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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练自如。
而阿飞也像是被人如此服侍惯一般,喝了满满一大碗米汤进去,才慢慢睁开双眼,一望见李寻欢嘴唇便咧开了,双目异彩连连。无论是谁都不会误解这个表情的含义:分明是无限欢喜,无限悦乐,幸福得打心眼里都要笑出来。
李寻欢受了他的感染,也微微笑道:“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拿些吃的来。”
阿飞摇了摇头,拍了拍身边的床,示意要李寻欢也躺下来。李寻欢不解其意,只是微笑,心中纳闷。
阿飞见李寻欢一动不动,眼中闪过责备。他直起腰身,双臂伸出,陡然抱住了李寻欢,额头紧紧压在李寻欢额头上,侧过脸与他面颊轻轻厮磨。
被阿飞抱住的那一刻,李寻欢身子僵直了。他从小身份尊贵,奴拥婢绕,几乎没有同龄伙伴。长大后伤情避世,极少和人亲近。虽有寥寥几名知己,相见时也是豪爽饮酒,大声谈笑,哪曾有过如此亲密的时候?
李寻欢一生只爱慕过表妹林诗音一人,但年轻时候放浪形骸,“浪子”的名头也不是白得的。看阿飞一举一动,情意绵绵,旖旎无限,这哪里是对待比自己大上十几岁的年长好友应有的举止,十足十是面对倾心爱慕相约白首的爱人伴侣。
男子娈宠情事,他也曾有所见闻,付之一笑而已,从未想过涉足其中。像当下这样,被同为男子的知己好友当成爱侣紧紧拥抱,更是绝无仅有的事。以往和阿飞相处,阿飞对他敬重有之,关心有之,却从未有过逾矩举止。不知阿飞醒来后为何突然性情大变?
阿飞也感到了李寻欢的僵直和尴尬,他轻轻拉远两人距离,但双臂仍然缠绕在李寻欢颈上,问:“寻欢,你怎么了?”
此言一出,李寻欢更是心中大震。阿飞根本很少唤他,实在无法避免的情况下才唤他“大哥”。他也不以为意。事实上,能被倔强高傲的飞剑客唤一声“大哥”,江湖中也仅有李寻欢一人而已。像“寻欢”这般透着闺房狎昵的称呼,李寻欢一生还从未被人如此叫过。
李寻欢按捺住心中不解,笑道:“你刚醒,先垫垫肚子,再慢慢说其他也不迟。否则被朱七七和王怜花他们抓住,梦中经历一讲就是一宿,你再也没机会吃东西的。”
阿飞的目光中慢慢出现疑惑,问:“梦中经历?朱七七?”他转过头去,打量着周围,似乎刚刚才注意到自己身在何处。倏忽之间,他脸上血色全褪,双臂垂了下来,瞪着李寻欢,嘴唇一开一合,却没有半点声音漏出来,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开口,生怕说出来便一语成谶。
他方才还是欢天喜地,现在却如同见了鬼一样惊恐不已。李寻欢不知何故,只得柔声安慰道:“是做了噩梦么?不要紧,先定定神。”
哪知他不说还好,一说到“噩梦”,阿飞忽然厉喝一声,双手用力推开他。他骤然发力,李寻欢猝不及防,撞上桌子。桌上的水碗跳了一跳,跌到地上摔得粉碎。
