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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穿着极为普通的衣裳,素色单薄的锦缎,随着她小心翼翼的迈出步子,不经意间勾勒出她身体的枯瘦。
便是这样一个没有姿色,更无皇族高贵气度可言的妇人,乃为当朝关太后的嫡亲妹妹,前废太子楚云阳的生母,玄徵帝的贤妃。
“母亲!”
楚云晞颤声轻唤,迎了上去,握住她的双手。
遗憾关宁却无动于衷,只在女儿来到自己面前时顿下步子,没有表情,不言不语,不看任何人,任何地方。
除了呼吸。
楚云晞根本不介意,握着母亲的手,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几遍,自责道,“对不起,是女儿不孝,女儿来晚了……”
被她握住的手凉透了,她心疼难当,“为什么这么冷?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说着,楚云晞空出一只手想去解肩上的狐裘披风,摸了个空才想起,不时前她将披风给了慕容紫。
见状,慕容紫没有多想,主动将披风解下,走去交给她。
望住御寒的狐裘,楚云晞略有犹豫。
只一瞬,她神色恢复如常,“就算你这样做,我也……”
“没指望你心有愧疚。”
截断她的话,慕容紫移开眼眸,冷然淡语,“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可没想用这点微不足道的举动感动了楚云晞,为自己求来一线生机。
——那是决然不可能的!
再将着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关宁看了看,她想了下,还是道,“不说什么苍生大义,我们各人都觉得自己没错,你亦是。”
楚云晞微有颤动,默了片刻,道,“你可有话想对我说?”
慕容紫怀疑的看了她一眼,她知她的意思,便接道,“我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
若心中认定不能为,纵使尽力也是成不了的。
罢了。
想到自己可能有去无回,慕容紫顾不了太多。
“假如,今日让长公主如愿以偿,天下必定大乱。自然,我相信公主有能耐控制大局,但商霭不能留。”
楚云晞惨淡的笑了笑,语意深长,“你放心,不用我动手,他只为求死。”
“是么?”慕容紫扬起自嘲的笑,“原是我多事了。”
都是求死之人,心中怨恨难平。
若要算起来,究其因果,这风波风浪却是因为蓝翎不得洛宇文所爱,抛弃了亲生儿子才被掀起。
生灵涂炭,皆因一人之痛。
真真世事难料。
沉息了一口气,慕容紫最后请求道,“那就请公主放开心胸,好好为自己和腹中的孩儿活吧。”
她都是将死之人了,正如楚云晞先前所言,求的那些就算成不了,那时她都死绝了,哪里还能顾得了那么多?
……
须臾,楚云晞如愿用慕容紫换了关宁,带着部分暗卫离开此地,还……留下了一个宁越曦。
琴声未停,两人看看身后的几个暗卫,不约而同的露出讽刺又无奈的表情。
宁越曦嘴不饶人,笑道,“亏得表妹一心为她,凭你我之力,怎可能轻易逃脱得出去?”
说完冷哼一声,说没有怨气都是假的。
大难临头,还要端什么皇族风范?
那商霭最擅折磨手段,在北狄的时候,宁越曦险些吃他大亏,死在他手里,到了今日,还是逃不掉。
慕容紫冷飕飕的望他,闲淡回击,“早知如此,四表哥就该把最厉害的绝招用在他身上,你我不至于死得太难看。”
宁越曦一窒,摇了摇头,“楚萧离怎么受得了你!”
先步入巨大的冰窟。
慕容紫随同跟上,几步行进,眼前豁然开朗,满眼冰蓝。
头顶宛如巨大的苍穹,冰壁上万年不灭的灯火将光映进了层层寒冰中,不断折射出细碎繁多的光亮,形成无尽的星河。
星河之下,商霭久候多时。
结局篇:想着你便不再害怕
对商霭,起初时候慕容紫只当他是楚萧离的心腹,一个玩世不羁,医术却精湛高超的奇人。
乱世之中,择英主跟随的能人异士有许多,她以为他会与自己的三哥一样,能够在当世霸主的身边有一席之地,此生圆满矣。
孰料如今这一场阴谋,早在许久以前便开始酝酿在他心中瑚。
人的恨,究竟可以大到何种地步?
