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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啥继续说:「……这个社会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人关心犯罪者也有人权。我们之中谁没有犯过罪?谁有资格审判他人?我们应该原谅他们,不要计较他们做过的事,这样一来,他们就能重生。」
阔啥说到这里,玺克还以为他知道自己的过去。他做过的事、杀过的人,判他十次死刑都还有余。但他得到第二次机会,国家用一纸特赦让他重生。
阔啥接着说:「魔法院下了诛杀令,法院居然也跟着那些只想报复的疯子批准!任何人只要有机会,随时可以杀掉诺皮格,这真是太离谱了!这么做我们不就和诺皮格一样了吗?他需要的是关爱、是原谅!包容是普世价值!」
玺克听不懂什么是普世价值,他第一次听到这个国际间很有名的字眼,居然是从阔啥这个他很鄙视的人口中说出来。而得到他尊敬的人向来都是用实绩取得认同,不卖弄这四个字。玺克总觉得阔啥这番说法有哪里怪怪的,他的脑袋慢慢的转了一阵子,想通了:「不杀他的话,他会杀更多人啊!」玺克不认为有任何法师能在不动用杀招的情况逮住诺皮格。如果还要顾及诺皮格的命,那死的一定是想阻止他杀戮的人。
「问题不是他会不会做那些事,而是我们不该杀人。我绝对不准法师第一情报部踏足我的地方。他们那些人满手鲜血,不停把可怜人交给法院处死,他们是杀人犯!」阔啥用一种责备不懂事小孩的态度,充满同情心的对玺克皱眉:「你要知道,暴力不会解决任何问题,以暴制暴只会引来更多的暴力。」
「我才来三天。这里已经死好几个人了。」玺克瞪大眼睛。他从同事的交谈中得知,几乎每次诺皮格入侵都会造成伤亡。夜班警卫横尸路边、柜台人员被崩塌的天花板砸碎头部,上次玺克把诺皮格炸出表演厅那一回,沾到毒花瓣的人有两位在送医途中,痛苦的在救护车上咽气,剩下一位现在还在加护病房里,没有脱离险境。只要诺皮格早点死掉,那么多人都可以活下来。
玺克不知道该如何让阔啥明白,阔啥本身就是用暴力解决问题的既得利益者。如果不是有弃猫大哥与他的部下、玺克、奈莫这些人用暴力解决诺皮格的入侵状况,阔啥根本不会有机会在这里说出「暴力不能解决问题」这种话,他早就躺在坟墓里,不再有资格发出任何一个音了。
不只是阔啥而已,这整个国家所有活人,这些受到军队和警察等武装单位维持的秩序所保护的生命,通通都是暴力的既得利益者。玺克曾经待在企图给这个国家带来毁灭的邪恶教团里,他亲眼看着光明之杖和圣洁之盾以纯粹的暴力阻止了那场浩劫。阔啥这种说法是过河拆桥。
玺克问:「我不懂,你才说要原谅诺皮格,你为什么不原谅法师第一情报部?」
阔啥说:「这不一样!那些人是为了让自己痛快才把人推上死刑架!诺皮格是不由自主的,他太脆弱、太无助!」
玺克总觉得是相反。法师第一情报部是因为一般大众太脆弱、太无助,很容易遭到邪恶法师伤害,才站出来杀人。诺皮格则是杀人杀得很痛快。玺克想了一下才搞清楚,阔啥所说的「痛快」,指的是为被害者报仇这个行为,能让那些为了保护被卷入黑暗中的弱小民众,逼迫自己镇日处在社会黑暗面里的人们,心情比较不那么糟糕一点,这就叫「痛快」。
阔啥对于何者有罪、何者无罪的奇妙认定,让玺克想到以前有人和他聊过类似的话题。
第十四章 不可原谅
三年前,十七岁的玺克在地底神殿镇压黑夜王者,他整个人已经成了一块破抹布,就这样全身脱力的被光明之杖活捉。瑟连假造了一场逃狱事件,然后把他藏起来。
