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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卢率先道,“大人,这就是盂县主要的匪窝。”他指了指其中三个墨点,“这是岐山的鬼头寨,丘山的封义寨,还有断头崖的水寅寨。其中又以鬼头寨最为猖狂,咱们这回逮到的赵老六,所属的秋水寨,算是鬼头寨的人。”
盂县之所以这么穷,原因很多,但主要的就是匪多,百姓好不容易赚些银钱,想过些好日子,就被匪抢了个精光。人祸,比起天灾,更是令人绝望。至少,对于天灾还能抱着侥幸的心理,但对于匪,官府不庇佑百姓,百姓就只能如牛羊一般任人宰割了。
覃九寒闻言沉思了片刻,手背在身后,朝一旁的杜涓看过去,淡淡道,“杜主簿有何想法?”
杜涓被点名后,忙拱手道,“大人,下官但听大人差遣。”
覃九寒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一下,道,“杜主簿,本官要的,不是一个只会溜须拍马的小人,而是能独当一面的主簿。”
他淡淡的语调中带着些冷意,听得杜涓打了个寒颤,思及前几日因为税粮之事被打发到荒山野岭的钱棕,忙战战兢兢道,“是,那下官就斗胆说说在下的拙见,还请大人指教。方才孙捕头说的,的确是盂县的匪情,但实际上的情况,要复杂的多。”杜涓哆哆嗦嗦道,见覃九寒表情没什么变化,就鼓起勇气继续下去。
“根据县志的记载。盂县的匪,最先是因为十几年前的一场蝗灾,而后当时的县令非但没有开仓赈灾,也没有减免税赋,甚至因为当时正值三年一度的换任考核,还掩盖了盂县的蝗灾灾情,导致各种灾后病接踵而至。在那种惨状之下,官府失了民心和民意,一大批青壮年聚首抢了官府粮仓,又占了山头,从此便成了匪。后来的十几年,又陆陆续续分成了好几拨,渐渐地才成了现在的格局。所以,这些匪,可是说是同根同源的。”
杜涓不愧是在盂县待了十几年的人,讲起盂县的历史也是头头是道,几乎是把盂县的匪史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再加上先前孙卢的介绍,覃九寒总算对盂县的匪寨有了一个比较清楚的认识了。
盂县有七八个匪寨,常年下山劫掠,但因为之前官府不作为,县令只顾自己敛财,主簿和县丞也只能代为行使职责,但真要去府里请官兵过来剿匪,他们却是没有这个资格上折子的。也因为这个,盂县的匪很嚣张,三天两头下山劫掠,弄得附近的百姓民不聊生,连商队都害怕盂县的匪,都从盂县旁边绕道了。
十几年下来,盂县才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之前也是有名的绣县,还曾经出过许多手艺精湛的绣娘,但现在,哪怕绣了上品,也照样无处卖,即便卖出去了,也存不住钱,渐渐地,连桑神庙都没人供奉了。
杨辉送孙卢和杜涓出府,然后回到书房,等候大人的差遣。
覃九寒在纸上略勾勾画画几笔,又批阅了剩下的文书,便起身往后院去了。杨辉也急匆匆跟着一道进了后院。
院子里很是热闹,欢声笑语中夹杂着小孩子清脆的笑声,覃九寒淡淡听了一会儿,才抬腿进了院子。
蓁蓁喜形于色,起身笑盈盈过来迎他,“相公。”
温软的笑意,瞧着人心口热热的,好似被暖炉烘过一样。
庭院里的杜夫人也忙起身,福福身道,“覃大人。”
覃九寒也朝她点点头,然后将目光挪到了花丛中的男孩儿身上,男孩似乎是被他吓到了,呆愣愣站在花丛里,一手还掐着朵娇花,一手背在身后。
