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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珠子转了转,她笑趣道,“这也没什么好为难的,皇上可以命奴婢的大哥领兵出征,还有关家的大军,再不济,让他们抓阄,谁抓到了,谁就去立这份功劳,且不说仗能不能打得赢,反正削弱的都是皇上心里的疙瘩。”越说越觉得她应当死,而且还是死得其所。
楚萧离扬起眉,对她刮目相看,“还能够贫嘴,看来应该好得没差了。”
慕容紫抿着唇,没接话。
好死不如赖活着,她还没看厌这大千世界。
楚萧离又道,“可是你大哥也要喊北皇一声舅父,要是他倒戈了怎办?关氏的兵马确实让朕时而想起,时而就头痛,派他们去迎战,立了功更加势大,倘若死绝了,削弱的是我大楚的根本,倒头来朕还是要御驾亲征,如何都不划算。”
想来想去,慕容紫不该死,至少不是这个时候死。
她闷闷的笑了几声,忽然觉得还能这样和谁贫上两句,不失为苟延残喘的享受。
隔着昏沉沉的夜色望这个对自己而言陌生,却又很是熟悉的男人。
“皇上漏夜前来,是专诚想告诉奴婢这些么?”
“不是。”楚萧离很干脆,“朕带你去个地方。”
……
他有备而来。
拿着件火狐裘把慕容紫裹了完全,抱着人便行出去。
外面夜色深如浓墨,大雪过后,苍穹犹如无边无际的深渊,仰头看去,你会恍然,原来自己早已被吞噬。
皇宫被冰雪覆盖,暗夜里静静的焕发着一种介于黑暗和幽蓝之间的暗光。
楚萧离自若行于其中,因为抱着个人,他的步子相比平常更显沉稳,尤为踩在积雪上发出沙沙响声。
单一的声调像是皇宫中唯一剩下的声音,格外的让人感到安寂舒畅。
慕容紫难得没有抗拒,也不问他到底要去何处。
只看着他轻松的神态表情,像是午膳罢了出来做个闲逛,一时兴起带上了她,和在苏城时候,他拉着自己逛夜会没两样。
但她心里又觉得这回与从前不同。
走了那么久,明明偶时御林军巡夜的声音近在身旁,她却谁也看不见,仿佛这世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她和楚萧离?
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想问就问。”楚萧离目不斜视,朝着一个方向走。
他余光望见她在打量自己,便道,“趁着朕心情不错,你问了,兴许朕会讲个真话与你听也不一定。”
慕容紫大为无语。
都说是‘兴许’,她问不问有什么区别?
这个人的脑子就没有不转的时候,就算他说的是真话,她又怎么分辨得出来?
看出她的疑惑,楚萧离笑着道,“是真是假,各凭本事吧,你不是个有主意的人么?”
话中不仅有调侃,还有一重取笑之意。
慕容紫听得不忿,“敢问皇上,段昭容晋位后连着整了奴婢五天,那是皇上的意思么?”
联想昨天段意珍控诉她的那个惨样儿,她绝对有理由这么怀疑。
楚萧离连犹豫都没有就应了声‘是’,说,“朕和她打了个赌,说雪后的天,在六局和清涟宫之间来回一趟要花两个时辰,她说一个时辰足矣。”
便是那几日都在大雪放晴之后,天寒地冻的,抓了慕容紫来应验他们谁对谁错。
谁让说起六局,他二人最先就想起太傅大人的宝贝女儿呢?
段意珍连着赢了五次,楚萧离说,若她能连赢十次,就再晋她做昭容。
始末就是如此了。
慕容紫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实情更加气!
要不是后来那几天没有再下那么大的雪,她还不知道要那么折腾多少回。
“有意思么?”她气得眉头打结,实在没想到楚萧离那么的……幼稚!
顿步,他没做多想就答,“不太有意思。”
说时俊眉微微蹙起,好似在恼自己用错了法子?