不久后,还是很像破抹布的他居然有访客。那个人披着一件很旧但是没有破的斗篷,和瑟连一起进入屋内。要不是瑟连出声喊玺克,告诉玺克这个人可以信赖,而玺克判断那个声音不是被挟持了,玺克当时已经光着脚在后门准备逃离了。
之后玺克和那个人一起坐在屋子里,喝瑟连带来的热姜茶。他躲藏的地方是一间废弃农舍,屋内杂草丛生,墙上的洞用泥巴和草勉强塞起来,床是用三个木箱并排凑成的。虽然瑟连认为没关系,也弄到了煤炭,不过玺克不敢冒险使用壁炉,怕燃烧的烟会被谁发现。因此屋内天寒地冻,几乎没比外面好多少。
那个人应该有六、七十岁,男性,满头白发束在脑后,披在背上。他脸色红润健康,双眼炯炯有神。肌肉饱满结实,走路时步伐稳健,看样子再活二十年也不成问题。他的下巴尖尖的,骨架削瘦。他把旧斗篷脱下来,用一种稳重和细心的动作,数十年每天这样作的熟练,折好迭在桶子上。
他穿着绣有蜥蜴和蕨类图案的墨绿色法师袍。那件袍子质料上乘,看得出来所有者相当珍惜的穿了很多年,布料显现一种窝心的褪色感。那个人活脱脱像是个从古典小说里走出来,帮助英明君王击败暴君的**师。
那个人没有念咒,玺克也没看到有火光或是火精灵,屋内就突然温暖起来,像是放了五个烧得正旺的火炉。之后这些温暖还在屋子里维持了一整个冬天,直到外面的天气温暖宜人的时候才退去。
那个人在双方都坐好,玺克贪婪的灌了一大口姜茶后,问玺克:「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和他刚刚施展的法术有同样的魔力,都让人感到温暖。他充满磁性的声音非常温柔。
「玺克.崔格。」玺克觉得自己的身影映入了这个人眼里:一个才十七岁,满身伤痕的男孩子。
那个人点了点头,他连这种动作都让人觉得稳重,说:「我来自于光明之杖。你不用怕,我不是来逮捕你的,我只是想和你谈谈,聊聊你自己的事。」
「我没什么好说的。」玺克皱眉。
那个人对瑟连使使眼色,瑟连就很不幸的去外面的风雪里站岗了。幸好圣骑士身强体壮远胜一般人,他不可能只因为受冻而有所损伤。
那个人对玺克开口问:「我看过你的纪录了。你习惯用毒药杀人?」
「是啊。」玺克刻意尖锐的勾起嘴角,露出诡诈的笑脸:「毒药快速、方便,有些还很便宜!」
那个人并没有像玺克预期的那样,出现惊愕或是畏惧的神情,只是继续问:「你喜欢快速致死的毒药,对不对?五秒就能杀人的类型?」
「是两秒。」玺克觉得这个老人可能是因为见过较多世面,所以不容易受到惊吓,他要说些更惊悚的:「我调的药只要两秒。而且入喉到倒地昏迷不用半秒钟。」
但那个人只是点点头,继续用慈祥的声音说:「为什么选择用这么快的方式杀人?」
玺克瞪着那个人,那个人的语气让他莫名的焦躁,好像有针隐隐约约的在戳他一样,他开始夸大自己做过的事,把偶尔才有的事情讲得像是每天发生:「因为方便、快速!我一天要杀好几个人,如果他们每个都在那里慢慢挣扎,我什么事情都不用做了!他们快点昏迷我才省事!」
「你的同学一天也要杀好几个人,他们就觉得保持清醒越久越好。」
当那个人这么说的时候,玺克明显露出厌恶的表情:「他们喜欢欠缺效率的作法。」
「就我所知,黑夜教团崇尚折磨。你的校友都会在献祭以前就把祭品打到濒死,也常常在使用以前就打死了。他们认为施加在被害者身上的痛苦,可以让他们和被害者都成为神的子民。」黑夜教团的教义,认为臣服于黑夜王者是世间最重要的美德。因此,对黑夜王者忠诚的士兵可以在黑夜王国担任大臣,这些被献祭的人则会前往黑夜王国成为被臣子治理的人民。那些没有被献祭给黑夜王者,甚至愚蠢到反抗教团的人,会被打入地狱。那个人问玺克:「但是你却不这么做。你为什么不遵守教义呢?真是为了方便吗?」