阿飞恍若无觉,欺上前来,双手用力抓住李寻欢胸前衣服,叫道:“你不是他!你不是他!”声音凄厉,有如孤雁失偶,椎胸泣血,悲恸异常。
房门推开,听到动静的众人闯了进来,见此情景都是一愣。王怜花叫道:“阿飞!你冷静一下!”伸手拂向阿飞后颈。
以阿飞的身手,要躲开王怜花这招十分容易。但他似乎已经丧失了对外界的反应,双眼圆睁,一眨不眨地瞪着李寻欢,似乎要找到什么异常。王怜花很容易就制服了他,抱住他向外走去。
即使是在王怜花怀里,阿飞也一直定定地望着李寻欢,目光说不出的凄楚绝望,没有半点生气。
李寻欢摸了摸面颊,方才被阿飞厮磨过的地方此刻热辣辣地燃了起来。
欲问孤鸿向何处
李寻欢一动未动,静静地坐在房间里的阴影里,似乎已经和阴影融成了一体。
他听见阿飞向王怜花他们叙说着什么。由于距离远的关系,阿飞的声音听起来模糊不清,就像房间内的家具一样,在夜色中只留下一个个黑魆魆的影子,辨不清内容。
倘若说他一开始还不明白阿飞为何对他昵腻亲近,当听到阿飞带着极大惊痛喊出的那句“你不是他!”之后,若说他再猜不到阿飞梦里经历过什么,那就是骗人骗己。
正因如此,他需要好好想一想。
显而易见,阿飞和自己一样,也同梦中人物进行了……互动。
心树大师曾说,入定时和梦中人物交流,除非是入梦者恰好与被入梦者心心相印,息息相通。显然,自己在和童年阿飞度过梦中七年的同时,也不知不觉向阿飞敞开了心扉,成年阿飞的意识才得以进入他的梦境。怪不得七年中他对成年阿飞的寻找始终无功。
但是,阿飞向来聪明理智,清醒过人,因此才能和武功见识远超过他的李寻欢结为知己。梦中七年,李寻欢尚且时刻不忘自己身在梦境,什么样的经历又能使阿飞神智迷乱,错把梦境当真?
房门开了,熊猫儿举了一支蜡烛进来,放在桌子上。烛火如豆,映得熊猫儿脸上阴晴不定。他静静地看着李寻欢,沉默地坐进椅子。
李寻欢抬起头来,见熊猫儿注视着他,苦笑了一下,问:“阿飞怎样了?”
熊猫儿叹了一口气,道:“他一直瑟瑟发抖,无法停止。王怜花正在安慰他。”
李寻欢抬眼望着漆黑的窗外,缓缓道:“阿飞的剑,是我见过最快的剑。阿飞的手,也是我见过最稳的一双手。他不该发抖!”
但他的确见过阿飞发抖。李寻欢激灵灵地打了一个寒颤。
滚在泥泞里,浑身打摆子一样发颤,手抖得握不住酒杯。从头到脚,整个人散发着酒后呕吐物的臭气。没有尊严,没有生气,没有希望。
那是阿飞最不堪的过去,是李寻欢和阿飞几乎反目成仇的一段日子,是他和阿飞最不愿意想起的回忆。
回想起当年,李寻欢不知道多么感激上天,让阿飞在李寻欢和上官金虹最后一战前皤然醒悟。
只差一点。在那最后一战中,如果阿飞没有冲入金钱帮总舵,没有站在密室门前和孙晓红一起焦急地等待决战结果,那么,就算结果是李寻欢赢了,阿飞心里的愧疚也会把他压垮。
李寻欢了解阿飞,就像了解自己。这种人没有人能把他们压垮,除了他们自己。而一旦被压垮,世上再无人能给他们救赎,除非奇迹发生。
李寻欢被自己压垮,自我放逐了十年,最后借助孙晓红才得以卸下心灵重担。阿飞上一次被压垮,起因于林仙儿的欺骗与背叛,而获救于李寻欢的伟大友情。这一次,阿飞的心病换成了李寻欢,谁能来拯救他?