站在冰洞的入口处,慕容紫和宁越曦像两只误闯入冰雪世界的蚂蚁,渺小得可以忽略不计铄。
冰洞呈半圆的形状,头顶如星罗密布的夜空,之下,一座不规则的圆形高台孤立于中,单是目测,约莫至少十几丈。
高台与这里的其他地方一样,完全被厚重的冰层所覆盖,借助周围夺目的光亮,依稀可见深深浅浅的冰层里,仿佛镶嵌了许多大小不一,形状各有不同的暗影。
仔细看去,直叫人心头发寒!
那些竟然都是——人!
不知他们因何被禁锢在里面,更不知过去了多少年,由是如此看去,绮丽的奇景中,尽是恐怖和诡异。
台面四周凿空,毫无阻拦的边缘外便是万丈深崖。
隐约,轻缓的暗流自那下方阵阵翻涌而上,不着痕迹的触碰侵蚀着你的肌肤,带来莫名无法言喻的恐惧。
那是来自无尽黄泉的气息。
唯一通向高台的,是慕容紫他们面前看似摇摇欲坠的铁锁桥。
兴许还没有走完这座桥,就已经跌下万劫不复的深渊。
商霭披着一张黑色的斗篷,将自己完全遮盖在其中,宽大的帽檐把他的头颅遮盖得一丝光线都渗透不进去。
远远的看,就像是没有脑袋的怪物。
他盘腿独坐在冰蓝色的高台中央,身前置一张古琴,两只修长干净的手从斗篷里伸出,十指优雅的在琴弦上拨弄着。
蛊惑人心的音调从指尖流泻而出,抚琴的是他,等待的也是他。
这里只有他一人,四下,再无任何陪伴。
慕容紫和宁越曦均是没想到的一愣,再与对方确定般的做对视。
无人料到商霭会音攻。
“意外?”见那二人来到后就不再移步,商霭没有停下抚琴,悠闲的说道,“当年北狄商氏一族受灭顶之灾,独独我活了下来,为萧家所用。”
琴声顿了半下,他将头略抬起一些,视线向对面的人投去,轻笑,“或者该说商家因我被灭门才对。”
——因为他是洛宇文和蓝翎的儿子。
慕容紫未语,连宁越曦都讶异非常。
大抵萧家知道商霭的身份,想像利用宁承志一样将他摆布。
于是在时机成熟时制造一场血光之灾,引蓝翎现身救子,布下棋局。
更甚在这之前,商霭就已经是萧家的人,暗中修习音攻至今。
琴声再起,似映照了他的心声。
随着听来愉悦的音符不断飘出,他无所谓道,“那些都是前尘往事,不止一提,反正这世上再无音攻萧家。”
如何叫做‘再无’?
不管怎么说,萧家都是北狄宁氏皇族的暗人,如同剑客手中的剑,就算要毁,也只能由主人动手。
听商霭将萧家的下场轻描淡写用一语概括,宁越曦凝色问,“你到底想怎样?”
他易容将宁玉书取而代之后,利用皇权铲除异己,将北狄搅得天翻地覆。
逆他的人都死光了,萧家的高手皆被他用血煞令控制,难道这样还不够?
商霭却道,“想怎样?呵,血债血偿而已。”
商家对他有养育之恩,虽他是被遗弃的,可是养父母待他极好,记住那些许恩情,是他心底最后的善念。
如今仇已报,恩已还,他要做个彻头彻尾的恶人。
“今夜,此行随我前来的死士会夜袭雪宫,托楚云晞的福,多日前她就将火药埋于雪宫之中……子时一到,谁也逃不了。”
“你说什么?!”
