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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之后,苏城再见。
他本想与她个惊喜,在小丫头面前摆个威风,吓她一吓都好,如何他都成为了一国之君,不再是那个狼狈的在她房中,躲藏半个月借以养伤,受尽她白眼的剑客。
可是原来玄成说的半点不假,她不记得他了。
“其实那夜我并不想要你。”沉默了很久,楚萧离淡声说道,不用多加思索,都是他心底真实的想法。
“隔了太久不见,你长大了,看人的眼色里多了防备,完全不识得我了。”
说不上那样的滋味到底算什么,终归期待了很久,结果竹篮打水,空落落的没剩下任何。
她死死压抑着内心的惧怕,用颤抖的语气问他,说:若我求你,你会不会放过我?
那一时,楚萧离失望透顶。
就像是揣在心里很久的那缕阳光,说散就散了,抓都抓不住,丝毫痕迹没有留下,陌生得叫他无从寻起。
亦是那一时,他忽然就生出恨来。
起初只当她倔脾气发作,亲她是想吓唬她,再而褪了她的衣裳,触碰她的皮肤,在她瑟瑟发抖的身体上肆意抚摸,她闷声不吭的,睁大双眼用沉默和他作对,终于惹得他失去理智。
止住思绪,楚萧离深眸定在慕容紫一动不动的小脑袋上,他肯定这时她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像是存心想让她记住一样,道,“但是我不后悔。”
言罢,直觉怀中抱着的人颤僵了下。
便是在这个时候,眼前豁然开阔,从天地一线的尽头最先绽出橙红刺目的光,万丈金芒向四面八方铺展开,将这座几乎要被冰雪覆盖的深宫染上炫丽的色彩。
顿时世间万物变得生机勃勃,天空不再黯然,人心不再荒芜,周而复始的晨曦,在雪后初晴的天异常美丽。
“好看么?”低首靠近她,楚萧离细语。
因着他低首的姿态,就好像落了一吻在她头上,淡而不经意的,柔情似水的。
“不管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却总会想起来,我说过这处的景致乃世间最美,你却说,你觉着这些个景色在哪里看都一样,只讲求身边的人是谁,讲求个心情好坏罢了。”
由是许久以后,当楚萧离以楚国天子的身份站在这里,他想起有那么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说过的这番话。
而他那时也说了,保准让她高高兴兴的同他一起俯览天下。
从此处为伊始。
说起南巡,他竟然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借以她来算计了慕容家,还是拿慕容家做了幌子,专诚与她设此一局。
这一时,楚萧离是希望她能够回应自己的。
她怀了他的孩子,虽而今又不得了,但没多大紧要,只要想,那早晚还是会有的。
虽然她是慕容渊的女儿,这也不打紧。
一旦他将楚云阳真正的身份公之与天下,慕容渊倘若还不识趣非要和关氏一族私结成党,他放过他们,自己便要死了。
这本是没得选的。
可是慕容紫却不能放在慕容家一概而论,越想,他越觉得不能扔下她不管。
然而彼时,慕容紫也在为楚萧离的话深深的默然。
他说的那些听起来很寻常,不过是重新讲述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事,可是后来,他没有再以‘朕’自称。
这样的优待她要不起。
他是这片天地的主宰,是大楚杀伐决断的国君。
大臣们畏他,百姓惧他,他并不需要感情这种多余的东西。
且是不知为何,慕容紫没有缘由的相信他会成为名垂千古的帝君,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注定只能仰望他,暗自站在属于自己的角落腹诽他,甚至和芸芸众生一起膜拜他。
但,回应他真正想要的,她不能。
“恐怕奴婢要让皇上失望了。”
她的回答何尝不是简单而残酷。
“奴婢不记得五年以前发生的所有事,自然也不记得皇上,更不记得和皇上说过的话,做过的那些约定,奴婢生在令楚氏皇族顾虑诸多的慕容世家,这重身份已注定无法置身事外,那夜……奴婢知道自己别无选择,心里有恨,但除了恨之外,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这些风景对于她来说都太奢侈了,她从来没有向往过和楚萧离站在这里欣赏天下,阅览皇宫的晨曦。
她很冷静,语气沧海桑田,“人是会变的,五年前皇上只是封地上被人忘却了皇子,五年前奴婢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家小姐,如今皇上是主,而奴婢为仆,尊卑有别,奴婢觉得这样就很好。”
五年前,他中意的是那个慕容紫,而非现在的她。
楚萧离的俊庞被朝霞染得神采奕奕,听了她的话,心里早已灰暗一片。
半响,他晦涩难明的笑,有些不可置信,“你拒绝我了?”
