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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康宫是藏污纳垢之所,我可以证明,寿康宫里的每一个没有净身的小太监都可以证明。
一国之母竟放荡如斯,这是一国之耻,而绝不只是一人之羞。
朝臣们群情激奋,叫嚷着要把寿康宫的小太监召过来,验明正身。
这一刻,那老女人已是必死无疑了。
此时不死,难道要等到“铁证如山”的时候、等到朝臣们亲眼看到她的男宠们胯下的东西么?
看到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渐渐变得苍白扭曲,我的心里满是复仇的快意。
那老女人倒也有趣。
临死之前,她竟还不忘咬我一口,说是我凌逼于她,而她只是为了皇家颜面,忍辱偷生。
一些正直的大臣又将怀疑的目光转向了我,我却无心辩驳。
结局已经定了,何必在意真相如何?
认真说起来,我倒是还要感谢她如此颠倒黑白,给我留了一分颜面呢。
如我所愿,她终于死了。
看见她顺着柱子滑下去的那一刻,我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宁儿,你看见了吗? 当年镇国将军一案,这个女人没少推波助澜,今日她终于死了。
我们的最后一个仇人也死了,心灰意冷,身败名裂。
背负了那样的污名,盖棺论定之后,她是绝对不可能进得了宗庙的。
宁儿,你高兴吗?
我怅然抬头看着殿外的天空,心中怅然若失。
至此,我还有一件事未完。
那老贼虽死,但他从我手中夺走的江山,我不可能让他的后人稳稳坐着。
五年忍耻,我原本是要夺回属于我的东西。但是现在,我忽然不想要了。
这肮脏的江山,要来何用?
这天下已乱,小皇帝的江山已不可能坐稳,我的目的算是已经达到了。
我认了“秽乱后宫”的罪名,那些道学先生或者假装道学先生的朝臣们必定容不下我。小皇帝想治我死罪,易如反掌。
我并没有打算逃走。
我不求死,但也懒于费心求生。
我已只剩孤身一人,活着也无甚趣味,何必白费那些工夫?
不知道我的宁儿肯不肯在奈何桥头等我,但我总是要去看一眼的。
殿上的侍卫是我的人,听到小皇帝的命令,人人心存犹疑。
我忽然有些不耐。
其实我原本不必预备得这样周全。作为一个“亡命之徒”,我给自己准备了太多后路,反而有些名不副实了。
我正犹豫要不要干脆认罪领死的时候,段御铖却来了。
我竟忘了,这不也是我原本计划之中的一环吗?
进退行止,我处处都已谋划周全,为的就是在倾了这天下之后,还可以全身而退,还可以平安无事地离了这朝堂、离了这京城,同我的女人一起四海逍遥。
可是,事情还没有完,宁儿便丢下我走了。
我先前所有的筹划,早已没了意义。
余下的事情,就交给段御铖吧,我只管看戏就好。
段御铖难得这样认真,一板一眼地照着原定的戏本子唱了下去。
当年的真相一点点浮出水面,那老贼害父弑君的罪名已经昭然若揭。
小皇帝大势已去,这天下,终于是要易主了。
番外之韩五篇——因生缘灭经千劫(14)
但,此时的我,对这些事情却已经毫无兴趣。
段御铖揭穿了我的身份,那些刚刚还在骂我“乱臣贼子,罪不容诛”的大臣们,脸色实在有趣。
我满心烦躁,只盼着这里快些结束,胜负存亡,听天由命。
后来的事情,却是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
小傻子负隅顽抗,国师竟声称手中有世祖皇帝遗诏。
有趣。
那遗诏,我已找了那么多年,若真的存在,如何会至今未曾出世?
我想,便是有遗诏,十有八九也是伪造的吧?
小皇帝显然也有同样的疑问。而国师的回答,却让我大吃一惊。
他说,世祖皇帝将遗诏留给了陈鸿坤,后来传到了宁儿的手上。
这简直荒唐!