慕容紫心一颤,这才意识到与楚萧离别时,他并未告诉自己他做了如何的打算,更没说会怎么应对商霭。
祭祀大典定在明日晨曦时分,加之大半日的劳顿,现下最多只有半刻功夫就要到子时,楚云晞在雪宫里放了火药?!!!
商霭根本不理会她,简言罢了,抬起头的同时将斗篷拉下,露出他被易容术反噬的脸容。
慕容紫与宁越曦更是惊愕!
——那根本不能叫做脸!!
和他漂亮的双手形成鲜明的对比,五官早就溃不成形,模糊扭曲的拧结成一团,无法再分清眼耳口鼻。
鼻子是歪的,左边眼睛深深的凹陷得只剩下一个黑漆漆的窟窿,半边皮肤犹如被滚油浇淋过,又红又肿,上面还有无数透明的脓包。
看得慕容紫胃中一阵翻涌,忍不住捂住嘴干呕了起来。
那张面目不丑陋,不可怕,亦不狰狞,而是肮脏!!!
可商霭并不为此感到任何不适,他甚至引以为傲的淡语说,“皮囊而已。”
身体发肤,授之父母。
他的父母将他生下后将他抛弃,这般,他想如何对待他的身体不行?
这世上,无人有资格指责他!
窒息的静默中,她对极度震惊中的人咧开獠牙血口笑道,“没有人会来救你们,就快结束了。”
就快结束了……
求得解脱的释然。
生念?对他而言从不重要。
扶着慕容紫,宁越曦兀自将周围形势审度。
论武功,他的控音之术对会音攻的商霭毫无用处,加之身后还有数名暗卫拦截了退路,先前人数尚多时不曾发觉,这会儿他才留意到,暗卫眼神空洞,应该也被控制了!
就算只有他一人也难脱身。
“怎么?”察觉他神色变化,商霭道,“莫非四殿下还不死心,妄想逃离此地?别白费力气了,既已来,便为我陪葬罢。”
宁越曦闻言脸色沉了沉,心思一转,口吻里有不难听出的低声祈求,“有我就可以了,放过慕容紫。”
是他欠她的,一条命,就该用命来偿还。
‘铮’地一声响起,商霭奏起古琴。
犹如云端的神邸,他凌驾在万物众生之巅,“我为何要答应你?”
他所设计的每一步都别有用意,坏了,就不完整了。
再说人终归是会死的,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已。
“你想走可以,但慕容紫不行。”
“为何?”
“我怎知道楚萧离会否逃过一劫?”
商霭狡黠道,指尖的音色随着他的情绪飞快的变化着。
“若我死了,他还活着,这天下焉能如我心愿?就算武德皇帝不再以武治天下,能夺他所爱,叫他痛苦,不失为一件快事。”
由始至终,他的语气都平而淡薄,如同无关紧要的叙述。
世间再没有什么事能够打动他,再无人能撼动他,心在何时死的,他不知……
子时快到了。
宁越曦不甘放弃,欲迈步走过铁索桥和商霭理论,慕容紫一把将他拽住,阻拦,摇了摇头。
她轻叹,问商霭,“这样做,有意思吗?”
商霭轻微晃动着头颅,丑陋的面目上显出陶醉之色,“何谓‘意思’?”
人生不过区区一世,短短数十载,好与不好,过了,死了,一切都要化作尘埃。
他的一生到如今此时,没有一刻真正感到过快乐,没有一时切身体会过那些寻常人所说的百折千回的感受。
活着,怎样才算有意思?
为善?为恶?还是成全他人?
……成全?
商霭呵声凄凉的笑了笑,颇为兴致的问,“慕容紫,你猜我为什么非要你和我一起死。”
还能因为什么?
慕容紫也笑了,无奈的回应他,“因我本不属于这里,却阴错阳差有了重新开始的机会,而你没有,嫉妒也好,羡慕也罢,你让楚云晞在你的身上看到她求而不得的不甘,利用她为你做事,你觉得生在世间了无生趣,即便天下因你大乱,可却仍旧不能打动你。”
不如都毁了作罢,反正他不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