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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等到年后的话,能用得上的可就不止那几个了,送十五个进去都没有问题。”秦相公迟疑道。
五爷敲了敲杯沿,平静道:“不着急,慢慢来。一次送多了,反而不好。”
秦相公想了一想,笑道:“也是。一下子送去十几个,小皇帝挑花了眼,反倒看不出好来。倒不如一个一个送,咱们的圣天子才能慢慢地品味那些妙处,食髓知味欲罢不能啊!就凭咱们园子里那些小妖精的本事,小皇帝只怕熬不过三年,就要……嘿嘿……”
一阵风来,葛馨宁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才发觉自己背上不知何时早已湿透了。
五爷似乎没有说话,秦相公依然在絮絮叨叨:“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唉,你可真够毒的!可怜咱们圣天子年纪轻轻,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你这个老狐狸推进了陷阱,还要对你感激涕零……这个倒也怨不得圣天子,英雄难过美人关嘛!还是你聪明,一刀斩断是非根,从此再也不用担心色令智昏……”
葛馨宁越听越怕,虽然明知不该乱动,却还是忍不住一步步地向后退去。
寂静之中,“咔”地一声轻响传出老远,几乎可以听得到回声。
葛馨宁立刻慌了,大脑还没有作出反应,双腿已经自作主张地跑了起来。
“什么人!”秦相公霍然站起,厉声喝道。
第17章。 你们要灭口吗?
葛馨宁双腿发软,没跑出几步便脚下一滑,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是你?”秦相公追过来看到葛馨宁,不禁皱眉。
葛馨宁瘫在地上,脑中一片空白。
五爷踱了过来,看见是她,眉心微微蹙了一下:“你来做什么?”
葛馨宁张开嘴,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摇头。
秦相公的脸色冷了下来:“深更半夜,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要告诉我,你穿过大半个宅子,跑到这里来赏夜景!又或者你要告诉我,你只是不小心迷路了?”
“迷路”是事实,说起来却像是最蹩脚的借口。
知道没有人会信她的解释,葛馨宁连说话的必要都没有了。
可是五爷还在看着她。
葛馨宁咬了咬牙,抬起头来:“虽然不是故意,但我确实都听到了。你们要灭口吗?”
“虽然很可惜,但似乎只能如此。”秦相公学着她的语气,硬邦邦地回敬。
葛馨宁勉强扯了扯嘴角,努力挺直腰杆:“便请即刻动手。”
“你不怕死?”问话的是五爷。
葛馨宁仰起头看着他,认真地道:“很怕。”
五爷微微点头。葛馨宁便继续道:“我知道五爷所谋者大,容不得半点闪失,所以我不求饶。今夜我确实是迷失了道路,无意间到此的,但……我毕竟是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如果换了我在五爷的位置上,也只能选择灭口。宁儿无怨,只是很遗憾,受五爷恩惠良多,怕是没机会报答了。”
秦相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不愧是五爷另眼相看的人,真是可惜了……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葛馨宁向他点点头:“多谢吉言。”
秦相公伸手去摸腰间的佩剑,葛馨宁慢慢地跪下去,垂下了头。
膝盖上传来雪的寒意,湿冷侵骨。
这样的寒冷不足以让她发抖,直到“铮”地一声轻响,惊落了竹叶上的几团残雪。
葛馨宁几乎能感觉得到剑锋上的凉意。
她知道自己是怕死的,却没想到会有这样怕。
她没有抬头,但秦相公手中的剑每向前移动一寸,她都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
如果能昏过去该多好?这样清醒着等待死亡的感觉,实在太过煎熬。
葛馨宁忽然理解了当年父母的选择。
与其跪在刑场上煎熬着等待挨刀,不如把生死握在自己的手里,一条白绫,一把火,干干净净,什么都不会留下。
那样的结局至少是有两分尊严的,可她却连最后一分尊严都没能保住。
若父母泉下有知,看到她这样,一定会很生气的吧?
