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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便,你也要替我注意着家事!我倒不怕石娘子偷偷谋私,她不是那样人,可她总是要走的,待她走了,咱们也不能管不住这府邸。”
踏雪垂了头,不再言语,示意她明白了十六娘的意思。
待到秦云旭与石氏回来,一接掌家事,果然依她话去请了道士来做了一场法事。
然而这番努力,似乎却并不曾有什么效果。十六娘有意向顺儿打听了,却知道近来,秦王氏依旧是难以安眠。
她也是无法了。一个人的心病,那是旁人难以开解的。身为儿妇,她纵使知道当年都发生了什么,也难以真正领会秦王氏的心意,更无法了解秦王氏如今噩梦连连的肇因。
秦王氏的经历,这样想来当真与旁人大为不同。她忍了让了将近二十年,一朝丈夫死了,转手便将欺压自己已久的夫婿的宠妾整死——她心中有多怨毒,不必说,也是谁人都看得懂。
可是,在怨毒背后,她对夫婿和顾氏,就没有半分别的感情了么?倘若不觉得心虚,又为什么害怕。
然而啊,那样的情景,换了任何一个女子,只怕都是此意难平!
事已至此,十六娘亦无法多做尝试。秦王氏既然不明说,显然是不欲更多人知道她的心病。做儿妇的,也不能因自己的好心,反倒叫阿家下不来台。
这一来,十六娘便是闲极了。府上的事儿,一应有石氏担着。石娘子商人之女,虽然不太了解贵族家世的规矩,可十六娘有身孕,秦王氏又抱恙,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人上门拜访。留她处置家事,已然是游刃有余。
十六娘的日子,便只剩下了弹弹琴曲,绣绣花,读阵子书,与婢子说说话之类的闲事儿。她似乎已然隔离于这神京的万千繁华热闹之外,而每日都有着无数消息流言的神京城,也已然忘了这位将军的夫人。
直至前线传了战报回来,登时朝野震动——倒也是秦云衡好运,这第一战便是大捷。
前阵子西边战场上,天军可是连吃败仗,是而这战报一传回来,便叫至尊喜得饭都吃不下去了。赏赐流水价送到秦府来,这却得十六娘自己穿了盛装出来迎了。
那宫使颜面上也满是笑意,见十六娘出来,便是乖觉地行了个礼:“秦夫人!府上一向可好?”
十六娘见了他,也笑了出来——这正是上次送宫娥来的,如今服色仍如以往,脸却又圆了些,想来过得不坏,忙道:“都好着!宫中的贵人们可都好?”
“那能坏得了么?”宫使道:“府上郎君立了大功,不唯是至尊,惠妃也是极欣喜的。喏,这些金银宝饰,俱是惠妃单独赐予夫人的。”
十六娘自然欣喜,然而送走了宫使,看了他顺便带来的一份战报,却不由心惊。
秦云衡这一仗,胜得当真险!五千步卒对敌四千马队,若非是突厥军队散漫,未曾发现他们,叫他们抢了先机占了高处,这一仗是非败不可了!
战果是斩首三千余,那些突厥人仅有几百骑逃出性命。可参战的天军将士伤亡也近三千,这一仗胜得极惨!待到清点人数,才发现但凡是在场的将校,竟没有一个活命的。
这两千人的,自然不是秦云衡亲率的主力,领队的也不过是几名校尉。然而便是这些人,也早被马快弓疾的突厥人一一挑出来射杀了去。若不是他们拖延到秦云衡那边得报,遣了副将率马队前来急救,只怕这五千人要尽数覆没了。
大军与突厥人的第一仗,事关紧要。若是胜了,那么士气大振,是极好的,若是败了,秦云衡先被闹个没脸,至尊怕也要犯嘀咕。
上苍到底还是垂怜的。十六娘深吸了一口气,放下战报,默默念了声佛。
这一战啊,秦府上是一片欢腾,可九州之内,又有三千家人,是以泪洗面,寝食不能了。
至尊厚恤军士,伤亡士卒家中所获赏金自然不少,可是,再多的金子能买回一条人命么?战争是为了什么发生,如今谁也说不清了,只知男儿血性,于此时只该参战。
这争斗从来不需要理由,它只需要人命,需要无数的人命被旋绞进去,不分你我,一同陨落。死了的是可怜,活下来的,却也是侥幸。
因这一仗,十六娘才打心眼子里明白,秦云衡所面对的,是何其可怕的情境!并不是做了将军便比寻常士卒安全——那突厥人的箭,可是长了眼睛,专选着将校射杀的。
她如今只盼他安好,若是实在不能,受些伤,也无妨。只要能活着回来见她,没有缺胳膊少腿,那便好!
