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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传来扒拉落叶的声音,傅红雪把手按在刀上,阿十安抚性地把手放在他的肩头,起身说:“我去看看。”
他转身消失在树丛中,动静很轻,简直就像是凭空化成一阵风一样。他在那头半晌没出声,傅红雪坐不住也跟着起身,“阿十?”
“我在的。”那边传来的声音有点闷闷的,然后阿十一下子站了起来,抖露几片草叶,怀里抱着个黑黑白白的毛团,像只狗那么大。
傅红雪偏着头看了一下,问:“这是什么?”
阿十把那毛团提溜着两只前腿送到傅红雪面前,说:“竹熊……吧。”
傅红雪还是皱着眉,说:“把它放地下吧。”
竹熊一下地就打了个滚儿,爪子扒拉住了傅红雪的衣角,傅红雪蹲下去看它,它也用乌溜溜的眼睛和傅红雪对视。
阿十在旁边解释说:“我刚过去只看见它在哧溜溜喝没干的积水,就把它抱过来了。它怎么不怕人啊?”这句话其实是说竹熊对于傅红雪,阿十是刀灵,本就和自然万物血脉相通,只是傅红雪杀伐之气尚未散尽,这只小东西倒也不怕它,真是来得奇怪。
傅红雪一只手就拎着它的脖子把它拿了起来,还是四目相对。
他说:“好奇怪的东西。”然后把竹熊放下,说:“我们该走了。”
走了几步发现衣角又再一次被抓住了,人家正眼巴巴地抬头望它。傅红雪没辙了,只好扭头去望阿十,有点不知所措地问:“它到底想怎么样?
”
阿十想了想,说:“这个地方多是野生杂树,真不知道它怎么会在这里,不如把它带去孔雀山庄送给叶夫人好了。不然它估计也活不成了。”
傅红雪转而问他:“你认识南宫翎?”
这可难回答了,到底是认识呢,还是不认识呢?她虽没见过我,可是你认识的人,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阿十只有含糊地答道:“算、算是吧。”
傅红雪想了一会又问:“竹熊有毒吗?”
阿十已经抽出水壶欢脱地拧开盖子去喂那小家伙水喝,回答道:“没毒的!”
于是傅红雪说:“那好吧。我这个做兄弟的,还真的拿不出什么东西送他。”
他蹲下去去扯自己的衣角,竹熊颇有灵性竟然一下子松了爪去蹭他的手指。毛细细的有种痒呼呼的感觉,傅红雪抽回手指,继续拎着它的脖子提起来丢给阿十,说:“那就带它一起走吧。想起来……”
阿十手忙脚乱地接住,竹熊在他怀里七手八脚地乱动,他只好把它按在肩上。这才问:“想起来什么?”
傅红雪头也不回,认真地说:“万一哪天耽搁在半路,我们还可以宰了它。”他想了一会又回头问阿十:“它的肉能吃吧?”
突然觉得肩膀处一阵颤抖,阿十愣住了,才说:“能……”
傅红雪很满意,点了点头说:“那就好。”
阿十拍了拍肩膀上僵住的毛团,叹了口气是以同情,“看见没,你所托非人啊。”
☆、第十二章
(十二)
竹熊其实很好养,一直呆在阿十的肩头,又不用怎么喂,丢几根竹子给它抱着啃就是了。就是每当傅红雪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了,阿十就觉得自己的肩膀被抓得好痛。
偶尔阿十去干别的事情,把它交给傅红雪拎着,这货又巴巴地去扒着人家的胳膊不放。晚上还有屁颠颠粘着人家睡,记吃不记打。阿十叹气,等哪天他真把你给红烧了,看你往哪处喊冤去。
春天空气湿润,佳木秀而繁阴,走到哪里似乎都含着青色的烟雾,芳草遍地。傅红雪这几日走得挺舒心,也许他还是不明白这种所谓舒心的微妙感受。只是以前他走在路上,是赶路,是急于奔赴某地,是战前加速的神经紧张。
他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一天,春雨,杏花,慢慢的,慢慢的走下去。
他不是一个纯然良善之人,但是也从未想过拥有一个安静的人生。
半生皆错。
这样是否依旧有追求幸福的权力?