李寻欢沉默着,房间里的黑暗似乎凝固成了有形的实体,压得人喘不过气。
许久,他才又抬起头来,对熊猫儿苦笑道:“熊兄有什么话,就请直说吧。”
熊猫儿和王怜花等人俱是才智高绝,又亲眼看见阿飞的异常,亲耳听到阿飞的喊叫。李寻欢不相信,他想到的事他们几人会想不到。
熊猫儿也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你知道,我们几人都没有孩子。”
李寻欢耐心地等着。熊猫儿不是说话喜欢绕圈子的人,他的每一个字,一定有其用意。
熊猫儿又道:“沈浪和阿飞既然有那样一层关系,我们几个,就都把阿飞当作自己孩子一样看待。我们绝不容许他被一段幻影毁掉今后的人生。”
李寻欢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阿飞是不幸的,幼年丧母,父亲不在身边,自己孤单生活;阿飞又是幸运的,能有这么多既像前辈又像朋友的人照顾他,关心他。
即使是李寻欢自己,当初为了把阿飞从林仙儿的温柔陷阱里拉出来,也是费尽心思,先后委托郭嵩阳、吕凤先等人帮忙。
这次,熊猫儿他们要为阿飞做什么?李寻欢静静地等着熊猫儿说出答案。
熊猫儿突然也陷入了沉默。许久,李寻欢才缓缓呼出一口气,道:“我明白了,你们要我去开导阿飞。”
熊猫儿点了点头,道:“我知道,这种要求有些强人所难,再加上阿飞那个样子……但是王怜花说,李探花必能理解的……”
同性情爱,从来为世俗所不容,受人嘲笑厌弃。即使是熊猫儿这般江湖奇男子,也觉得阿飞既然对李寻欢怀着恁般见不得人的心思,再来求李寻欢接近阿飞,实在难以启齿。
李寻欢淡然道:“即使熊兄没有吩咐,李某也有必要和阿飞谈一谈。”他望了望窗外,道:“阿飞醒来后还没来得及进食,还请熊兄好好照料。明日等他精神恢复,我会找他说个明白。”
这便是下逐客令了,熊猫儿站起身来,叹气道:“我差点忘了李探花也是今天才醒转来,也需好好调息。”
李寻欢微笑道:“多谢熊兄挂念。”
熊猫儿起身离开,走到门口,又回头道:“心树大师托我转告你一句话。”
李寻欢微微一怔,问:“什么?”
熊猫儿一字一顿道:“作梦中梦,悟身外身。”他顿了一顿,道:“心树大师说,入定似真似幻,梦中情境不可完全当真,亦不能轻易否定。如果李探花对梦境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就细细揣摩这八个字。”
岂得无泪如黄河
李寻欢向来说到做到,对朋友更是如此。他答应熊猫儿要和阿飞好好谈谈,解开阿飞的心结,心里也的确如此打算。
然而这一次,他却食言了。
晚上,李寻欢做了个梦。半夜蓦然惊醒,坐起来怔怔出神。
虽然说“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但行走江湖,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李寻欢以前也不是没有被噩梦惊醒过。尤其是在自我放逐的十年里,更是夜夜噩梦缠身。
每当梦见林诗音痛苦的双眸,惨白的面容,张灯结彩的婚典礼堂……他就会一惊而醒,喘着气,看着窗户由漆黑一片渐渐透进来亮光。
那十年,他喝的酒比别人喝的水还多。铁传甲从没劝阻过他,因为只有喝醉了,他才能够得到短暂的安眠。
直到后来认识孙晓红之后,他的噩梦才渐渐少了。
犹如毒药般一点点侵蚀着他生命的痛苦与悔恨,在孙晓红的青春和热情前面,正如积雪遇上阳光,渐渐消融退散。为此,他永远感激孙晓红。
然而这次的噩梦,和以往都有所不同。
李寻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抹了抹额头的汗。
门推开了,是听到动静的铁传甲。他来到床边,倒了些热水递给李寻欢。
在那十年里,每天晚上李寻欢从梦里惊醒,铁传甲都是这样服侍他的。有时李寻欢痛苦得难以忍受,铁传甲便拿来他的木头和小刀,忠犬一般静静坐在床脚,看着李寻欢雕刻头像的一举一动。
非常奇怪,这种情况下铁传甲虽然很少说话,但李寻欢确实能从他的沉默凝视中感受到深切同情和关怀。两人非主非仆,亦兄亦弟,就这样在一起度过了十年。
但这一刻,李寻欢一个人都不想见,他只想静静地自己呆着。
长袍下的一个部位,坚硬地挺了起来,令他难受不已。李寻欢自然知道那是怎么回事。经验丰富的浪子,有数十种方法足以解决这种成年男子不可避免的尴尬。
但是,再怎么洒脱,他也无法当着铁传甲做这种事。此刻,他唯一希望的就是,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