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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便投降,贡上牛马皮张来表示顺从,可军队撤走,要不了十年,他们便又要开始折腾了。
要镇住那些突厥人叛乱,不难。可只要打仗就会有人死在边关上。若姚尚书有心报复他,偏要把他往最危险的地方塞,那也就说不得了!
倒不全是怕死,倘十六娘能为他生个嫡子出来,死便死了,身后事也无需再操心。可如今十六娘没有动静,那位庶兄却越来越有反攻的架势,叫他怎么能不愁的。
于是二人相看,竟是没谁想开口说第一句话。
许久,十六娘才道:“阿娘叫奴回去,好伺候阿家。眼看着就是她五十五岁寿辰了,阿娘说奴现下走了很是不对……”
秦云衡看了她,点了头,道:“那便走吧。我并未带车来,还得劳烦你裴府上的车马。”
然而回程路上,秦云衡却未曾骑马,反倒随着十六娘上了马车。
十六娘觉得奇怪,可想着他许是有事儿要同自己说,便也起了身,放下车帘,由着那车夫催动了驭马。
然而马车走了好一阵子,他却始终箴口不言,直待路程过半,才道:“阿央,我要是走了,你怎么办?”
这话问得好生没头没尾,十六娘一怔,才道:“你要去哪儿?”
“怕是又要打仗了。”
“那奴便等你回来啊。”十六娘失笑:“如何问……你,你什么意思?!”
她的面容,在那一瞬失色。
“我若是回不来呢?”秦云衡终于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若我死在阳关外,你……”
他话语未曾说完,便被十六娘紧紧捂了口唇。年轻的娘子直扑过来,柔软雪白的掌心堵在他口上:“你乱说什么?你又不是上前线拼命的士卒!”
她的话语,初时尚仓促,及至后半段,已然带了哽咽。
哪里能想到他要说这样的话,难道,这即将到来的一场征战,果然十分危险?
“从前,你做个校尉,要自己上战场杀敌时,都不曾与我说过这样话……”
“那时你我并不是夫妻。”秦云衡道:“虽有婚约,到底只是张纸。若我不回来,你还是清白的身子,随便嫁了谁,也是好好的一世。”
“你再说,奴便真恼了!”十六娘压低了声音,有意带着几分威胁,却更显得底气不足而慌乱:“哪里有上战场之前便如此红口白牙咒自个儿的?二郎,莫说如今还没有打起仗来,便是打起来了,你也要好好回来啊!你若不回来,身后谁给你我供一碗饭?”
秦云衡不言,只揽住了她腰身。他从不曾觉得她如此小,柔软的肢体紧贴着他,竟似羽毛一般,弱得必要他护着才行。
“好……若是非要打仗,我一定回来。”他终于开了口,低声道:“那,你要等着我。”
十六娘重重点了头,将脸孔藏在他颈窝处。车马行进时微微摇动,带着他们的身体也在晃,带着她的心,也隐隐约约不安。
前几个月,石氏同她说过,西边的马匪益发猖狂,他们可是与西突厥有勾连的。如此看来,这真要打起来,岂不是……
她正要将这猜测说与秦云衡,便听得车板壁上笃地一声,仓促回头,却见是一支狼牙箭,射透了车板。闪着蓝森森光泽的箭头,便直戳在她扑过来前的地方。
十六娘脸上变色,看着秦云衡,他也是一脸惊愕。
然而到底是军人,秦云衡的反应要快得多。他猛地将十六娘按倒:“躺着,别起来!”
十六娘已然慌了,这神京大街上,哪儿射出的一支箭?且这车原是裴家的,裴家得罪过谁?难不成姚尚书敢干出光天化日劫杀朝廷命官的事儿吗?