傅红雪睁开眼睛是因为觉得有东西在他怀里乱拱,身下湿漉漉的一片露水,他这才想起自己竟然在草地上睡着了。下一秒这毛团就被阿十恶狠狠抓住一只后脚拎起来。
“你这邪恶的小东西!”阿十咬牙切齿,被倒提着的竹熊反而心平气和得很有挑衅的意味。
傅红雪起身说:“你跟一只熊置什么气啊。”虽然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生气就是了。
阿十气冲冲说:“我……”然后又把整句话都咽了下去,鼓起脸颊不说话。我总不能说,我都还没摸呢凭什么就给它摸了吧。
真是引狼入室。
不过这里的每一个字都不能让你知道就是了。
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到达下一个镇子的时候没有等到熙熙攘攘的集市,反而等到了一只鸽子。这只鸽子是家养的,有脚环。傅红雪让它停在手指上,它就一个劲的啄自己的脚环。
脚环上有一个小小的竹筒。
傅红雪取下一看,里面卷着一张纸。很薄的纸,字迹潦草。他看过以后扭头对阿十说:“叶开初七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阿十疑道:“如何会不成?你情我愿还有悔婚的意思?”
傅红雪说:“不是南宫姑娘,是南宫博。”
阿
十对这人本来就没有好印象,只问:“他怎么了?”这老头子不是盼着南宫翎嫁给叶开吗?这下居然悔婚?
“他身中奇毒,功力乱窜,恐怕现在像个活死人一样。”
阿十说:“你的意思是现在马上赶往孔雀山庄?”
其实孔雀山庄的事情本和傅红雪没有一点关系,正相反,里面的人还或多或少亏欠他的。只是叶开在那里,他就不能不管。
傅红雪说:“叶开毕竟是外人,如何能稳住孔雀山庄上下,况且燕南飞刚除,江湖尚不平静。他□乏术的时候,我自然能帮则帮了。”
阿十皱了皱眉,说:“好吧。”
到达孔雀山庄的时候是一个晚上,高高低低的台阶连接着大门,红色的灯笼飘渺的光被风吹得荡来荡去,竟然显出一种肃杀。
傅红雪走在上面,台阶叠着台阶,长长的白色的台阶,一道道逶迤上去。此刻阿十看着他的背影,会觉得莫名的孤独。
他把竹熊一把从肩上扒下来,塞到傅红雪怀里。傅红雪疑惑地看着他,他只说:“这礼是你要送的,又不是我,自然你拿着。”
于是傅大侠就只好一手抓住一个毛团,一手叩开了孔雀山庄的大门。
家丁很久以后才赶来开门,大抵是之前见过他,只说叶开和南宫翎在前厅,就领他们过去。傅红雪点点头,没有介绍阿十,两人就一齐跟着家丁在弯弯曲曲的小径上走。
整个庄子被夜色与暗红的烛火所笼罩,寂静的,压抑的。
前厅倒是灯火通明。叶开和南宫翎知道他来了,站在门口等待,这等待似乎也带着一点无奈的姿态。
孔雀山庄,不眠。
☆、第十三~十五章
(十三)
南宫翎的眼睛红红的,看样子近几日都不见得好过。她一心一意要嫁给叶开,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得遂愿。何况这是她抛弃爱情也要守护的父亲,此番生死难料,也难怪孔雀山庄上下阴云密布。
傅红雪一脚跨进前厅只问怎么了,叶开见他来,神色轻松了稍许,急上前说道:“不知哪里来的毒,也不知来人是如何得手的,甚至,我们连是否有解药都不甚清楚。现在只能孔雀山庄的秘藏灵药拖着……娘那里可还留下什么秘方?”
