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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没开窍”,那就更呵呵了。楼桐阶干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说出来能吓死全京城的书呆子!
只能说京城离着桑榆县还是太远了啊!
此时楼阙已经离开那座八角亭很远了。至于亭中那两位好友是否在编排他、在如何编排他,他并不放在心上。
一路上遇到了许多公子小姐们,有人好奇地打量他,有人似有意似无意地绕过来同他打招呼,也有人刻意回避着,躲在远处窃窃私语。楼阙一律淡然以对,并不多言。
他很想避开这些人,自己寻个清静的地方,或者到外面街上走一走……但他深知此时还不是自己任性的时候。
定北王和清宁公主设的宴,主人家尚未尽兴,客人岂好告辞?
正如葛丰所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如今京城上下还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呢!
楼阙信步走着,不知怎的便顺着一泓清泉,走到了荷花池边。
这个季节荷花未开,满池只见翠色盈盈,倒也赏心悦目。
今日园中尽是来看牡丹的,这荷花池边自然清静得多。楼阙觉得心头松快了些,便加快脚步向那荷叶池水走了过去。
待到近前,耳边却听到“呀”地一声惊呼,眼角便瞥见一个藕色的身影一晃,向那池水跌了下去。
楼阙下意识地抢上前去,伸手拽住。
拽住之后才看清,那是个面容清秀的少女,称不上倾城国色,但容颜和神态都极端正,令人一见便可自然而然地想起“大家闺秀”四个字。
此时那少女半边身子仍然悬空,却不妨碍她露出得体的笑容,低头道谢:“多谢……楼夕郎。”
声音细腻温柔,像初醒的幼猫。
楼阙微微皱眉,用力将她拽了回来:“姑娘的称呼错了。我还不至于一登第就做到了黄门侍郎。”
女子站稳了身形,迤迤然从太湖石上走下来,脸色已经不似刚才那般苍白。
她站到楼阙的面前,再次敛衽施礼,细声细气地笑道:“楼公子自登科以来,一直做的都是黄门侍郎的差事,虽未正式授职,可人人都知道那是迟早的事,公子又何必如此小心谦退?难道以公子胸中之才,还当不得黄门侍郎了?”
楼阙侧身避开她的礼,心中已有些不耐:“姑娘说错了。朝廷的官职,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一丝一毫也错不得,更不是谁都能拿来玩笑的。”
“嘻!”女子掩口一笑,“难怪父亲常说你年纪虽轻,为人却古板得很——此处又没有外人,说句玩笑话又何妨?”
楼阙闻言又向那女子看了一眼,面上毫无波澜:“姑娘不擅长说笑,何必如此勉强自己。”
女子脸色一僵。
她自幼学的都是端庄娴雅的规矩,确实不擅长说笑。平生头一次在人前露出娇俏的小女儿神态来,哪知竟会被人当面嘲讽!
“姑娘,不擅长说笑。”
那句令她羞恼的评价不断地在脑海中回荡着。女子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脸上越来越烫。
等她终于有勇气重新抬起头来,打算跟楼阙好好理论一番的时候,却看见那道淡青的身影早已远去,几乎已经融入到漫天的雨雾之中了。
“绣娘!”身后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
女子“呼”地一下子转过身去,声音冷冽:“说过多少遍了,我叫锦绣!宁锦绣!我不叫绣娘!”
来人是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公子,生得一张十分清秀的面孔,只是此刻难免带上了几分怒色。
他走过来,发出一声冷笑:“好吧,宁锦绣大小姐!现在你人也见了、英雄救美的戏码也演了,人家可肯多看你一眼?你那句‘以身相许’,可有机会说出口了?”
宁锦绣双手掩在袖底,紧握成拳。
片刻之后,她放开了手,脸上也露出了笑容,看上去娴静而温和:“大哥说话越来越糊涂了。我和楼家公子是自幼定的亲,时候到了自会水到渠成,还要什么英雄救美、要什么以身相许?”
“呵,自幼定的亲?”宁大公子发出一声低低的冷笑。
宁锦绣的脸上又烫了起来。她瞪圆了眼睛,紧咬着牙关,双唇抿成一个平直的“一”字。
没错,就是自幼定的亲!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门亲事,楼家抵赖不得!
宁锦绣很快打定了主意,脸上缓和了下来,露出笑容:“兄长。”
宁大公子打了个哆嗦,脚下后退了两步:“你又要做什么?我告诉你,以后别想再求我帮你制造什么‘偶遇’,姓楼的烦不烦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烦死了!”
宁锦绣深吸一口气,面上笑容未变:“兄长放心,小妹以后再也不做此等无益之事了。”
宁大公子闻言长舒了一口气:“你肯知难而退那再好不过!咱们相府可不是什么没名没姓的人家,像你先前那样上赶着倒贴那姓楼的小子,祖父的老脸都被你给丢尽了!今早出门前我还听到父亲跟母亲商量,你若是再对姓楼的穷追不舍,干脆就随便找个人把你嫁了……”
“他们敢?!”宁锦绣脸上的笑容又不见了,一张原本圆润端正的鹅蛋脸拉得老长。
宁大公子心尖一颤,下意识地又想后退。
宁锦绣在原地站着,努力地做了几个深呼吸,试图重新挤出笑容。
但她失败了。
气恼之余,她干脆不再勉强,背转身去冷笑了一声:“果真没了亲娘的女儿就不值钱是吗?你回去好好给你娘提个醒,我亲娘虽没了,可我还是相府唯一嫡出的孙小姐!她想随便找个人把我嫁了?你叫她小心我随便找个人牙子把她卖了!”
“宁锦绣你别太过分!”宁大公子也火了,“我母亲如今是相府长房的夫人,论理你也该叫她一声‘娘’,她不是你的奴才!”
