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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蒂如斯-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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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析柝一时反应不过来,呆呆回头望,离冷面无表情地看著那惊诧不已的狐裘男子,声调冷然:“我等护送。”他狭长的眼眸宛若柳叶,瞳色纯黑,如波澜不惊的深潭,几近诡秘。
  狐裘男子一惊之下倒也应得爽快:“好。谢谢二位。我叫康庄。有礼了。”话毕,又是几下皮鞭,马车飞快地奔驰起来。
  月析柝怔怔望著离冷,他只是冷著脸看著前方蜿蜒的山路,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猜不透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麽。帮这个康庄一把,月析柝自是乐意。只是师兄的举动中却透漏著古怪,他直觉有些不妥,但又说不上究竟什麽地方奇怪,只是迷迷糊糊觉得不同寻常,早先心头的不安又似更凝重了些。
  康庄的驾车技术很好,并不像穿著看起来那麽一副大老爷的模样。
  赶了蜿蜒曲折的半里山路,天色就稍稍暗下来了,康庄还趁著闲暇点起一支烟,吸了一口,长长吐出一口气,又叹了口气,说:“我那表弟……还真是不成器啊……”
  月析柝先前就听得疑惑,此时便再也按捺不住,顺著话头道:“的确看上去没什麽担当。”
  “担当?”康庄斜来一眼,嗤笑一声,道,“何止没有担当?就是个不成器的败家子罢了。”他那口气不好,说的话也不好听,但却实在,饶是月析柝这个外人,也没有要帮康富贵反驳的想法。
  “也只有舅舅一直宠著他才把他宠成那副无能的样子,要是没有舅舅一直护著,他那样的人……”康庄没有说下去,但潜台词再明显不过了,他吐一个大大的烟圈,周身烟雾缭绕,颇有腾云驾雾的仙气之感,“我这人心直口快,得罪过不少人,但也就因为这快人快语才发了家,说话难听小兄弟不要介意。”
  月析柝摇摇头,感觉到离冷不著痕迹地将他搂在怀里,一臂搭在他腰上,牢牢钳著,不知为何,就有种离冷也想要知道这件事的直觉。
  “无妨。江湖中人,不讲究。”
  康庄笑了笑,道:“恐怕再对著那臭小子那蠢笨的傻脸我就要动手了,这口恶气,不说说我是怎麽也消不下去的,小兄弟就当我胡言乱语好了。”
  “舅舅是中午给新房擦窗的时候摔死的,就是那臭小子新婚的房子。我接到消息已是两个时辰以後,到刚才才赶到,最後一面都没见到。那小子知道爹死了竟是半个时辰後才到的,谁知他那时去了哪里。没有叫大夫,没有给舅舅换身衣服,擦一擦满头满脸的血……他二十八的人了,连给亲爹收尸这种事也不会做,这不是身为人子天生就会的吗……”
  “没有经验?都说这种话了,还有甚好说!”
