件事闹不明白——母亲一直说楼家壬寅年秋天生的是四公子,怎的如今人人都称楼夕郎作‘五公子’?楼家也不曾有另外一位四公子,莫非……”
楼夫人笑了一声,打断了她的话:“这也难怪你糊涂了。这是我们家自己闹的一个笑话儿,外人不知道的,都弄不明白。”
说到此处,就连楼家的媳妇们也是一脸惊愕:“什么笑话啊?”
楼夫人笑道:“记得是阙儿还不满周岁的时候,府里来了个游方的和尚,说他命里有些坎坷,忌讳方正圆满。我这么一想,他行四,这个‘四’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