「当然了,不然呢?」玺克大吼,他猛的站起来把椅子都推倒了。
「也许,是因为你不喜欢听哀嚎声?你不喜欢看别人在血泊里苦苦挣扎。」那个人不受影响,仍然用平实的语调说下去:「你非得杀人不可,否则你就是下一个祭品。所以,你用你的方式,企图给予他们你所能给予的慈悲。
「我很清楚你的事。你因为不愿意迎合教团风气,被教师质疑、同学排挤,你的排名曾经因为这样升不上去,但你还是坚持不改。你给他们的理由就是这个:方便。但我觉得这不是真正的原因。」
「你完全搞错了!不是那样!你错得离谱!」玺克对那个人咆哮:「我乐在杀人里,我才不怕折磨人!」
「你怕。你怕惨叫声,你也怕人躺在血海中奄奄一息的场面。你一直都很害怕。」那个人的眉间皱起,站了起来,挺直身体。其实那个人比玺克矮一个头,但这时的他看起来就像是高入云霄的巨人,
玺克不能自主的后退。那个人逼近玺克,不让他逃跑。
那个人说:「你害怕杀人!你根本不想杀人!」
他说的话像是地震,玺克快要站不住了,他觉得好像地壳翻了过来压在他身上,整个世界一片黑暗。他宁可自我了断来躲避这个压力,在他快撑不住的时候,那个人抱住他。那个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像母亲在摇篮边唱的歌一样温和:「教团已经不在了,你不需要再欺骗自己了。」
玺克仍然记得那个人传来的温暖。他非常丢脸的哭得像小婴儿一样,几个小时过去还停不住泪水,那也是他惟一一次哭到全身脱力的记忆。
那个人待在没办法再说任何话的玺克身边,说:「有两种行为不能原谅。一种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而杀人,一种是为了让自己快乐而杀人。你两种都不是。你还是要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起责任,但是你所做的一切,以你在古神殿的作为偿还,已经够了。谢谢你保护了我的部下。」
玺克哭到甚至不晓得自己怎么睡着的,也不知道那个人几时离开的。几周后他收到特赦书,宣告他在教团里做过的事情不再追究,并得到一个公民身分。他几乎同时从报纸上得知,那个人原来是魔法院行政部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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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种行为不能原谅。一种是为了自身的利益而杀人,一种是为了让自己快乐而杀人。」二十岁的玺克喃喃的复述他三年前听过的话。
「对,所以法师第一情报部不可原谅!他们拿薪水杀人,为了让自己感觉良好杀人!」阔啥兴奋异常的说。
玺克没有应和他的话,他看着阔啥,想起黑夜教团,当老师发现一个过去不敢杀人的学生因为他的教导而把人虐死时,也是这样的神情。在这一刻,看着玺克的阔啥,眼里并没有玺克这个人,只有他自己「教育成功」这件事是他惟一的焦点。
玺克瞪大了眼看阔啥:「你到底哪里有病?」
「啊?」阔啥愣住了。
「诺皮格杀人抢劫财物不算是为了利益,第一情报部领薪水抓犯人算利益;诺皮格杀人取乐不算为了快乐,让被害者家属安心过日子算是为了快乐。」玺克看着阔啥,眼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嘲笑,只有无尽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