  康庄又狠狠抽了一口,道:“我就说舅舅太宠那小子,明明是个没用的货色,宠到天上去,快而立的人还什麽都不会,成天就要老头子帮这帮那,真不像话。如今喜事便丧事,我都不想帮他办婚事了,可毕竟舅舅拜托过我好几回啊。”
  天色更暗了些,迫近薄暮。
  山路调转了个头,直直往令一山头去了。康庄挥了几下鞭子,便听那车!辘声和马蹄落地声此起彼伏。
  “舅舅年轻时候是个教书匠,真的是满腹经纶博学多才,哪像我们浑身铜臭的……但偏偏时运不济,受了迫害吃尽苦头,落个凄惨狭长。後来境遇总算好一些,讨了个老婆,那女人也算是个妙人,大户人家的千金,究竟是谁舅舅没说,他们过了很短一段日子,给他生了个儿子就被捉回去了,这场婚姻也就这麽完了。舅舅搬到这个破山村,说是想修身养息,但谁都知道是他不想给那女人名声抹黑,嫁过人的女人总是不清白麽。”
  “他给儿子取名富贵,康富贵──健康、平安、富贵就都有了,其实是个烂俗的名字。一个人把富贵拉扯长大太不容易了,就靠那麽可怜巴巴的一点工钱,还不要我们接济。我生意忙,每回来看他们都不忍心,舅舅骨头硬,怎麽都不肯开口说困难,每次撑不下去都是穷困潦倒到饿死的地步。”
  “舅舅太宠他了,给他过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长大就是那副样子,什麽都做不好什麽都做不了。这种没用的人谁会愿意嫁给他?直到现在才讨到一房老婆。本应该是开始享清福的日子了,可谁能料到,竟然会是这样。”
  “舅舅这一生,真的太苦太累了。”
  康庄重重长出一口气,那烟也吸到了头,夜色彻底笼下来,不远处的义庄在漆黑的夜幕下悚然矗立著,飘著长长白绫。
  但却不觉得可怖,他要去见的是亲人最後一面,为他整理遗容,总要让他体体面面地离开。告诉他,会好好完成他的嘱托,照顾他的儿子,办好那场婚宴。
  马车停在义庄前,马儿被那森冷的气氛骇得有些不安,嘶嘶喘著气,康庄安抚地摸摸鬃毛,笑一声:“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哪怕鬼敲门。”
  说著便是大步流星地跨进义庄去了,那破败的牌匾在他背後摇摇晃晃发出凄厉的声响,却没能撼动他稳健的脚步分毫。
  月析柝和离冷随後跟进去,进了内堂便见到康庄站在一块木板前,定定立著,一动不动。
  那板上横躺著个人,以可笑的姿势歪著颈仰著面望天,手脚裹在黑褂里,全身骨架都折了,摔得血肉模糊,只能够依稀辨出是个老翁的模样。
  那残破的面相已看不出究竟和康富贵、康庄有多少相像。
  月析柝愣愣瞪著尸体,半天没吭声。离冷不动声色地圈著他腰,力道很柔和,两臂浅浅搭在他腰际。
  “连眼都摔瞎了啊……”康庄喃喃自语著以手覆上老翁面上的血窟窿,又缓缓摩挲著而下,“手脚都断了……”
  接下来康庄便未再开口,只沈默著取出了一套干净的衣物和绸布,慢慢擦去老翁面上凝结成血块的痕迹,再给他换上新衣服。
  月析柝不忍看这一副横死的惨相,微微低垂了眼,离冷将人一把扳过身来,按著他的脑袋扣在身前,带著安抚的意味,一遍一遍拂著他的背脊。
  “舅舅。永别了。”
  深沈的夜里,万籁俱寂。

  第十九章下

  丧事三日之後,便是喜事。
  嘴上说是冲个喜扫掉不吉利,这话听到何人耳里,都未免太过假惺惺。
  康富贵的过门妻子是城里姑娘,照村里人的话来说,不知这愚笨的傻小子走了哪门子狗屎运,竟给他讨到一个大户人家千金当老婆,他岳父很是厉害,往後的日子就又是不愁吃不愁穿……大约康老头,也能死个瞑目了。
  月析柝隐匿在人群中,身旁耸著个看不出表情的离冷,他向来是喜欢这样热闹的场景,但此刻心里只有凉意,看到宴席上康庄的眼神中不自觉带了怜悯。
  康庄不是个善於隐藏情绪的人,从康富贵领著新娘出现起,他就铁青著脸抿紧了唇,一言不发地坐於旁侧,瞪著中央那一对新人。
  康富贵面上带著赧然的微笑,小心翼翼地牵著妻子的手来到堂中,在一片热闹的贺喜声中跪了下来,堂上坐著的正是岳父和……他爹的灵位。
  他的视线扫过那块牌位,很自然的浅浅一瞥,未作片刻停留,便转开去了。
  接下来的各种流程,康富贵面上都是高兴到羞红的表情,全然扮演了个心花怒放新郎官的角色。