她到底还是太没有用了。
葛馨宁用力闭紧眼睛,感受着那剑锋一寸一寸地迫近。
有一个瞬间,她忽然很想喊“停”,不为求饶,只为不想让自己最难看的样子,呈现在一个谪仙般的人物面前。
那一个瞬间过后,葛馨宁开始嘲笑自己。
都快要死了,还在为杀她的人操心。
她竟被那个人的脸骗了,只知道他不似凡间人,却忘了他可以把灭人三族说得轻描淡写,把一国之君的性命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不是谪仙,他是恶魔吧?
死在他面前的人必然不会少,她的血,又岂能吓到他?
剑锋逼近,葛馨宁屏住了呼吸。
秦相公将剑尖对准了葛馨宁的心脏,轻轻一叹,用力刺下。
第18章。我送你回去
预料之中的剧痛迟迟没有来。
葛馨宁睁开眼睛,看到剑尖已经刺破了她胸前的夹袄,却没有再继续往前。
顺着剑锋,她看到秦相公握着剑柄,五爷的手按在秦相公的手腕上。
此时秦相公正一脸诧异地看着五爷:“你这是做什么?”
五爷转向葛馨宁,淡淡地道:“你还有一种选择。”
葛馨宁大喜过望。
“帮我。”五爷惜字如金。
葛馨宁已经说不出话,只会拼命点头。
秦相公收剑回鞘,眉头深锁:“我说,你不是开玩笑吧?你叫这个丫头帮你?如果我没记错,她叔叔可是府尹大人,朝廷命官!你确定她不会转头把你卖了?”
五爷微微一笑:“我信她。”
葛馨宁第一次见他笑,不禁呆了。
“罢了,算我多管闲事!你爱信她就信她吧,女人都是骗子,到时候你被她卖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秦相公似乎很恼火,丢下一串抱怨,甩甩袖子走人了。
五爷神色淡淡,葛馨宁却有些无措。
夜风很冷,葛馨宁想走,却不知道该如何告辞,又不知道五爷是不是有吩咐,只好垂首站着,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偏偏五爷似乎兴致很好的样子,靠着廊柱站定,漫不经心地欣赏起夜色来。
葛馨宁不远不近地站着,假装看夜色,眼角却总留意着五爷的一举一动。
她出来得仓促,本没有添衣裳,又加上刚才出了些汗,此时便冷得渐渐有些受不住。
死里逃生,算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可是,她真的当得起这份幸运吗?
“我信她”这三个字,在她的心中盘旋不去。
关于五爷的身份、性情、抱负,她已渐渐了解了一些,可是这三个字,又颠覆了她对他的了解。
葛馨宁的心里乱成一团,迷惑不已。
“过来。”五爷忽然开口。
葛馨宁吓得一哆嗦,这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走神了。
接触到五爷的目光,葛馨宁心中一缩,忙趋步向前,躬身侍立。
可是五爷并没有吩咐什么,依旧静静地站着。
葛馨宁的心里暗自嘀咕抱怨,面上却是半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等到她的腿都要酸了的时候,五爷忽然转过脸来看着她,冷声问:“如果我叫你进宫去刺杀皇帝,你去不去?”
“去。”葛馨宁毫不犹豫。
“为什么?”五爷问得很平淡。
葛馨宁不假思索地道:“因为我也恨他。”
话一出口,她自己倒愣了一下。
她为什么要用这个“也”字?
