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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缠绵,或者诀别-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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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全无预计,再见到安谙,我以为自己不过是在做梦,葬礼,安师母微笑着的黑白遗像,一身黑西装的陆师兄马师兄宋师兄和其他赶来的师兄师弟师姐师妹,面色惨淡的安导,这些都不过是梦里的场景。而安谙就站在这肃穆的场景一角,因为安导儿子儿媳尚未从美国赶回来,他就站在灵堂旁边,作为死者家里的晚辈向来致礼的人回礼。

隔着散落人群我远远看着他,头发略剪短了,个子又长高一些,亦着一身黑,端凝默立。

他也看见了我。隔太远隔着散落人群我看不见他的眼睛却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在向我遥望。只觉是梦。

无数次设想过与他重逢的场景:机场候机厅,人潮熙攘的商场,宠物食品专柜,书店付款处,过街天桥,马路转角……无数次设想过与他重逢的场景里独独没有葬礼这个场景。难道安师母的猝死是冥冥中看不见的神为了满足我与安谙重逢的心愿?这念头一经浮起即被我狠狠压下,连想一想都觉罪恶。而他远远望着我的神情仿佛我只是安师母夫君的学生,而他是安师母夫家的亲属。

“程旖旖,去给安师母行个礼吧。”陆师兄看到我过来招呼我。我随陆师兄来到安师母灵前,躬身行礼。头低着眼垂着余光中我知道灵堂一侧的安谙作为家属在对我回礼。

无数次设想过与他重逢后的场景,或紧紧相拥,或执手相望,我不多的浪漫细胞尽可能地白日做梦发挥想象,却也只是这些狗血八点档里最常见的桥段,再没想过,重逢时候,他在安师母的葬礼上作为安师母夫家的亲属在对我回礼。

礼毕抬头,任我如何羞于面对不敢看他,脖颈却不听从意志支配将头扭转向他,看向他。视线相接的霎那,他平静的目光,令我所有泪意消退。那么平静他的目光那么平静,漆黑幽邃眼眸一如三年前,只是不复三年前的情动,没有悲喜,没有爱憎,没有感慨和激动,就只是静静望着我,望着来宾一样地望着我。

意识中仿似对视了很久而其实不过是霎那,霎那间我已明白三年里我永远彻底失去了什么,悔恨抑或放逐绝望抑或翼许都不过是我自己一个人的事,曾经的誓言与允诺我以为他说就无期限,只要我想我什么时候回来都可以,而其实不。

没有情爱可以永远。没有等待可以无限延展。三年前是我选择的放手。三年后再见千山暮雪我已找不到来时的路。

三年时间什么都可以改变。虽然三年里每一天每一刻我都不好过,但我不好过是我咎由自取是我活该。想想当初他离开漫长等待过程中一天比一天失望终至无望他又如何会好过。或许漫长等待过程中一天比一天失望终至无望他比我更不好过。我又凭什么自信到以为他还会与原来一样。我又凭什么自私地认为他仍能留在原地不变不动。

三年时间什么都可以改变。在他放飞我我亦放手他时,就已改变。

三年时间什么都可以改变。我没变是因为我愧疚因为我终于认清我的爱我又以为他始终会是我的港口有一天我累了我倦了我想清楚了他还会一如既往接纳我。

而我又如何可以说我没变?我只是忘不掉他,随便一件微小事情稍稍触动我就会想起他,但还不是无法拒绝董翩的吻。既如此又妄言什么爱与不变。

我根本就不配说爱,不配说爱他。

没有泪。他平静的目光逼退我所有泪意。我甚至感觉不到悲伤。死掉的心不会感到悲伤。

我只是觉得可笑。为自己这时候才想起、还能够想起一路赶来下飞机前连脸都没有洗一洗,风尘仆仆满脸憔悴。临来前一夜结束与陆师兄的电话迅速订好机票味同嚼蜡般胡乱吃一口邵正华做的晚饭凌晨一点我居然还能够不放弃在线远程听课,然后天朦朦亮时匆匆收拾几件衣服随便找件衬衫仔裤穿上,赶赴机场。多么可笑。我的心死了却还能想到,为什么我没有化点妆再穿件稍微像样点的衣服哪怕现买一件现换也成。