蓁蓁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然后替他解惑道,“这是杜夫人的小儿子,今日跟着杜夫人一起来府上玩。小郎君可孝顺了,还说要摘花给娘亲戴呢。”
杜小郎君被蓁蓁那么一招呼,便大着胆子登登登迈着小步子过来了,拘束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然后结结巴巴道,“大……大人。”
覃九寒略点点头,然后吩咐杨辉去书房取套文房四宝来,算是给杜小公子的见面礼了。他的态度并不是很热络,杜小郎君也有些发憷,没过一会儿就悄悄躲回娘亲身边了,还鼓着腮帮子小小声道,“娘亲,大人好凶啊。”
杜夫人笑着摸摸小儿子的脑袋,道,“大人是个好人,先生怎么教的?不可以貌取人。”
杜夫人没过一会儿便主动告辞了,送走杜夫人和杜小公子,蓁蓁和覃九寒回到房间,边从绣篮里取了一双鞋出来,边道,“来,试试看,这是我给你新做的鞋。”
覃九寒弯腰试鞋,蓁蓁就在一旁道,“前些日子玉腰去盂县的慈幼院看了,说是吃喝还算好,就是衣裳少得很。这都快入秋了,好些孩子还穿着件薄衫呢。所以,过些日子,我和杜夫人打算去慈幼院一趟。家中的丫鬟婆子们做了好些衣裳,杜夫人府上也存了不少,好歹算是给孩子们添件新衣裳。”
慈幼院是梁朝的孤儿院,官府雇人照顾无家可归的孩子们,但因为盂县之前的县令,盂县的慈幼院几乎是摆着看看而已的。覃九寒上任之后,拨了银子过去,才算是让慈幼院重新开张了。
蓁蓁作为县令夫人,亲自去一趟,多少能起一些表率作用,至少能带动些盂县的大户人家也捐钱赠物的。
覃九寒点头道,“我陪你一道去。”他近来打算动盂县这些大大小小的匪窝,街上不算清静,他怕妻子在外头不安全,故而决定自己也跟着。
第89章 。。。
盂县的慈幼院位于南郊; 房子修缮过了一回,所以看着倒还算干净整洁。
慈幼院虽是官府的善行,但并没有设立专门的官员负责; 而是算作当时任期内的县令的一项政绩; 日后评优劣甲乙等的时候; 也会算入政绩之中。所以,慈幼院算是覃九寒直接负责,但他政务繁忙,真让他腾出时间每日来个三趟,也实在是有些为难人。
更何况; 覃九寒生性冷淡; 说得好听些是独善其身; 说得难听些; 便是生性凉薄。拨银钱重新开设慈幼院是一回事,但真把这些孩子当做自己的责任,却又是另一回事。
因此,这慈幼院重新开张之后; 覃九寒一趟都未来过; 若不是这一回蓁蓁说要同杜夫人前来,他大概也不会踏足此地。
南郊的慈幼院是一对老夫妻在负责; 平日里照顾孩子; 负责一日三餐。夫妻俩都是穷人家出身的,膝下无女无子的,因此对孩子们很上心。
覃九寒他们一行人进门的时候; 正好是晌午饭上来的时候,刷得干干净净的瓦盆被端上饭桌,白米饭中夹杂着几乎一半的黍米,大白菜炖豆腐大杂烩,里头还有些切得细碎的肥肉,油花浮在汤面上,看着并不是很美味。但孩子们全都迫不及待围了上去,捧着自己的瓦碗,分到的菜里有一小块肥肉,就能乐得他们眯着眼笑,恋恋不舍塞进嘴里,用牙压在舌头上细细的抿。
那模样,瞧着实在令人有些心酸。尤其是在场的人,大多都是女眷,像杜夫人,还是有孩子的人,更是见不得孩子受苦。
蓁蓁也心有不忍,忙招呼玉腰把她们带过来的吃食拿过去,给孩子们加餐。街头买的烧饼和饴糖,每人不过分了一个烧饼和一小块饴糖,便都感恩戴德一般,仰着脸叽叽喳喳道,“谢谢夫人。”
负责慈幼院的蔡老头儿一见县令来了,忙上来行礼,又见几位官夫人都对着孩子们的吃食面露不忍,生怕县令觉得自己私挪了银钱,忙要请覃九寒去看账本。
普通人对上官老爷,都是战战兢兢的,蔡老头儿同样如出一辙,后脚赶前脚去取了账本出来,非要覃九寒看看。