念头转动,不过瞬间,外头便是惊慌惨叫一片。
马车猛地一顿,许是车夫那儿出了事。之后,十六娘被猛地颠了起来——前头的马大概是受惊了,竟疯狂地奔腾起来。
这马车原本便是在神京城内行驶的,城内尽是平路,行速又慢,是而还算得上平稳。奈何此事突然,马疾奔起来,十六娘只觉后脑狠狠磕在车底板上数下,便是有厚厚的茵毯隔着,也疼得快掉下眼泪来了。
片刻之间,十几支一模一样的箭又从车厢上射透了进来。
这是谁有预谋的举动!十六娘只惊得面色惨白,却不知如何是好。秦云衡在颠簸不已的车中也是稳不住身子,好容易折腾到了门口,揭了门帘,便是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那车夫已然死了,可腿卡在车上,上身被甩到车下,早叫马蹄车轮压碾得稀烂!十六娘只看了一眼,便觉得胸口一阵翻腾,险些呕出来。
秦云衡这露头,却并未招来箭雨,想是已然冲过了那些偷袭者设伏的地方。
他抓着车辕,艰难地抽了腰上的佩剑出来,将车马相连的皮绳与挽带一一砍断——那两匹马也挨了几箭,正疯了似地狂奔。挽住马的绳带早就绷得紧紧的,剑砍上去,竟像琴弦断绝般,嗡的一声崩开。车体与挽马断开的一霎便猛地前倾,十六娘终于拽断了车中帘幕,正摔滚出来砸在他身上。
自裴府回秦府,要走的地方都是神京的大道通衢。这天降箭雨,挽马受惊,早就吓得路人四散逃命哭爹喊娘了。此时大街上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巡查皇城的几卫将士,亦尚未赶来。
“回车里去!”秦云衡挣扎着爬起来,竟将十六娘又推了进去,自己也随着跟进去,道:“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来历,竟敢做这般事情!”
“怎……怎么办?”十六娘已然颤得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了。
“等着!这样的乱事,要不了片刻,金吾们就该来了!”秦云衡喘过一口气,将她揽了轻轻拍抚,目光却盯在射入车厢内的箭头上。
他看得眼神发直——箭头作狼牙形状,若无有错处,这不是中原人用得上的。
而裴家的马车板壁极厚实,能射透这板壁……发箭者膂力,可想而知。
难道这场劫杀,是突厥人干的?可如今,所有的突厥部落,在名义上也都是归顺了的!做这样的事,岂不是明着要造反……外番之人,携带弓箭刀枪入神京,便是流放杀头的大罪!
怀中的她尚在颤抖,他却只觉得心沉了下去。
马跑了,如今他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那些“突厥人”既已犯了死罪,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一定得追上来杀了他们才是!可跑,这又能跑到哪儿去?他们皆会骑马,可没得马,用自己的两条腿跑,那却是大大不擅长的。
若只是自己一个,那倒没什么好怕的,算着金吾赶来的时间,便是想死都难。可身边还有十六娘这个拖累!若那些贼人有眼光,抓了她,他却要投鼠忌器了。
手上这把剑,金银镶嵌,宝光流动,却只为好看。真要杀人,怕是不怎么能用……方才只是砍了绳带,便豁开了几个小口。
掌心被剑柄上镶嵌的玉石硌得疼,口中咸腥,怕是咬着牙齿太用力,牙龈里渗出血来了。
没有士卒可供驱遣,他如今只能以一个男人的身份保护她!这时候,他还未必有个常常上阵厮杀的校尉有用!
外头脚步声沓乱,却听得出,已然有人围住了这辆车。有人用突厥语说些什么,秦云衡久在边关,也听得懂几个词,虽然心中烦乱,也不由大为诧异,心神一时慑住了。
“反贼”与“王子”……
这是什么意思?不管是反贼还是王子,都和他没什么关系,与十六娘,更是没什么关系……
难不成,他们要追杀的,不是裴家人?
