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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妾-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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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施然上前,她伸出纤纤莲花指,蘸上墨汁大笔一挥,不一会儿功夫便在纸上画妥了一只凤鸟。

“你画的——这什么?”他挑眉,噙笑问她。

“这是凤鸟。”她答。

“凤鸟?”他眯眼,哼笑。

“是呀,夫君您瞧瞧这只凤鸟,它够灵气吗?”

灵气?娄阳直眼瞪那“凤鸟”——

眼见这只折了翅的“凤鸟”,蛇颈粗短,垂头丧气,背纹浅杂,鸟冠歪斜,鸟羽凋敝!如此画工,连艺字也谈不上,别说没有灵气,简直连生气也不剩。

这要说是一只凤鸟,倒不如说,是一只被啄坏了毛发的斗鸡!

“如何?夫君,您还没有给浓儿落下一个话儿呢!您说,浓儿画的这只凤鸟,是不是传神极了?”她期待著,眼神真诚无比。

“传神,不仅传神,还值得思量!”他竟拿起画纸,细细品味起来。“凤皇于飞,翙翙其羽。浓儿,你绘这只凤鸟,可是比喻咱们夫妻恩爱,百年合欢的意思?”一边品赏,他嘴里还念念有词,好像很是享受。

意浓瞪著他,对他夸赞的态度,心有狐疑。“是呀!夫君非但一下就能明白浓儿的心意,还可以随口吟出两句唐诗,夫君如此博识,让浓儿十分惊喜。”她却还腻声附和。

明明出自于“诗经·大雅”,她也能说成是“唐诗”!娄阳咧嘴,笑脸迎人。“浓儿也喜爱吟诵诗词?因为丈人的关系,想你必定博学多闻,无诗不通了?”

“不敢,浓儿怎么比得上阿玛汉学通识?何况浓儿平日根本不爱看书,只不过小时候好玩,读过几首诗词。”

“你不爱看书?”

“是呀,除非读一些妇德女诫,读来还能津津有味,其他就无书可看了。”

“原来如此。”他点头,笑问:“既然小时候还读过几首诗词,那么,可有哪一首诗词是你的最爱?”

“哪一首诗词嘛……”意浓缓步踱到窗边,好像正在认真回想。

娄阳盯住她的背影,凝眸深思。

“关关睢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她顺口吟出几句。

他闭目点头,正在欣赏。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吾未’求之。求之不得,‘吾未’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必’友之。参差荇菜,左右‘毛’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嗯,”他低哼,似笑非笑。“好诗!”言不由衷。

原诗明明是:关关雎鸠,在河之州。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窃窕淑女,钟鼓乐之。

一首好好的诗竟让她改得乱七八糟,将错就错、有边读边,关睢作者倘若地下有知,恐怕死不瞑目。

“夫君必定知道此诗出自何处?”她考他。

“这是出自于诗——”

“诗人屈原的大作!”她接口。

他愣住。“屈原的大作?”

“我听阿玛讲过,楚怀王废用新法,不任贤人,屈原胸怀大志,却志不能伸,致使诗人时常抑郁寡欢,竟致投江自尽。所以我就想了,常言道,郁结之人常有惊世之作,何况诗人?审查当时之世,除屈原以外,谁还能有如此才华?”她借口阿玛之言,慷慨盛赞。

屈原?

他笑,真是好个屈原的大作!

如此屈原,她竟能说出一番道理,倘若不是井底浅蛙、半瓶水、掉书袋,那就是广学强记,要考他个似是而非了!

