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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转身时恍然看见她在微弱的柔软烛光中对我微笑,其中的意味我当时未能来得及品味,就再也无从得知了。
那笑容缀满隔世冰霜,我终其一生也不能忘却。
我尽量加快脚步往回赶,夜幕在细小而无尽的雨中闪烁着半透明的微光。
幸而还有一家并不远的小店尚在营业,我以最快的速度买好饮料,出店门时久候的细雨终于纷扬而至。
路灯的光线因水汽而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水彩,慵懒地在地面晕开昏黄。我素来不太喜欢黄光灯,而万圣节的夜里在无人的小街上步行就更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体验。
还是学生时,万圣节没有假期。而且洛丝罗林坐落于两座城市间的遗留地带,周围很少有其他住户。因此我们和普通人类的孩子不同,没有挨家挨户trick or treat的习惯。以往的万圣节我们只是互相赠送自己设计的南瓜灯,使用些有趣的小魔法让南瓜灯动起来或是做各种狰狞表情,就算是万圣节的娱乐。
而这里附近万圣节的传统习俗似乎也并不盛行。街上不仅看不到装扮诡异,提着南瓜灯的孩子,甚至连行人都匿去了踪迹,让我一时产生了陷入结界之感。但是我很仔细地感应了四周,没有任何异样。
我下意识想要用魔法屏蔽雨水,然后猛得想起早已不是在洛丝罗林,甚至连自由使用魔法的权利都被剥夺。于是我无可奈何地打起伞,穿过九曲回肠的阴暗小巷。我极其不喜欢这种感觉,但我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
我匆忙的脚步终止于几乎被地上的一个包裹绊倒时。
起初我认为是随意丢弃的垃圾,不耐烦地准备跨过。然而包裹的另一头在路灯下影影绰绰地显出人的五官。
我一时被惊悚地无法动弹。然而很快杀死猫的好奇心让我绕到另一边,蹲□。
准确地说,那个包裹曾经是一个人,现在是一具尸体。
尽管尸体被几层用来装货的废旧亚麻袋裹着,生前伤痕累累,血肉模糊,但那张脸仍然可以辨认。
一阵莫大的悲哀和恐惧袭上来,我目瞪口呆地望着尸体的脸,痛苦扭曲的表情永久定格,成为了挥之不去的梦魇。那曾经是一位生活颓废但仍保有纯洁梦想,在色彩与光影中飞翔的年轻人。
我一直都算不上多么喜欢费尔诺斯,但一位认识不久的朋友忽然在自己面前曝尸,仍让我忍不住闭上了眼,不安,反胃和痛心一齐涌上,纠结成复杂而疼痛的情感。
早已知道意大利南部非常混乱,赌场里每开出一局,就至少要吞噬一条生命。然当记忆里鲜活的存在成为一具遗骸,感受便发生了质的变化。与此同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不祥从黑色海面上像传说中的水怪般露出冰山一角。我凄凉地想到,对我们而言,也许费尔诺斯单纯地死于债主之手是最简单无害的可能性。
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在这里再继续耽搁,但也一时拿不准主意如何处理尸体。几分钟后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确保周围无人,然后把尸体放到不会轻易被人发现之处,准备先行回家,再做打算。