宁锦绣随手折下一片荷叶,沾了池水劈头砸在了宁大公子的脸上:“长房的夫人?她也配?!我告诉你,奴才就是奴才,就算如今扶了正,她也依然是奴才!还有你,宁远,你还真把自己当大少爷了?敢教训我了?你忘了你母亲还是个小妾的时候,你是如何在我的面前献媚讨巧的了?如果你忘了,我不介意再提醒你一遍:我是嫡出你是庶出,所以你只配给我当奴才!庶出的孩子,狗都不如!”
宁大公子被溅了满身满脸的水,连着抹了好几把才勉强擦干了脸,之后便气得浑身发颤,额头青筋乱跳,两只眼睛以可以看见的速度浸上了血色。
宁锦绣看着他,神情似嘲讽又似怜悯,像在看一条垂死的流浪狗。
许久许久,宁大公子哑着嗓子,冷笑了一声:“你最好祈祷自己好命,永远不必给人作妾!”
“你放心,”宁锦绣立刻接道,“凭着相府的地位,我就算嫁个王爷也必定是正妃,作妾这种事落不到我的头上!”
宁大公子似乎平静了几分,声音也干脆了些:“说得没错。只是,你得先问问有没有人肯娶你!庶出之子也是自家血脉,哪个男人会容许正妻把他的庶子当作猪狗看待?”
宁锦绣扯了扯唇角,终于重新露出了端庄的笑容:“这个不劳你费心。你只需要记着,二十六那天楼家乔迁宴,我要去。”
宁大公子怒道:“你又要搞什么文章?咱们没收到楼家的请帖!”
宁锦绣向前逼近一步,冷笑:“连一张请帖都搞不到,相府要你们何用?”
宁大公子气得几乎咬碎了牙,宁锦绣却只丢给他一个不屑的眼神,转身走了。
“楼家,乔迁宴……”宁大公子颓然坐倒,用宽大的衣袖遮住了脸。
世人迁居确实有宴请亲朋的习俗,可是楼家与宁家并非“亲朋”,岂有厚颜自请赴宴之理?
就算勉强去了,那也是自取其辱啊!
宁大公子在长满青苔的青石上坐了许久,直到衣衫都被雨雾浸透了,他才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起身离开。
此时天光渐暗,似乎已近傍晚——当然,阴雨天气夜幕早降,此时大约也就是申时初的样子。
牡丹园中,女客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剩下寥寥几人正围着清宁公主,依依惜别;男客倒是还有不少,三五成群的,正在那座听雨轩中行最后一圈酒令。
宁大公子告辞之后不久,清宁公主送了最后几个女客回来,正赶上了男客们散席。
都是京中有身份的贵家子弟,饮几杯淡酒,并不至于叫他们忘了礼仪规矩。于是,众子弟纷纷向清宁公主躬身请辞,倒也热闹有趣。
楼明安从听雨轩中走出来,向清宁公主笑了笑:“皇姐那边倒是走得快!我还没尽兴,怎么办?”
清宁公主笑眯眯地在弟弟的头上揉了一把:“不尽兴怎么办?天色暗下来了,牡丹都失了颜色,还看什么?偏偏今日下雨,灯笼也点不好!”
楼明安很遗憾,长吁短叹的,持着酒壶舍不得放下。
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定北王府的牡丹是京中一绝,可是除了定北王府之外还有一个地方以牡丹闻名,诸位可知道?”
清宁公主第一个来了兴致:“是哪里啊?京城里还有谁家的牡丹比定北王府的好?本公主怎么从来不曾听说?”
“哈哈,我知道了!”有人拍掌大笑,“天市街牡丹园!”
清宁公主偏过头去,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有些苦恼:“天市街牡丹园?那是谁家的园子?为什么本公主从未听说过?”
楼明安向先前说话的那人瞪了一眼,无奈地向姐姐解释道:“那不是谁家的园子,也不种牡丹花——那是一座戏园子,唱戏的。”
原来此“牡丹园”非彼“牡丹园”。众人都笑了。
清宁公主恍然大悟之后,忽然又拍手笑了起来:“我听人说,戏园子晚上也有热闹?明安刚刚不是说不尽兴吗?不如我们今晚一起到‘牡丹园’听戏去吧!”
此话一出,附和者众。
楼明安是个爱热闹的,其余的贵家子弟也巴不得有机会在王爷和公主面前多露露脸,于是没多久便有许多人表示愿意同去。
清宁公主往人群中看了一圈,忽然伸手指向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喂,楼桐阶,你不去吗?”
楼阙缓步走了出来,低头躬身:“公主容禀:臣家中有事,不便在外久留。”
“嘁!”清宁公主不屑地捎了他一眼:“你家中能有什么事?你又没有娶媳妇儿,回家不也就是继续做书虫吗?啃书哪有听戏有趣儿!”
楼阙微微皱眉,面露难色。
最先提到牡丹园的那个公子笑了一声,抚掌道:“听戏什么时候都能听,可是今晚的牡丹园,不可不去!诸位可曾听说,京城两大名旦万年青和骆小莹今夜要在牡丹园对台唱戏?”
众公子闻言轰然叫了起来:“对台戏?有热闹看了!那两个角儿明争暗斗了好几年,总算是豁出去要唱一回对台戏了?去,下刀子也去!”
楼明安走过来,一巴掌拍在了楼阙的肩上:“知道你不喜声色之娱,可是你也总不能每天啃书不干别的吧?难得今天本王和公主都有兴致,你莫非不肯赏脸作陪?”
“臣不敢。”楼阙只得低头。
楼明安笑道:“这才对嘛!公主都敢去的地方,你有什么不能去?难道听一出戏也能损了你的令名清誉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