宁儿身上藏有遗诏的事,只是我为了哄骗那老女人而编造的说辞罢了,怎么可能真的有那样一份遗诏存在?
我是不信的,小傻子和他的朝臣们也同样是疑虑重重。
宁儿已经不在了,即使真的有遗诏,又该到哪里去寻?
我这样想着,却见大殿偏门那里,一道熟悉的纤弱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因为背光的原因,她的面目模糊不清,可是那举手投足,分明是我的宁儿复生……
怎么可能?!
我急切地想冲上去看个究竟,双脚却像被钉在地上一样,任我拼尽全力,却完全无法移动半分。
灿烂的阳光在她的背后,聚成一道道绚丽的光圈。那一刻的我,如坠梦中。
我只能呆呆地看着她走进来,看着她向国师盈盈施礼,然后在旁边站定。
从始至终,她的目光完全没有落到我的身上。
我看见她拿出那枚传闻中以帝王之血养成的白玉;我看见那白玉映着日光,显出世祖皇帝的遗诏来;我看见她在群臣跪地痛哭之时依然神色冷淡,丝毫不为所动……
过了这么久,她依然没有看我一眼。
我终是忍不住冲到了她的面前。
可她,却只是嫌恶地横了我一眼,随即躲到了国师的身后。
她甚至在悄悄地擦拭她的衣袖,只因我碰触过那里。
我的心里,尖锐地痛了起来。
她嫌我脏。
我知道她会厌我憎我,可是亲眼看到她的反应,我还是禁不住心痛如绞。
早知如此,我定不会走那一步!
我要毁掉那个老女人,未必没有旁的办法,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置于那样不堪的境地?
我不该让她撞见那样不堪的一幕,不该认下那一条罪名,甚至一开始就不该同那老女人牵扯不清……
可是,再多的悔恨又有什么用呢?过去的事,已是无法改变的了。 我怔怔地看着她,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关心旁的事。
可她却只是垂眸看着自己的鼻尖,好像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自进门开始,她的神情便没有丝毫波动,就连目光,也只是清清冷冷,连一丝温度也没有。
我的宁儿,一向是娇美灵动的,她怎会变得如此清冷淡漠?
这段时日,她究竟身在何处?是谁救了她?当日她分明已死,如何又会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的心中有千百个疑问,可她显然是一个都不会回答的。
国师从她手中接过白玉,奉到了我的面前。
我对那白玉并无兴趣,但既然是她收藏过的,我自然愿意接下。
谁知国师见我接过,竟然便起哄叫群臣跪我。
可笑。
接过那白玉,便是接过这江山吗?
他以为我不懂,他只是在算计我罢了。
为了这江山,多少人无辜丢了性命,多少人变得丧心病狂,多少人日夜寝食难安,多少人时时枕戈待旦……
这肮脏江山,我是不稀罕的。
我只要我的宁儿。
我曾允诺过要同她云游四海,如何能将她困在这黄金牢笼之中?
眼看小皇帝的退位诏书已经拟好,宁儿转身便走,我毫不迟疑地追了出去。
身后似乎传来了国师的叫嚷,但我并不在意。
我只怕晚了一步,我的宁儿又消失在我的眼前!
我已失去了她一次,如何能忍得第二次?
眼看她已走出门外,我慌忙加快了脚步,急急追出。
谁知那个没眼色的国师,竟还是抢到了我的前面,堵住了门口。
他在说些什么,我并未留意,想来无非是劝我坐那把椅子罢了。
我取出怀中的血玉,隔空丢给了段御铖。
然后推开国师,疾奔出门。
可是已经晚了。
耽误了这一两句话的工夫,出门已不见了宁儿的身影。
殿外有许多条小径,她究竟是往哪个方向去了?