我几乎跑着回了与安琪琳娜隐居的住所,各种混乱而令人不快的思绪四面八方向我扑来。我努力把它们甩在脑后,在灰黄的阴沉光线中穿梭。
这是无月的夜晚,建筑的轮廓不再模糊优美,而是张牙舞爪,等待吞没孤单的行人。
这是我无知而皎洁的少年时代的最后一天,拐过街角的时候,我手中的东西砰然落下,掷地有声。
作者有话要说:》M:即“梅利弗伦”(Meliflua)的首字母缩写。
23、晨光熹微 。。。
火。
为什么会着火。明明还在下着雨,怎么会着火呢。
漫天猩红的光芒甩却了无力的阴雨,冲上愈高的天穹。白色小居像一张惨白的面容一般在火舌的舔舐中微弱地尖叫。建筑内部发出惊悚的爆裂声,烧焦的玫瑰花瓣被雨水迅速冲刷殆尽,零落成泥。
我怔怔地看着这噩梦般的场面,几秒之后才想到冲上前去。邻居去叫消防员了,而平日里就以拖沓作风闻名的意大利人在关键时刻更是起不到丝毫作用。
水。
残存的理智告诉我要召唤水,水能熄灭火。已经顾不得会不会有人看见,安琪琳娜还在里面。那是完全迷失的三个月中唯一与我悉心相伴的人,是我的姐姐,我的亲人。
水召唤魔法并不困难,然而体内的力量仿佛被打了七寸的蛇般瘫软下来,情绪愈激烈,启动就愈举步为艰。
失败数次之后我终于施展开了魔法,力量沿着血管流窜,组成各种形状和光带,却也远不如平日里有力。别墅最后一块裸|露在外的粉刷墙如同此刻的我一般苍白,旋即被名为业火的魔鬼吞没。
我不断地使用召唤魔法,一次比一次无力,甚至不得不全力催促自己不要停下来。
围观者早已里三层外三层。所谓外人就是,将你的苦痛当作可有可无的娱乐。
这一刻我恨透了意大利人,却连这些多余的心思也无法分出来。仅仅是维持意识不涣散就已经需要竭尽全力,长时间大规模的魔法消耗几乎要榨干了我本来就因为不明原因而日渐不济的身体。青色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上凸显出来,急骤地跳动不止,几欲爆裂。我几乎要单膝跪下,水流越来越小。扑面而来的灼热空气瞬间蒸干了脸上略带咸味的液体。
但是火势甚至没有减小。天空中仍飘着细雨,火焰不管不顾地兀自舞蹈,染红半边夜幕,背景中血色深沉。
不,不可能的。
安琪琳娜……
魔法的负担在加重,任何魔法师对魔法的承受能力都是有限的。然而似乎为了给这残酷的谢幕烙上一笔重彩,我脑内忽然炸开,仿佛与小居的火灾相呼应,一把火在我的记忆中燃烧起来,重叠上眼前的景象,混乱而鲜明,一下下冲击着我的太阳穴。
突如其来的钝痛迅速让我濒临崩溃边缘。房屋主梁轰然坍塌时发出恐怖的巨响,我的魔法终于达到了身体能承受的临界点,水柱曳然而止。我再也无法抵御铺天盖地而来的绝望感,泪水汹涌降临,万物在扭曲的光影中破碎流离。
我颓然倒下去。
意外地没有与坚硬的地面亲密接触,我像是被惊醒般抬头。
扶住我的人如同从夜色中款款而来一般,带着黑暗赋予的纯黑颜色。他的黑色长发在风中与衣摆飞扬成了同一个飘逸的角度,俊美的容颜挂上了罕见的悲哀与担忧,黑瞳之中却有启明星般坚定卓绝的光泽。
我想扑进他怀里请求他的帮助,但是之前在丹麦出现的冒牌货又不合时宜地跳入了脑海。于是我下意识推开他,被他反手抓住,再次拥入怀中。
我终于克制不住,哽咽出声。
火已经被赶来的消防队灭了。仿佛为了映衬这场闹剧似的,连今天整日不断的绵绵阴雨都像是道具般及时终止。
一个满口酒气的警察摇晃着出现了,醉醺醺地询问着路边的围观者,很快又在围观者的指点下转向了我。
“喂,”他不耐烦地举起一个记录本在我和雷格勒斯面前晃了晃,“你们是这家的亲戚?”