还是因为他高不可攀的身份,拒绝了身为楚国国君的他?
慕容紫不再回答任何,低垂的眼眸里是平和的顺从。
他望见了,一时讶异,一时错愕,再一时,便也很快恢复原有的本色。
“是啊……”他回想着脑海中那些过往,饶是心里多有不甘也只能作罢了。
即便统治着这片疆土河山,也还是有他无法得到的。
他笑叹,“我识得紫儿是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她不似你有那么多大道理,时时都将事情思虑得深长;她讲不出《红楼梦》那样千转百回的故事,喜怒哀乐都挂在脸皮上;她不高兴的时候会咬我,不满的时候会数落我,我丢人的时候更会毫不留情的取笑我……我曾经以为就算我做了楚国的皇帝,这些都不会改变,原是我想错了。”
人总是贪得无厌。
得到了这样,还想要那样。
他拥有了天下,成为了天之骄子,就真的以为能够心想事成。
沉默了良久,楚萧离再启声,脸貌上的笑还存在,话语已变得冷淡许多,“听闻昨日是你拉着段意珍跳湖的,只因她想将你身怀有孕的事告诉朕,朕想,假若一个女人连孩子都不愿意为那个男人生下,那她应当就是对他没有情的吧。”
那是他的孩儿,却也是她的骨肉,她竟然都舍得……
决绝如斯,宁可死都不甘在宫里困一辈子。
只要想到此处,楚萧离对她未尝不是有恨。
“都罢了。”他淡淡然。
天下都容纳了,何以还不能放过一个她?
……
东华殿同往常一样,没得皇上的召唤,除了溟影与宋桓,其他的宫人们都候在二重殿外。
这日天还没亮,宫门将将开启,慕容徵便穿戴隆重的前来,就着地上积下那层厚厚的雪,长跪不起。
请罪来了。
伺候在圣驾身边的奴才们看不明白,更不认识这人。
说他是大臣,他又没有穿官服。
说他乃皇族子弟,在宫里当差的老人都从没见过这张脸。
怪就怪在溟影大人特地有吩咐,任由他在此处跪着,更叫人揣测不断。
都到卯时中了,宋桓猫在寝殿外头唤了好几声‘万岁爷’都没得回应,想来众位大人们又要白进宫一趟。
几个小太监正缩着脖子凑在梁柱边上打量慕容徵的脸貌,你说这像谁呢?怎么瞧怎么觉得眼熟!
冷不防移眸往远处一扫,那由远处渐渐行来的独个人不正是皇上么!
霎时殿外跪下一片,就连宋桓都垂着脑袋纳闷,皇上是几时出去的?
楚萧离老远就望见慕容徵跪在这里。
才将往外推出去一个,接着又填进来一个,怨不得连天桥下说书的都敢胆大包天的讲,楚氏大好河山,如何都与慕容世家脱不了干系。
此说法实在叫武德皇帝不甘不忿!
行近,楚萧离本打算当没瞧见,让慕容徵在这里跪上半日,全当他自作主张,险些害得慕容紫丢掉小命的责罚。
哪知慕容徵早就有所准备,见宫人们都往一个方向跪下去,他闻着步声靠近,就在楚萧离跃上前来时,他看准了时机,规规矩矩的行了大拜,高声而嘹亮地——
“臣下前来请罪!”