慕容紫不解。
楚萧离迈开步子继续走,一边淡语道,“六局里有关氏的人,不过朕昨日已经把此人揪出来,处以极刑,没了那双眼睛,你在六局行动往来要自如许多。”
说到这里他低首对她怨道,“往后有生脸的给你传话,你先弄弄清楚,别哪个说了你都信,真是——蠢!”
慕容紫被他说得一愣愣的。
怨怪的话里都是关怀,他是楚萧离啊……这人满口谎话,满腹阴谋!
他关心她?说来挺慎人的……
还有他话里值得推敲的内容。
她细细的想,立刻反映过来,起先白昕儿和半夏在自己的窗外嚼舌根,应该是得了段意珍的吩咐,那么后来请她去锦湖的宫婢——是太后的人!
所以昨日一开始她就挨了算计,连段意珍都是!
“想明白了?”楚萧离垂眸没好气的睨她。
“因为我身份不同,太后特地安插了人在六局监视我的一举一动,故而皇上是在借我演戏给太后看?然后再借我引出那个人?”
也不对啊,那人要盯着自己,和楚萧离有何相干?
他大可置身事外,抱手看戏,更甚从中作梗,挑起关家和慕容家的矛盾,根本不用多此一举。
慕容紫心里都是疑惑,却见楚萧离再度止了步。
她转头往前一看,竟然已经走到皇宫的北角楼了。
而他们此时所站的地方,正是那五天,每天清晨她自华苑和清涟宫往返的必经之地。
禁宫之内,尤其黑夜,宫婢若要去哪座宫殿,往哪儿走,都是有规矩的。
主子们走直线,奴才们却要尽量绕远路,没得惊了哪个,都要按罪论处。
由此慕容紫那几天真是恨死素未谋面的昭容表妹。
她却是不知道楚萧离为什么执着于此,还特地带她来这里。
今日这天气,此时这光景,倒与那五天极为相似。
楚萧离抬首看近在眼前高高的北角楼,若有所思的道了一句‘这回总算是对了’,再低头看了慕容紫一眼,不禁扯出抹苦色,“真是累死朕了。”
听着是叫苦不迭,让人摸不着头脑,却又给人种苦中作乐的错觉。
上了角楼最高处,天边的尽头隐隐可见一丝幽蓝的光线,慕容紫大为不解。
她知道皇宫的四十九座等高的角楼视野极好,可每次经过,因着旁侧隔着一堵墙外便是宫外,因此她从来没有想过登上来阅览宫中的全貌。相较之下,身后高墙之外的所有更让她心神向往。
置身角楼上,视线中先是被冰雪覆盖的巍巍皇宫,在那之外,是开阔广袤的天空。
天色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漆黑黯然了,天地之间有一条间隔越发清晰,底下是黑中透着暗蓝,上面深墨含着微澄,想来今日应该有个晴空万里的好天气。
慕容紫诧异到了极点,莫非楚萧离做那么多,只为专诚让自己到这里来看个日出?
这说法太诡异,太蹊跷,太让人没法接受!
哪怕他差点做了她孩儿的爹,她也觉着实在不可思议,他……不像是会做如此无聊事的人。
“朕知道你奇怪得很,朕也委实纳闷。”楚萧离满脸的委屈,还带着几许少见的局促,“你倒是说说,你那时候脑瓜子里在想什么呢?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要和朕站在这处看遍四季日升月落,才过了五年而已,不仅把朕忘得一干二净,连五年前的自个儿也忘了?”
说起来倒是本事通天的武德皇帝自作多情,拿着人家早就忘记的事当借口,理直气壮的把人带进宫里。
如今还要他承认个什么?她都不记得了。
不知不觉就走进了——死局!
雪夜诉情
听楚萧离长吁短叹不停,感春秋,伤冬夏,犹如一个多愁善感的诗人,慕容紫缩在他怀中实在窘迫。
她哪里晓得五年前那个‘慕容紫’和他有过什么?