“既如此,此诗必定是屈原所做,恐怕还是我记错了。”他笑,点头。

“夫君平日还该多读点书,免得浓儿也来取笑您了。”她反过来揶揄他。

娄阳嘴角噙笑,好生大方地不予计较。

她竟能庸俗至此,令人啼笑皆非。

“夫君,您也喜爱屈原的这首诗吗?”她眯眼,虚与委蛇。

“喜爱,当然喜爱。”他咧嘴,笑脸迎人。

看似若无其事,他却以另一种诡异的眼神重新看她。

若非见过贝子府长廊上的图,恐怕又要让她给蒙住,分辨不出真假。

明明能画得一手好画,却画出一只四不像的凤鸟,她掩藏才华的动机可议。

看来,她必定也明知关睢出处,却误指屈原。

若真要计较起来——

比起先前那个温良恭顺、亟欲生子的妾室,他对现在这个满嘴假话、虚情假意的小妾,兴趣要大得多了。

第八章

自从那一日在娄阳的书房画了凤鸟之后,意浓便感到不对劲。

至于哪里不对劲,一时之间,她也说不上来!

这只是她的直觉。

她觉得,娄阳对待自己的态度不一样了。

在这之前,他不许她进书房,然而在这之后,他竟然要她每日午后进书房伴读。

伴读!

想起这个字眼,她就皱眉头。

因为“不爱看书”的缘故,陪他伴读,她只能刺绣,不能读书,天知道几日下来,她的手指尖已被绣针扎过不下百回,这不打紧,最恐怖的就是“无聊”这件事!

不能读书,白白浪费光阴,简直令她猛打呵欠。

这日午后她借口至画室探看老师,以避开实在太过无聊乏味的伴读时间。

刚到画室,与意浓迎面擦身而过的女子,看来眼熟。

意浓立即认出,她就是回门那次在街上与娄阳交谈的女子,邵兰。

“您认得她吗?格格?”柳先生身边的画童笑嘻嘻地迎上来。

“见过几回面,我知道这位姑娘是邵师傅的千金。”

“是呀,她名叫邵兰,也在这里跟柳老师学画。”画童道。

意浓心念转了几转后问:“邵姑娘习画多久了?”

“十多年了。”

“十多年?那么,邵姑娘必定画艺精妙了?”

画童吃吃地笑。

“你笑什么?”意浓问他。

“是不是‘精妙’小童不清楚,画工倒是可以评论的。”画童说得煞有介事。

“噢?”意浓笑。“愿闻其详。”

“柳老师说,凡人习艺数年,笔力是可以练的,就是精神不可取。”

“是,柳老师总是说这番话。”意浓点头。

“所以呗,邵姑娘的画艺精妙与否,小童我瞧不出来,也没听柳老师称赞过。倒是格格您的画,柳老师时常爱不释手,直说见了面就该向您讨教。您听听,柳老师这话里有玄机吗?”

“我听你说话,倒是挺有玄机的。”意浓又笑。

画童嘻嘻笑。“格格要见柳老师吗?”

“老师自然要见。”意浓笑对小童道:“不过,那位邵姑娘的画,我也要见见。”

“咦?”画童眨眨眼,听不明白。

“既已习艺数年,笔力究竟如何凝练,我也该讨教、讨教。”她笑道。

画童眨眨眼,还是听不明白——

但见意浓一脸正经,尽管调皮的画童满腹狐疑,也不知道该往哪儿问起。

午后不见意浓至书房伴读,娄阳召来阿哈旦,却问不出所以然来,便亲自到意浓的屋内找人。

“贝勒爷!”元喜独自待在屋子里刺绣,见到娄阳赶紧站起来。

娄阳左右四顾,不见意浓的踪影。“你的主子呢?”他问元喜。

“格格出门了。”元喜嘟著嘴答。

格格不让她跟随出门,规定这几日内一定得把鸳鸯被套绣好,害得她一下午闷在屋内,郁闷不已!

“出门?”娄阳的目光飘到元喜手上抱的绣套。“格格上哪儿去了?”他悠悠问。

“格格上柳先生的画室去了,怎么,贝勒爷您不清楚吗?”元喜答。

“你一人待在房内刺绣,没有跟随格格出门?”他不答反问。

“是呀,格格不让奴婢跟著,奴婢其实也很想出门的!”元喜嘟囔地抱怨。

娄阳咧嘴,忽然伸手捞起桌案上的绣套,随口问道:“这是你绣的?手艺不错。”他夸赞元喜。

贝勒爷竟然开口夸奖她,让元喜喜形于色。“是啊,这是奴婢绣的!要绣到这份上,可是花了奴婢几日几夜的功夫!”