这一役也叫她知晓,秦云衡所率大军,已然到了战场上。从此生死性命,便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果然,从此战报便如雪片般飞回神京。不唯是秦云衡一部,天军诸将亦如商量好了一般,同时反攻。自是有胜有败,然而幸好算得胜多败少。前阵子因前线连吃败仗而笼罩着神京的阴影,仿佛是散了不少。
秦云衡战绩比起旁人要稍稍显赫一些的,这也是合情理——他带着的军士最多,也最为精良。同旁人部伍多有部卒不同,秦云衡带的却大半都是精锐的轻骑。其速其利不逊突厥可汗的护帐精兵,可装备训练,却远胜寻常突厥士兵。天军将士多有世代从军的,儿郎子降世五年,便是弓马骑射地练将起来。至尊在军中遴选的这些亦是军中翘楚,是而秦云衡自出征来大小十余役唯两次战败,简直叫人无法相信的好战绩。
然而过了这一阵子,战况便不若从前顺畅了。几次战役,皆是拉锯一般胶着着,天军无法前进,突厥也无法前进。两边儿在落雁岭一线对峙,谁也别想能讨了好去,可谁也不想认输。
秦云衡常常托送战报的驿使带家书回来,然而书信却是越来越短,笔画也是潦草。到得十六娘不需拆信便能猜出他说的还是那几句话时,神京已然下雪了。
无论在何处,冬季总是个叫人心思沉郁的季节——神京的雪下得飞飞扬扬,仿佛天被捅了个洞一般。秦府里皆换了冬季所用厚帘毡毯,宫中更是早早分发了香炭与防冻的口脂与臣子,这如同过去的无数个冬天,宁静,安逸,推了帘子便有扑面而来的一股子热气。
然而,塞外的冬季,却是迟迟不来。
天军将士原是深深忌惮这苦寒之处的冬季的,那天气能把人的手指都活活冻掉!可此时,却是天军将士更盼着下雪,雪须越大越好!若是突厥人的牧场闹了雪灾,他们就得赶回去帮着家人转场,如此,战争也便结束了。谁不盼着早些回去和家人团聚呢。
可是天气是一天比一天冷,地上,却依旧是光秃秃的,一粒雪籽都不曾降下。
为臣之道
前线的仗,打得叫人心焦,秦府中的日子,过得便不甚滋润了。
钱财是不缺的,可人心里头,却总是缺了些什么东西。前阵子秦云衡寄回的家书多,便只是寥寥数笔,到底也是报个平安。秦王氏、十六娘也好,秦云旭也好,连着下人们也好,俱是心中有所安慰,那几天也是过得平顺些。
可如今,前线回来报军情的驿使少了,他带回来的家信自然也就少了。一个多月才来一封也便罢了,字迹还写得匆忙潦草,不过是“尚平安勿念好生休养多加餐饭”这样的词语,寥落得绝不会超过十个字。
收到这样的家书,十六娘每每也只能叹一口气,将纸笺折了,收入匣中。
心里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能对自己道一句,有,总胜过没有。
然而还是会担心。这样的担心不会叫人愁得无法用餐饮水,然而却是心上一根细细的弦,总是提着绷着,松不下来。
所幸,自石氏搬回府中之后,石五郎也来得勤了。他是来找阿姊商量家中买卖的,可每次过来,都会带着些小物件,要阿姊转呈秦王氏或十六娘。
能收到石五郎细心挑选过的精巧礼物,同身边的婢子们一道拆看,惊叹一番,也是这样日子中难得的消遣了。
五郎是个细心的人,他每次带来的东西虽不算贵重,却恰恰贴着人心底下,最是熨帖不过。譬如秦王氏自那一病后常做噩梦,他来时便捎了一套安南的犀角首饰。
犀角辟邪镇魂,这首饰又造得极精致,真把秦王氏喜得不忍放手。
“有这样的儿郎子,真是你石家的福气。”有一日,正与十六娘和石氏坐着说笑,秦王氏便道了这样一句出来:“如此细心的儿郎子,我是从未见过的。”
石氏言笑皆妩媚,此时微微眯了眼,却平添一股子长姊为兄弟骄傲的模样:“是呢,五郎打小便是家中拔尖的。说来,这嫡庶之差,还真不是一般大。奴那几个庶出的兄弟,皆不若五郎出息!”