便是此刻,长街上终于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想是巡城卫士赶来了。“格杀勿论”的高呼声入耳,十六娘终于喘过一口气,一句“终于得救了”尚未出口,便被秦云衡再次按倒了。他发力仓促,两个人一同倒下,十六娘磕得眼前一阵发黑。
她不知他这般是为了什么,正要再挣扎起来,便见得几把长刀从车外头捅进来,虽不曾伤着她,却在他们俩上方交织成了一道刀网。
她分明看到秦云衡猛地蹙起了眉头,痛不自禁的模样。
他受伤了?
外头兵刃交击声响起,秦云衡这才低头看了面色苍白的妻子。他轻轻摇头,道一句不碍事,眉头却皱得更深了。有溽热的血液顺着他脊背流下,淌在十六娘手上。
那刀从外头捅进来之时,正好能伤到他后背。虽然伤口想来未曾深到及脏腑,可那也尽皆是长条的口子,怎么能不疼的。
十六娘心急如焚,听得外头的厮杀声痛呼声兵刃交击声,几欲落泪,却不敢哭。
不知过了多久,终听得有人喝道:“别让这些狗娘养的跑了!抓不到活的也全杀光!”
之后,亦是这一个人的声音道:“这马车……不是裴家的么?裴家如何招惹突厥人了?”
那声音响着,便朝车门处过去。待他掀起车帘,十六娘终于敢开口,声音带了哭腔:“快把刀拔了!”
那是个校尉,听得里头女眷声音响,又看得她被压在下头,伏在她身上的男子满背是血,早就慌了手脚。待外头的军士们将刀箭拔去,他才敢进来,帮着把秦云衡搀起来。
“这……这不是秦将军么?”他认出了秦云衡,随即醒悟道:“这位莫不是秦夫人?”
仓促之间,十六娘亦寻不到团扇遮脸,只能抬了袖口,权当必要的礼数:“多谢将军相救!只……此事……”
秦云衡疼得已然张不开口,此时头斜靠在十六娘肩上,面容早就惨白,咬牙许久,才道:“先送我们回秦府,旁的……回头再说!”
饶是他用尽全力,这话说到最后数字时,也已然只见唇形动却听不到声了。
查案子
沁宁堂里,十六娘靠了榻角,缓缓滑坐在了地上。她知晓,自己面色一定很差。
房内尽是溽热的血腥味儿,混杂着伤药的清凉气息,叫人心里头绷着疼。
她压根儿不敢为秦云衡脱衣裳。他背后的血已然将衣服全部打透了,沾在身上。就是叫了秦德,那么小心翼翼地为他一点点剥下衣物来,也疼得秦云衡额上汗珠一滴滴往下滚。
五道伤口,深浅不一。有的只是划破了皮,最深的一道,却见了骨。所幸未曾伤到脏腑。
抬起手,十六娘捂住了自己的脸,她的心从某一刻开始便跳得太过激烈——如若,如若那一霎他没有把她扑压下去,也许,他们都没命活到这一刻了。
而她毫发无损,他受了这样的伤。
府上的女眷,连秦王氏都吓白了脸,只能叫秦德来为郎君处置伤口。这秦德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从脱衣到上药,手竟丝毫不颤不抖,还与她道这样的伤在战场之上只是小事,定然无碍的。
听着他这般说,十六娘只能勉强笑笑,以示这宽慰还有些用处。
说不担心,不着急不愁,那定是假话无疑了。那只能伏在榻上的到底是她的结发夫君,若不是因为她,今儿的事,也未必会发生。
上罢了药,秦云衡便不再出声。十六娘看得到他面上,几丝散落的、被汗水沾濡贴住脸的头发。
说不清是鼓起了多大勇气,她取了绣帕,一点点为他蘸拭汗水。
此时已然过了黄昏,进了屋子的拥雪,悄悄点起了烛火,却未发一语便退下了。
她今日原本是要随着十六娘与秦云衡一道回来的,可临走时裴王氏说要给十六娘再挑些至尊新赐下的澄水帛带走,便要她等了一阵子。
这一等,便逃过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