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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桥-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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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知心肠肺腑被败坏到啥程度?不停地喊痛,一痛险险要昏倒。外面还是好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痛得不治,史仲明惟有让她抽鸦片,这一抽,就好了,什么都给镇住了。

金先生风光大葬,已是一个月后的事。

治丧委员会,还是史仲明一手掌握,轮不到他遗言中的老臣于程仕林。生平阔天阔地,最后一次,亦甚哀荣,排场闹了三天,党国要员也都安心地来了。金先生是土葬,他没法到得黄浦江,去追寻他的故人。

上好的美国防腐针药令金先生的尸体安详地躺上一个月,待过了年,一切收拾安顿好了,史仲明才漂漂亮亮地“哭灵”。

一个大亨急病身故,一个大亨乘势崛起。他又接收了宋小姐,是为了照顾她。

——也许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她。

“你是谁?我有必要回答你么?”丹丹如此势利地瞧不起他。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他发誓要得到她。在全世界尚措然不觉之际,他已处心积虑。

他让她每筒只在烟泡上半节对火吸进三五口,紧接着烟斗的下半节,不能吸,因为上半节比较纯,脸上不会泛露烟容。待得三筒嫣过,欲仙欲死了,他灌她饮一种中药金铁石搬浸好的汁液。

然后他就要她。

因为鸦片的芳菲,她的眼神总是迷惑不解的,烟笼雾锁,不知人间何世。

史仲明痴心地吮吸着她,恨不得一口吞掉。这个惺松而又堕落的美人。后来,一段日子之后—…·

她的腐深了,他的心便谈了。因为到手,也不那么的骄矜。

史仲明看上长三堂子一个最红的先生,一节为她做上六七十个花头,那先生,十分笼络着新兴势力,看重撑头。

渐渐,牡丹也就在急景凋年了。

福寿膏没带来福寿,为了白饭黑饭,很难说得上,女人究竟干过什么。只带来一身的梅毒。

此番回来,不是走投无路:丹丹是有路要走的,特地回来“道别”。她记得三年之约,目送志高高升了,然后她便走了。否则她不甘心……“要是找不到,也有个路费回来。”她羞于见他,她彻底地辜负他。

在上场门,挑帘看着宋志高。宋,她一度借来的姓。信目而下,咦,是志高的娘来了,她胖了很多,非常的慈祥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但总有接班的人。红莲成为面目模糊的良家妇女,不停地嗑怪味瓜子,真是,当家是个卖瓜子儿的,自己却是个嗑瓜子儿的。也许还有包炒松子,是留给志高,散戏时好送上后台,很体面地恭贺儿子出人头地。

身后有那被唤作“水泡眼”的姑娘,在乖乖遵从志高的吩咐,巴喀巴喀如金鱼儿永远不闲着的大嘴巴:“谁送来的伞?有谁见过他?呀,有张条子

正想打开条子一看,忽见上场门有个排帘的,脸生,水泡眼疑问:

“咦,这婶子来找谁?”

丹丹一惊,忙乱中,只得擦过忙乱的人的肩逃去。

“婶子”?——可见大龙钟了。

不是老,不是梅毒,是完完全全的,大势去矣。

“暧,热水袋给丢了——”

丹丹头也不回。冷,走得更坚决。

连在这般不起眼的偏僻角落,都不可以呆下去。大庙不收,小庙不留的子然一身,她被所有人遗弃了!自己也不明白,漂泊到什么地方去好?

只得专心地找点事情干上。丹丹头也不回地走了。

志高便自下场门进来,一见那条子:“平安。勿念。保重。怀玉。”

他就像一条蜈蚣弹跳而起,翻身至台前,自散戏的人潮中,目光一个扯子样,非把这小子给揪出来。

久经压抑,久未谋面的故人。他大喊:

“怀玉!怀玉!你出来!”

声音洪亮地在搜寻追赶。

如雪后的闹市,房子被上淡素妆,枯枝都未及变为臃肿不堪的银条,围墙瓦面,仿似无数未成形的白蛇在懒懒地冬眠。白茫茫之中,夹杂着一些不甘心的颜色。

幕一下怀玉就走了。只怕被人潮冲散。她依依挽手:“冷么?”

“下雪不冷。雪融时才冷呢,也熬得过去了。”

足印在雪地上,竟然是笔直的。

段婢停又问:

“后天回家去了。有一天光景,你想到哪里去逛逛?”

“你呢?”

“晤,北平最好的是什么地方?”

“——有一个喇嘛庙——”

“喇嘛庙?从没听你说过。”

“雍和宫,我没说过吗?小时候还让人给算过命”

志高等了半晚、校也下了,人也散了,他把玩着那伞——那一冬都用不上的绸伞,满怀信心。兴致来了:

“好小子S衣锦荣归,搭架子来了!我就不信你不亮相,你敢躲起来要老子一顿顿哼!死也要等到你出来不可,妈的,你出不出来?”

冷寂的后台只他一把嗓子热闹着。水泡眼气鼓鼓地也坐着等,不知所为何事,等的是谁。一切都是空白。眼也翻白了。

天桥大白天的喧嚣,像是为了堆砌夜来的冷寂。

那座砖石桥,万念俱灰,一如丹丹的肺腑,十室九空,再也榨不出什么来了。远处总有逃难的大人,紧抱着小孩,给他温暖。他们来自陷敌的东北,无家可归了,只谦卑地到来“乞春”,希望得点使徐,苟活着,好迎接春天。要真没吃食,也便把温暖来相传。到底有个明天。

也许要到明天一大早,偶尔一两个过路人,方才发觉有个笑着的姑娘的尸,死命抱着桥柱不放,若有所待。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不仅知道,也正一点一点地觉出来,忽地有一种奇异的轻快,步步走近,那未知的东西。间中她身体惊跳,抽搐,那是因为她的血要流泻出来,中途受了险阻,然而,厚重的棉袄贪婪地自她腕上深切的刀口子,骨碌地吸尽了血,颜色因而加深,更红了,无法看出本来面目。

渐渐地非常的渴,非常的冷,伸出颤抖的黛染烟黄的手,抓住身边任何东西,就紧抱着,以为这就可以暖和暖和。

渴死和水冷死的人脸,是“笑脸”,肌肉僵化了,上唇往上一缩,笑得很天真,很骄傲。在这惟淬浮生,依旧乐滋滋地听着:

“呜——呀——嗅一

夜阑人静,更析声来自遥远莫测的古代,几乎听不清楚了。

忽然,天地间有头迷路的猫儿,黑的,半报杂毛也没有。凄惶地碰上她。它满目奇异地瞪着她,不辨生死,不知底蕴。情急之下,一跳而过,朝北疾奔。

就像被个顽皮的小姑娘追逐着。

朝北,

直指

雍和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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