他有后招,楚萧离亦有应对。
稍顿了步子站定在刚跨上两级的石阶上,人是露出一笑,对着宋桓吩咐,“去把朕昨日拟好的圣旨拿出来赏了他。”
说完转身没入深殿里,不用说了,今儿个不上朝。
宋桓老神在在的颔了首,爬起来往深殿里走时,还特地看了跪得笔挺的慕容徵一眼。
实则昨夜万岁爷在拟旨的时候就琢磨着问他了,如何的官职,叫着既让人觉得体面,又有实权,且最重要的是,能够和当朝的太傅大人势均力敌的抗衡?
宋桓认真的想了想,狗腿的说:皇上,咱朝里还没有宰相呐!
先帝身边有五位相爷,这都算少的了。
追溯大楚几百年,随随便便逮着一朝的宰相都有十几之多,到了武德年间却是一位都没有,这说来都能算奇事一桩。
不过宋桓会提起这个,那都是猜着楚萧离的心思来的。
自打回京后,慕容家那两父子在朝堂上处处与皇上对着干,太后关氏在后宫运筹帷幄,逮着机会就大闹。
万岁爷心里头苦啊……
到了这个份上,也该做些个回应了。
正是知人善用的时候,把被世人传得神乎其技的玄成公子的真面目示以天下,对慕容一党是绝好的打击。
让慕容徵面对面去对付自个儿的父兄,此举更能平复近来怨念颇深的龙心。
一切都讲求个刚刚好。
把圣旨取出直接送到慕容徵的手中,他看都不看,早已了然,高举圣意对向东华殿顶礼膜拜,“臣,谢主隆恩!!!”
……
近些天后宫平静,太后称病把自个儿关在仁寿殿,谁来请安都不见,谁的面子都不给,想必是在养精蓄锐,蓄势待发罢。
这样倒也让人暂且省心了。
前朝有慕容家父子三人各自为营,斗得不亦乐乎,天天都是大戏,万岁爷上朝勤奋,除了偶有两天实在起不来,其他日子都不错过。
光是坐在龙椅上看他们磨嘴皮子都是乐趣!
和慕容紫……
二人那日在北角楼之后,再没有见面。
像是桥归了桥,路归了路,他做他的皇帝,她当她的女官,一个把江山运筹帷幄,一个数着日子盼等出宫。
就是心里有点儿什么也克制着,楚萧离记挂的是五年前的那个慕容紫,而非她。
再者他们的孩子也……
等到人在暖阁养好了身子回到六局时,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十余日。
早先的风波没得多久就平息了,白昕儿等人见了她只做回避,不敢贸贸然当面生出摩擦。
很多事情没有人会想要主动提起,但却也非轻易就能让人忘记。
明儿个就是上元节,打哪儿瞧都挂着喜庆的红灯笼,在这时候回到六局,只落得一个字——闲!
女官们比宫婢的地位身份高,大多是从六品以下官员和地方乡绅的女儿之间选拔出来的。
逢着上元节这样的节庆,在位的武德皇帝又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抬手一挥,特准让家在京城,抑或者京中有人的出宫三日。
偌大的恩典一下,六局里顿时人少了大半!
慕容紫没打算回太傅府。
在暖阁休养的时候,隔三差五的见着母亲,虽然没有说半句交心的话,对她而言已经很满足。
再者回京时楚萧离就告诉她玄成公子真身乃她的三哥,如今慕容徵做了宰相,和父亲还有二哥在朝中水深火热,那府上硝烟味弥漫整个京城,她才不回去掺合!
由此,慕容紫忽然之间仿佛就成了这宫里最闲的人。
她久病痊愈,逢着天光正好,闲来无事,便随处逛了一逛。
刚走进开得朵朵嫣然的梅树林子里,前方就传来一阵示好又焦虑的唤声道,“殿下,您慢着点,小心摔了……”
帮他带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