我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乱撞了一番,一无所获。
我知道越耽搁下去,追到她的机会越小,不禁急得心慌意乱,腿脚发软。
正在我犹豫要不要随便选一条小径追下去,赌赌运气的时候,那些聒噪的老臣便已经追了过来。
我又急又怒,忍不住拔剑相向。那些老臣竟都是不怕死的,一层又一层地围了上来,严严实实地拦住了我的去路。
后来,段御铖也被人“押送”了过来,我知道我是走不掉了。
段御铖反复安慰我,说是他已将宫门封禁,宁儿不可能走出宫去。
话虽如此说,我却始终无法放心。
重回朝堂之后,我和段御铖互相推诿,谁也不肯坐那把讨人嫌的椅子。
朝中众臣也是争论不休,吵吵嚷嚷,直到入夜仍未吵出一个结果来。
这时,殿外却有了动静。
一个侍卫蹭了进来,说是岳影儿在外面,吵嚷着要送一份大礼给我。
那个女人一向不知进退,我实在无心理会她,是以一直不曾放在心上。
直到谯鼓敲过二更,段御铖还是推脱不肯接诏书。我在殿中待得实在憋闷,便想出去透一口气。
谁知刚出门外,便看见我的宁儿被几个宫女反剪双手架着,岳影儿正抬脚踹在她的腿上。
我的心中来不及惊喜,便已被愤怒填满。
看来,岳影儿是活得太久了!
一番周旋之后,我终是救下了宁儿。
至于岳影儿,看在她帮我把宁儿找回来的份上,留她一具全尸吧。
我发现我真是越来越仁慈了,这当然是宁儿的教化之功。
可是我的宁儿并没有因为我的仁慈而对我稍假词色。她依然神情冰冷,固执地躲开我的手,不许我碰触她。
我不甘心再让她溜走,只好强硬地箍住她的腰肢,努力将她圈在怀里。
可她仍是倔强地探出半截身子,不肯依靠我的胸膛。
我的心中酸苦,却只得强作欢颜。
她终是提起了霞影殿,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就知道,她一直是在意的。
我想向她解释,却无从说起。
事实便是那样,我还能如何洗脱干净?
她若不肯原谅,我实在已全无办法。
我强拥着她回到殿中,感觉到她的僵硬不自在,我只得在心中暗暗悲苦。
但我并不是一个会轻易认输的人。既然命运将她送了回来,那便是还给了我一分希望的。无论如何,我都要将她留在身边,哪怕死乞白赖也好,软磨硬泡也罢,我总要让她知道,我不会放弃她的。
可她依旧只想着逃离。
她终于肯认真对我说话,却是冷冷地告诉我,她累了,不想陪我玩了。
玩?
难道在她看来,我待她,只是游戏吗?
我的宁儿,你怎可以这样不留情面……即使我有千错万错,你也不该否定了我的真心!
既然一时无法让她回心转意,我只好先留住她的人。
强拉着她住进了倚翠园,她却对我处处设防,连房门都不许我进。
我相信我有足够的耐心等她消气,却不想这一等便是许多日子。
毫无进展。
她始终不肯正眼看我,我虽有一肚子的话,却连一句也不敢说。
天下大事,没有一件是我不能一言而决的,偏偏遇上她的事,我只能一筹莫展。
莫丢丢来看她,我才知道那小傻子已经被封了个什么“安平侯”,处境倒也算是不坏。
国师一向视莫丢丢如珠如宝,自然是不会为难那个小傻子的。
宁儿见了莫丢丢,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我心中虽酸涩,却也欣慰,忙求着莫丢丢帮我做说客。
我真是病急乱投医,只顾盼着宁儿回心转意,竟忘了莫丢丢早已不肯与我同心同德了。
她带了宁儿走,我只当她是好心,没想到……
发现宁儿出逃的时候,我正抱着我们的孩子,满心欢喜地幻想着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
可是,她已经出宫了。
就连最后的告别,也只是一张无字的白纸而已。
她果真是连一句话都不愿同我说了。
怀中的盼儿已经牙牙学语,正奶声奶气地唤着“娘亲”。可是他的娘亲,却已经毅然决然地抛下了我们,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天下之大,我该到何处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