“绣得不错,精神可佳。”他赞许,笑得诡异。

这分明是他的小妾拿到书房绣花、每日在他眼前搬进搬出的东西,现在竟然在她侍女的手上绣著,还竟然花了她的侍女几日几夜的功夫“绣到这份上”!

元喜听到这两句夸奖,更是笑咧了嘴。“贝勒爷要喝茶吗?屋里的茶凉了,让奴婢给您沏一壶热茶去!”

“有劳你了?”娄阳笑脸迎人。

“应该的,贝勒爷不必跟奴婢这么客气。”元喜心花怒放,提起茶壶就走,殷勤得很。

元喜一走,娄阳脸上笑容消失。

他环顾屋内四周,慢慢踱向两人共寝的炕床。

那床铺得齐整,洁净清爽,床褥甚至传来一缕她身上的幽香。

不知不觉,他坐到床上,若有所思地轻轻抚摩那一席清香袭人的床褥。

他早已注意到,她拿绣针的手,不如那日拿画笔的手,来得凝练沉稳。更且,他看见她绣花时,绣针经常扎手,却又要装作若无其事,仿彿正在研拟绣画的线索。

想到此,他咧嘴低笑。

她是拿笔的女子,绝非拈针穿线的妇人。

但,她为何要蒙蔽他?

深思之时,不经意地,娄阳看见被褥内侧边缘,有一块突起地带,看起来颇为异样。他伸手试探,立刻发现床边藏有硬物,翻开被子一看,下面竟然有一册“春秋”、一部“诗经”、一部“毛诗正义”。

这会是谁的书册?

在这间屋子里,除了他、他的妾与侍女,没有第三个人。

当然这绝对不会是侍女的书册,也不是他的书册。

答案昭然若揭。

眼见三部书册都已经被翻得陈旧,书上有眉批、书内还夹有几纸心得,纸上的字体娟秀、颇见风骨,一看便知,这是女子的字迹。

再深入细读那一行行心得,内容精辟入里、旁征博引,行文洋溢著对于治学的热情与思想的主张,甚有系统,毫不含糊。

他钜细靡遗地阅读,越是深入,越感到惊叹。

女子读诵诗经,或有可能。但能深入研读“毛诗正义”,何况“春秋左氏”,就不是一般女子能为。

再说,“诗经”、“毛诗正义”……

他撇嘴。她没有不知“关睢”出处的道理。

没想到,亲自走一趟,竟然大有斩获。

“贝勒爷,您的热茶来了!”屋外,元喜人未到,声先至。

如此鸡猫子喊叫,唤回娄阳的注意力,他迅速将书册放回原位,安置得跟原来一样妥当,连书册堆叠的上下顺序也没有改变过,然后起身走回前头坐下。

元喜匆忙奔回屋内。“贝勒爷,您的热茶来了——”

“既然格格不在,我该回书房去了。”他道。

“可是,您还没喝口热茶呢!”

“改日格格在时,再喝无妨。”他抿嘴一笑。“谢谢你的热茶了。”

元喜呆了呆。“没什么,不客气,贝勒爷实在不必跟奴婢这么客气。”她搔搔头,咧嘴傻笑。

话说,贝勒爷笑起来的样子,还真是挺好看的……

“对了,”已走到门前,他突然回头。“元宵灯夜,你与格格到天桥去了?”单刀直入。

元喜张大嘴、瞪大眼睛。“我,”她紧张地咽口口水。“我与格格从王府离开后就直接回到贝子府。”主子教过的,她记得!于是,照本宣科。

“是吗?”他咧嘴。“所以,当夜未曾到过天桥?”再问一遍。

“我与格格从王府离开后就直接回到贝子府。”元喜硬著头皮再答一遍。

很明显,有人预先交代过这丫头。

他笑,笑得诡异。

他知道就算再问,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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