她这话也是正贴着秦王氏的心窝子说的,果见秦王氏笑得开了花儿一般:“哪里能这样说?不过是嫡子见得多,爷娘又有心好好教罢了!”
“这可不见得。”石氏道:“别的不提,便是奴的夫君,与郎君比,那差得何止一点半点?相貌人品,都是万万比不过!老夫人,试想,若是如奴夫君这样的,亦是您亲自带大,您待他也是有目共睹的好。可如何郎君便是名震天下的少年将军,奴的夫君却是名震神京的风流浪子?”
十六娘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着嗔她:“石娘子怎么这样讲?谁说嫡出便一定胜过庶出——我看啊,若是三郎讨的妻子不是名门贵女出身,那十有□是要被你比下去的!”
“便是名门贵女,也未必比得过她。”秦王氏道:“这样可人心的小娘子,不知什么样人家才养得出!如阿央你,气派风度是有了,可温柔贴心未免就略少,若是咱们这样人家的妾室,温存体贴是有了,可心眼子也忒小!如她这样的,还真是少见!”
十六娘听得尴尬,顿觉手炉中的炭也该换了,真真是呛人!
她便是温柔贴心,也无法对着秦王氏温柔贴心吧……虽然想来,对秦云衡,她也没怎么温柔过。倒是耳光子,很是抡过几个。若是叫秦王氏知道,大概能气得吐血了。
这么想着,她竟觉得有些内疚。世上男子,谁不曾做过些混账事儿呢,算来,秦云衡敢答应她这一世不纳妾,已然是不错了。她是不是该待他好些?
可如今他远在天边,便是她想要待他好,一时也没办法。只好等他回来——也不知道,前线的仗,打得如何了?
这念头,她只是在心中一转,却未曾深想。然而隔了一日,前线却真的传了战报回来。
云州大捷。
这消息,比秦云衡的第一次胜仗还叫人庆幸。云州是突厥人南下的最好选择,打下云州,便可避免与驻扎在落雁峰一带的天军主力正面冲突,直击南方富庶的河谷庄园。
是而自打突厥人击破锁河关东进之后,云州便陷入重围。待到秦云衡率援军赶到之时,已然被围困了接近四个月的云州城中已然断粮三月。数万军民无粮可吃,先是杀光了城内的战马,复又将树皮草根尽数掘尽,后来,便是麻雀老鼠乌鸦,也找不到半只了。
及至破晓,突厥军队尽数败走,来援天军入城之时,这云州已然在饥馑中悄无声息了。路边躺着的百姓,便是还有点儿活气,也是奄奄一息。至于城上守卫的士卒,情况稍稍好些,却也早都饿得双目凹陷了。
这一条求生之路,险些儿便走不下来。
此役保住了云州,叫至尊很是欣悦。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