  康庄的贺礼送得很是贵重,一只硕大的金扣木箱,只叫在场的人都看直了眼,连那据说见惯了金银珠宝的老丈人也在一瞬间睁大了眼。
  “恭喜。”
  康庄只说了两个字,没等康富贵来谢就自顾自坐下了,叫新郎官碰了一鼻子灰。
  但这话却不是口是心非,无论对於康富贵有多大的不满,这“恭喜”二字倒是出於真心,月析柝没来由地这麽想。
  他想起昨夜做的一个梦,正是一对父子,那牙牙学语的孩童轮廓与康富贵很像,那弯腰的父亲却不知是否长得与康老相似了。
  梦中好似经历了康老匆匆的一辈子,短短凄苦一生,到头来,什麽都没有。
  末了,他心头忽地涌起难以言喻的恶气,那团堵塞之物化了形,硕大的窈冥黑影冲著那粉雕玉琢的婴孩低语,依稀记得明白。
  从今往後,你将遍尝这世间疾苦。
  再没有人为你顶天立地撑起一片天;再没有人包容你无理取闹的任性;再没有人宽厚仁慈著你的懦弱无能。
  这些痛,他曾经为你背在身上的痛,会在以後的岁月里加倍加诸於你之身。
  片刻怔忪,身後的离冷忽然握住他的手,月析柝愣了愣,扭头去看,却只见离冷撇过头,将他带离了人群。
  康庄在那头递了个眼神过来,月析柝点点头,便随离冷出去了。
  离冷一路不出声,月析柝也不好发问,只一头雾水地被他牵引著走。
  至了目的地,才发现便是最初来到这座山坳中小山村的那条山道,隐匿在层林叠嶂中。虽是穷冬,但仍是一幅山木葳蕤,青翠茂盛的模样。就像走进一种不真实的幻境,被困於其中不可自拔。
  “……师兄?”离冷领他跃上了一处树干,稳稳坐在婆娑的绿影间,仍是一言不发,月析柝忍不住唤了一声。
  离冷转头看了他一眼,忽然将他整个人侧身抱过来,紧掴在怀里,像要嵌进身体的力度。
  腰上的力道大得不可思议,月析柝听到颈项後长长的呼吸声,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不安,听起来竟像是叹息一般,他本来红著脸想要挣脱,转到半途就仍由离冷抱著了,小声地问:“师兄……怎麽了……”那话语中带了他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惊惶。
  颈间的长发挠得他很痒,他忍著没有回头,但依然没等到离冷的回答,只感觉他微微贴著他的後颈,这个触感,竟像是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了,显得……那麽的落寞。
  是了,从头到尾,离冷都给他一种落寞的感觉。
  月析柝不由地想回过身去抱住离冷,但这个姿势并不好转身,反而是他被离冷整个圈抱在怀里,连手臂都被按著,动弹不得。
  “……你做错过事吗?”
  离冷蓦地开口问了一句,这一把嗓音凉得陌生,月析柝一呆,道:“当然了。从小到大,数都数不过来。不然长老师伯也不会一直罚我去伏念崖……师兄,你怎麽突然问起这个来?”
  回答他的只是更紧一些的拥抱,他都快要喘不气来了。
  师兄这……究竟是怎麽了?
  月析柝来不及想更多,就被强硬地扭过头来,接受铺天盖地的吻。显得有些急躁,有些蛮横……并不像平时的离冷那般温柔,有不一样的地方。
  但月析柝没有办法思考,这个稍显霸道的深吻几乎将他所有一切都夺走了,空气、思绪、还有更多。心底的那份不安让他不顾羞耻地迎上了这个绵长的吻,竭力地配合激烈的索取,将自己整个送到离冷面前,任由他在口中掠夺肆虐。
  月析柝很快就失了气力,软绵绵地靠在离冷身上,几乎全身都倚到了他身上。
  离冷一手揽著他的腰,一手抚著他短短的黑发,那直愣愣的一头刺毛硬得会扎到手,却一点也不会感觉到疼痛。他狭长的宛如柳叶的眼瞳,墨色纯黑,黑得泛出了异色,神色在略显苍白的肤色下些微漠然,那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有著怎麽也脱不去的疏离。
  月析柝是没有罪的人。
  他竟如此蠢笨地忘记了,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在泥泞的沼泽里,月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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