想起在苏城的时候他也说过些许让她听不懂的话,那时她不曾在意,横竖从这个男人嘴里道出来的都要打个折扣,可事到如今是没法再佯作不知,继续忽视下去了。
毕竟能让楚萧离记到今时今日,这在慕容紫看来已经非常了不得。
“你说的是……五年前?”她试着问睃。
万岁爷垂眸与她对上一眼,带着怀疑,也带着少许期待,“真的不记得了?”
他知道小紫儿记仇得很,当初自己口口声声应下她的事一件都没办成,她因此恼火,假装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晓,也是有可能的。
酝酿了会儿,慕容紫十分诚恳的对他道,“真的不记得了,奴婢用奴婢的全家发誓!鸾”
楚萧离失笑,“罢了,是朕想得太简单。”
他这一笑可谓绝代。
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两端的嘴角自若的上扬,很是惬意的模样,高挺的鼻子怎么看都俊俏无匹,覆下的眼婕长长密密的,还带着弯翘的弧度,眸中的暗光缓慢的涌动着,遮不住的柔和。
忽然,慕容紫觉得他仿佛变成了一个温柔善良的人。
也或许本性如此,只平日刻意用世人看不透的狡黠和善变掩盖了。
对于一国之君而言,让人看出他的喜怒哀乐并不是件好事。
那么他能在她的跟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对她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就在慕容紫为此暗自惆怅时,楚萧离却举目望着远处,兴致道,“朕五年前认识的你,在北狄的皇庭。”
她回神,抬起脑袋只望到他轮廓优美的下巴。
似乎单只回忆起这件往事,都能让楚萧离乐在其中。
“那时朕受了重伤,无意闯进你住的地方,你算是……救了朕吧。”说着他又看了她一眼,刻意要瞧瞧她的表情似的。
这个‘救’说得很勉强。
慕容紫不大乐意,“如何叫‘算是救了’?”
他言简意骇,“就是给朕几口水喝,夜深寒凉的时候把朕扔在绒毯上,勉为其难给朕一张薄被盖吧。”
“……”
认真的思索了一番,他还若有所思的补充,“当然后来你看朕快要不行了,便悄悄的跑去药房偷药……这应该也算。”
慕容紫诧异,心说你就随便逗我玩吧,反正那些我也不知道。
楚萧离随和的笑了笑,冲她报以遗憾之色,“可惜你费尽心思偷来的药是治伤寒的,对朕身上的箭伤根本不的作用,真是笨。”
“……皇上,您是感谢奴婢的救命之恩,还是在怨奴婢当年救驾不力呢?”
“朕不得怨你的意思,让你这么觉得了么?”
慕容紫欲哭无泪,难道没有吗?
他弯了眉眼,暖意融融的,丝毫没有平日那种吊儿郎当的玩世。
“朕借着你的屋子养伤,与你熟悉之后,被你成日拉着在耳边叽叽喳喳没完没了,像只张开嘴就停不下来的夜莺,初初时朕都快烦死你了。”
讲到此,他稍有一顿,睨着慕容紫的眼眸凉飕飕的,略带三分威胁,“若你不是玄成的妹妹……”
他可真想拧断她的脖子啊!
慕容紫讪讪的避开他的目光,小声不解,“真的有那么多话?”
即便是一个躯壳,里面的魂魄不同了,任凭自己多么小心谨慎,身边的人还是会记住这样的变化。
她知道能占据这副身体继续活着,那么真正的慕容紫便已不在人世。
于是也只能在心里存着感激,决心连同那一份好好的过活,往事如云烟,她是那段过往的看客。
楚萧离根本不知怀里抱着的人已非昨昔,全当她摔那一跤,什么都不记得了而已。
当年他走得匆忙,连告别都没有,故而后来听闻她寻死觅活的闹,全当成她变了法想见自己的把戏。
五年之后,苏城再见。
他本想与她个惊喜,在小丫头面前摆个威风,吓她一吓都好,如何他都成为了一国之君,不再是那个狼狈的在她房中,躲藏半个月借以养伤,受尽她白眼的剑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