雷格勒斯转向他,眼中满是戒备和厌恶。
“不是。”
另一位黑暗神诋陡然现身,替我们挡下了警察咄咄逼人的盘问。
“我们与这家没有关系。”
火熄灭了,可是她的眼睛仍在燃烧。那是一种彻底无光的冰冷火焰,她的目光向我扫来时,我禁不住往后靠,雷格勒斯把我环得更紧。
但是她没有再说其他什么,仍是沉静而坚强的神情。即使是如今的局面也无法使凯珊德拉丧失冷静的判断,其中沉重的波澜与大爱,并非此时的我可以了解的。就像我不了解安琪琳娜笑容背后的凄楚。
她迅速地用几个控制精神的魔法解决了警察和路人的记忆,建立了一个临时结界用于驱赶行人,然后把一具刚才一直用隐形魔法罩住的尸体拖了出来。
“那么这就是纵火者了。”雷格勒斯面无表情地抓住那个暗武士的右手,魔法从他的指尖传递过去,一道光闪过。
“有翼的黑色蔷薇十字…”他的手明显一抖,口吻中的忧虑更深,“是执政官用来号令暗武士的刻印。”
从我的角度看不到死者的手背。然而我还未从某个词汇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凯珊德拉就向雷格勒斯递了一个意味复杂的目光,然后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开,身形惊人坚毅美丽,而又寂寞如雪。
雷格勒斯带着我跟上。
我们转入无人注意的街角,就使用空间魔法转移到了旅馆。
凯珊德拉并没有回到同一家旅馆。一路雷格勒斯什么也不说,只是把我拉进了房间,反身锁上门。
他自己靠在门板上,抱紧我。
当一切杂音从我的世界里褪去的时候,我可以隔着厚重的衣物听见他活生生的心跳。他始终沉默,只是低下头,把我环得愈紧。
在无光世界那不可逾越的浓厚黑暗中,我靠在这个离开我十七个月的青梅竹马胸前泪流满面。
“雷…”我的声音断断续续,却说得很快,“我不相信…她…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这么无能的话…她不会…”
“不要苛责自己了。”他抚着我银瀑般的长发,低声对我耳语,“这件事不是你我有能力阻止的。”
“不可能的…”我猛得从他怀里弹起来,四下慌乱地寻觅着不存在的安慰,“那不会是…爸爸不会……”
“我知道你不愿相信,你有很多疑惑。”他向前一步,重新拥住我,“但是维尔,你知道为什么刚才凯珊德拉再难过也一定要那样说?过去的业已过去了,我们都无力把握。我们已经失去了安琪琳娜,但我很确定的一点是,我绝不想失去你。”
我安静下来,那把火仍在我的灵魂深处静静燃烧。
“我会给你解释一切,但必须等我们安全以后。”他的口吻中有令人安心的意味,“我不能再让你这样被伤害,我要带你去我能够万无一失地保护你的地方。意大利很危险,我们必须明天一早出发。所以无论如何你现在一定要忍耐,别胡思乱想。休息好,不可以倒下。”
“凯珊德拉怎么办?”我惶惶然地说,“难道你要她一个女人…”
“凯珊德拉不是普通的女人。”他用温柔的语气坚决打断了我,“她很强大,比你想象的要强大得多。对她而言我们无谓的保护只是一种限制,你要相信她。”
末了我终于恍然点了点头,他仿佛终于宽下心来一般,笑容在黑暗中仍然潋滟无比。
“你先睡,什么都不要想。”他把我扶到床上,分明是黑色的眼中却有我为之疯狂一生的色彩,“我去解决一些收尾工作。这里我早就做好了结界,应该不会有人打扰。”
然后他便转身出门,我翻身倒在清新柔软的床单上,再度被弥漫的黑暗包围,却切肤地知道,意大利朦胧鲜艳,油画般的旖旎景象和那之中游刃有余的人,已永久地离开我。
雷格勒斯屏蔽了自己的脚步声,然后不紧不慢地下楼来到旅馆的后花园。雨已停了许久,深秋焦黄的草覆过脚面,枯朽的表面上有苦涩的清香气味。地面依然湿滑,云已散开,上弦月藏在氤氲的雾气后半遮半掩。
他冷冷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