五爷移开目光,望着廊下的灯笼,淡淡道:“你猜错了,我并不恨他。”
葛馨宁忙低头应“是”,心里有些发慌,声音都颤了。
五爷微微皱眉,忽然伸手抓住葛馨宁的手腕,吓得后者忍不住惊呼了一声,险些跌倒在地。
“你很冷?”五爷将葛馨宁的手握在掌心,皱眉问道。
葛馨宁惊魂未定,支吾半天没能说出话来,掌心反而越来越凉了。
五爷轻叹了一声,解下身上的披风,帮她披在了肩上。
葛馨宁吓得一动也不敢动,缩着肩膀发愣。
“冷便回去吧。”五爷终于大发善心放过她了。
葛馨宁点了点头,脚却不动,过了老半天才哼哼唧唧地说:“我……我不知道路。”
五爷微微一怔,重又拉起了她的手:“罢了。我送你回去。”
葛馨宁不敢拒绝,更不敢把手抽出来,只得任他牵着,只觉得自己半边身子都是僵的。
万籁无声,脚下的小径似乎永无尽头。
葛馨宁的心中渐渐有些恍惚,仿佛这一路走下去,便是一生了。
身旁是无尽的黑暗。亭台、山石、竹影,每一处都模模糊糊似幻似真,只有身旁的这个人是真实的。
那只大手的温度,暖了一路。
第19章。你确实是女儿身?
次日早起,葛馨宁便觉鼻塞眼重、头重脚轻,却是着了些风寒。
莫丢丢劝她歇着,她却还是早早地去了园子里。
这园子里的任何一个女孩子都有资格得过且过,只有她不行。
五爷虽然没有吩咐她什么,可是葛馨宁心里明白,经过昨夜,她已经没有了任何抽身而退的可能。
或许她只是五爷手中一枚不起眼的棋子,可是她,心甘情愿。
棋子是没有感情的。葛馨宁觉得此刻的自己,什么都不怕。
今天静嘉并没有来,一个年老的婆子将葛馨宁叫了过去。
葛馨宁于是便知道,她不必再在那些早已烂熟于心的诗词歌赋刺绣女工上浪费工夫了。
接下来要学的是什么,她已经猜到。
若是换了从前,她或许会抵死不从;可是此刻,她的心里却是格外平静。
不过是上阵之前多备一件兵器而已,有什么好脸红的?
葛馨宁随着婆子走进一间屋子,随意向四面墙上打量一眼,坦然入座。
婆子倒是有些吃惊:“你没有什么要问的么?”
葛馨宁微微欠身:“我从前不懂这些,请婆婆教我。今后我若有疑问,再向婆婆请教。”
婆子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你知道这是什么?”
“似乎是春宫。”葛馨宁平静地道。
那婆子看看葛馨宁,再看看墙上许多图画,不由得有些发怔。
她原本是勾栏里的教习,手下调教过无数女子,而这间屋子里的东西,便是她给女孩子们上的第一课。
但凡未经人事的少女,初见这些图画时,无一不是面红耳赤,惊叫连连,甚至多有夺门而出,宁死不肯再入的。
葛馨宁的平淡反应,可以说是绝无仅有。
婆子忍不住走上前,细细打量葛馨宁的面容。
后者不闪不避,坦然任她看着。
婆子看人素来精准,今日却不放心地打量了好多遍,最后还是忍不住试探着问:“你确实……还是女儿身吧?”
葛馨宁平静点头:“是。”
“可你……”婆子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急得一张老脸都红了。
反倒是葛馨宁气定神闲:“婆婆放心就是,我还不至于蠢到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婆子点头应了声“是”,看向葛馨宁时,神态竟有几分敬畏。
“那么,我们今天学什么?”葛馨宁看向墙角那个奇奇怪怪的柜子,眼神终于透出了几分迟疑。
婆子呼出一口气,忙道:“你既然识文断字,便省事许多,给你的那些书,记得细细研读,有不懂处便来问我。你性情太冷,要学媚术,需从言行举止开始修行。女子主阴,切记娇柔羞怯为上,‘行必顾影、笑必遮面、未语面先红、行动如扶柳’,做到这些方是好女子。这是你的弱处,今后切记。”
葛馨宁点点头,逐字记下。
可是要做到似乎极难。别的不提,先说“未语面先红”这一项,她便是不会脸红,难道要屏住呼吸硬憋成红色不成?
婆子看出葛馨宁的疑惑,倒也不着急,径向柜中取出一物丢在她的面前:“你既要学,便须用心。强装作泥塑木雕,是学不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