傅红雪说:“我从小只被教着练武,她也从来对使毒只字不提,魔教的事我一概不知。现在回无间地狱,恐怕也是……”他面有愧色。
叶开叹了一口气,说:“你别太在意,这不怨你。”
南宫翎止不住也偷偷抹了眼泪。“若是齐一心尚在人世……“说到往事,众人皆是一片沉默。
叶开见傅红雪神色黯然,知他是想起周婷,振作了一下精神,正要转移话题,忽然见傅红雪身后立着一名男子,倒是面目生得很。便说:“傅红雪,这位是?”
傅红雪被他一提,倒不知该怎么回答,方说是以前的一个朋友。
叶开笑道:“你以前还总说你没有朋友,这会倒改口得老实。”他其实心下还是有几分疑惑的,叶开自认与傅红雪结识以来,便清楚傅红雪此人涉世未深,简而言之就是不懂人心险恶,当初一个燕南飞一个明月心轻轻松松骗到他,这下又冒出个“以前的朋友”,他心下不免多了些忧虑。
阿十见叶开已经说到,也就没有避让的道理,拱手笑道:“叶少侠。”
叶开回礼,也笑道:“敢问兄台大名?”
阿十道:“江湖之人在外漂泊,在下自小无父无母,姓是名谁早忘得一干二净。”他懂得叶开对他不放心,那他对叶开还不放心呢。两人半斤八两,倒是谁也别说谁了。
接下来两人忙不迭打着嘴仗倒也奇妙的和谐。
傅红雪张张嘴,又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他一向话少,又不爱同别人交往甚密。这两人继续太极打了好几回,他都不懂他们你来我往在纠缠什么,只觉得都好烦。
于是顺势就问边上的南宫翎,说:“南宫庄主现在何处?可否一见?”
距离上次看见南宫博,左右不过半年,傅红雪竟差点认不出他了。老人气若
游丝躺在床上,神情枯槁,僵卧宛如一段枯木。南宫翎坐在床边握着他的手,眼睛还是红红的。叶开在旁边扶着她的肩膀安慰道:“翎儿,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解药的。”
阿十问:“会使毒的以蜀中唐门为首,你们可问过他们?”
叶开答道:“已经问过,并不是他们的手笔。但蜀中使毒不止唐门一家,更有中原西域南疆大大小小门派不可胜数。”他站起来道,“我想即日动身,一一查探,总会找到一点线索的。”
傅红雪说:“你这样没有头绪去找要找到何年何月,况且你离开了孔雀山庄,南宫姑娘一人可怎么维持这上上下下?”
阿十沉吟一会,说:“其实可不可以这样想,不一定非要找到解药不可,也不知道有没有解药存在,但世间要化解奇毒的灵药,大抵还是有的。”
傅红雪急道:“那灵药在何处?”
阿十说:“巧得很,也是在蜀中。我之前游历过此处,碰巧知道。具体方位却是不明。”
叶开思索一会,看向他们两个,说:“动身前去,可能还有一线生机。”
几人决议回前厅继续商量,走出门前叶开拉了傅红雪一下,问:“你几时有的这个朋友,怎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傅红雪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偏头道:“我也不是你事事都知道。”
叶开扁扁嘴,说:“你自己可千万小心,别那么容易相信人 。如果有什么不测,一定通知我,我万死不辞。”
傅红雪皱着眉头一会,笑说:“得了吧,把这件事解决再说。”
此时烛影摇晃,却是天方破晓。
(十四)
阿十倚在门边等傅红雪和叶开说完,他身姿颀长,却又有一点点娃娃脸,映着孔雀山庄随处可见的花树,看上去倒真的配得上称声白马金丸最少年。
他见过的东西比他们多,有些方面却也不如他们。比如人心。他起初有自己的形体,就是大大的一个玩笑和幻灭,人心的卑劣丑恶,他都见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