覃九寒接过账本,随意打量了起来。
这时,收好瓦盆的蔡老婆子也出来了,颤颤巍巍过来女眷这边要行礼,蓁蓁忙让她别多礼,“老婆婆别多礼了。我们这回来,带了些衣裳。眼瞅着就要入秋了,总不能让孩子们冻着。”
蔡老婆子听得泪眼朦胧,忙抹了把眼,喏喏应道,“是是,夫人心善,这是这些娃儿的福气。”
老两口负责慈幼院是有月俸的,虽说不多,但多少能存些积蓄,但老两口都是心善的人,一门心思看顾着娃儿们,连自己那点月俸,也是月月填进慈幼院的开销里的。所以,乍一听闻这些官夫人们是来送东西的,心里很为娃儿们高兴。
玉泉玉腰和杜夫人的贴身婢女将家中仆妇缝制好的衣物抱了出来,个子高些的孩子们已经领着弟弟妹妹们出来搬东西了,除了衣裳,她们这回来,还带了些米粮和腌肉,沉甸甸的,装了好几箩筐。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更何况慈幼院的孩子比穷还惨些,无家可归,因此,都很懂事。不说那些个子高些的孩子们,就连冒着鼻涕泡的小豆丁,也是小短腿一颤一颤过来帮着哥哥姐姐们搬东西。
孩子们稚嫩的嗓音叽叽喳喳的,童声中带着喜悦的笑意,引得好些邻居都出门来看,瞧见这边正搬米搬粮的,好不热闹。有些妇人就好奇询问,“这是做什么呢?官府来送粮了?不是前几天才送过吗?”
旁的早就出来看热闹的人,消息也灵通些,回道,“这是县令夫人和主簿夫人自己掏的腰包,给这些娃儿们添件衣裳,加个菜的。”
询问的妇人探出脑袋来瞅了瞅,果真看见最前面站着两个妇人,一个中年贵妇,另一个则容貌娇艳,面上未施粉黛,眼下一颗红痣却晃得人眼热。时下的女子鲜有念过书的,这个妇人也不例外,望着那位亭亭玉立宛如淡红睡莲的夫人,心里头止不住的惊艳,嘴上却只能喃喃出一句,“这可真是九天上的仙女娘娘啊!”
慈幼院外头的人越聚越多,毕竟凑热闹是人的天性。杜夫人看时机差不多,忙向一旁的沈蓁蓁眨眼示意,蓁蓁便朝玉腰点点头。很快,便有几个壮汉搬着块石板进来了,后头还跟着个石匠。
众人正好奇看着,就见壮汉们将石板安置在围墙上,然后就轮到那石匠上场了。只见他手如捣蒜,一手执着铁锤,一手执着铁锹,边锤手边挪,石板最上方很快出现了几个大字。他没做停顿,在那大字下面,又添了一行蝇头小字,字迹板正,正正方方。
石匠刻字的功夫,许多搬东西的娃儿们也都围了过来看热闹,其中一个大概是看蓁蓁没架子,温温柔柔的模样,便奶声奶气朝蓁蓁道,“夫人,阿爷在画画吗?”
覃九寒搁下手中的账本,从房内迈步出来,他今日穿了件竹青色的常服,不似往常那般官威十足,反而像个温润的书生。他走到那奶声奶气拉着蓁蓁袖子询问的男娃娃身边,道,“那不是画画。日后跟着先生学识字就知道了。”说着,他指了指那石碑,缓缓念道,“盂县慈幼院长生碑,立于梁朝十三年十月二十,凡捐赠衣物钱财者,皆可在此碑留名,以兹勉励。”
有百姓大着胆子问,“那咱老百姓能捐吗?捐了也能像县令夫人和主簿夫人一样,在上头留下名字?县令夫人捐了几百两银钱,咱们小老百姓可没那么多钱。”
面对着众多百姓的询问,覃九寒不慌不忙道,“自然。行善不在于大小,不在于是官是民,而在于心意。若有行善之心,自该勉励。”
众人听闻皆是交头接耳,捐点东西,便能在官府立的长生碑上留下祖籍名姓,这可是流芳百世的大善事,日后说给子子孙孙听,那也是很体面长脸的事情。
几个妇人一琢磨,便赶忙回屋子揣了几件旧衣出来,叠的整齐,洗的也很干净,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