今朝相见很可能是我与安谙此生最后一次见面可我竟穿得如此潦草狼狈,一夜未睡的脸更是灰黯疲惫。

三年了我跟安谙三年没见。三年时间过曾经少年人的青涩此刻在安谙脸上已完全褪去,面部轮廓愈深,仍然清瘦。三年时间过他不再是以前那个好看清透的小男生,而是一名好看成熟的男子。而我,已然老了。他风华正茂,我却已开到荼蘼。

此刻他望着疲惫憔悴的我是否会想,曾经的我的放手,于他反倒是一种成全?

自惭形秽。此刻在安谙平静目光注视下我自惭形秽。不只是我的穿着我的面色令我自惭形秽,我指上三年里从未脱下的他家世代相传的指环亦让我自惭形秽。

“我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可是当我忏悔时,已没有我忏悔的可能与余地。我甚至说不出一句问候的话语问问他一向可好亦无法说出“什么时候我将指环还给你”……

一切都没有变。变的只是当初在这里生活过的人。

“程旖旖,过去跟同学们说说话,很久没见大家都很想你。”陆师兄轻轻挽起我手臂将我拉走。

对我当初选择去加拿大分公司他和马宋两位师兄从没说过什么,只是临别时候在机场对我道,旖旖,我们希望你幸福。保持联系。保重身体。

谨遵师兄们的话我做到了保持联系保重身体,只是幸福……即便我不幸福也无从说起。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自己决断,那么错或对我都只能自己承负。

随陆师兄来到院落另一边凉亭下,同学们都围在这里或唏嘘或叙旧,见到我热情问好。有小师妹不认识我听到师兄们叫我名字走至我面前对我满眼仰慕,“学姐你的事情我都有听过。好佩服你耶!能进那么好的公司。长得还这样好看……简直是我的偶像!”我只是强颜谦笑哪里哪里。

身后如芒刺在背我不知道安谙是否在望向这里,或许芒刺在背不是因为他就在我身后不足二十米,而是因为,我的自惭形秽。这场景令我自惭形秽。一别三年乍然面对安谙心里的愧疚令我自惭形秽。眼前不知名小师妹的仰慕眼神与话语更让我自惭形秽。

皮囊之下他们看不见我内心的丑陋与贪婪看不见我的功利与自私,浙大环工硕士印弟安那远程在职博士,跨国公司亚洲区技术部项目主管,皮囊之下这一切斩获我付出了什么牺牲了什么他们不知道我却知道,还有安谙,亦知道。

“程旖旖你面色好差。是不是没休息好?”马师兄过来关切道,“要不,找房间休息一下?”

我感激地看着他。毋须多言他已看出我的难堪与尴尬。

如果说上天对我亦有所谓补偿与安慰,就是这三位师兄予以我的始终宽忍厚待,不指手画脚不追问责备,仿佛无论我做怎样选择都是对,在他们面前我永远是一个妹妹,任性也好自私也好现实也好残忍也好只要我选他们就都能真诚祝福谅解接受。

“来吧。”马师兄拍拍我肩膀,转头对大家道,“程旖旖有点不舒服我带她去休息一下。”我亦对大家礼貌致歉,在大家一片“一会儿见”、“快去歇一歇吧”的关切声中随马师兄穿过外走廊自偏门走进客厅。

客厅里亦坐满人,长沙发居中一名老妇人满头银发正泪如雨下,旁边一位中年女子在柔声劝慰,一边轻轻拍着老妇人肩背一边不时递过纸巾给老妇人拭泪,马师兄见我望着她们,轻声道,“那是安……呃,安导的母亲和弟妹。”

是么她们就是安谙的奶奶和姆妈么。这名正在哭泣满头银发的老妇她曾经接过安谙交给她的我的相册交付给安谙安家世代相传的指环让她的孙子去戴在她未来孙媳的手上,可是戴着安家世代相传的指环的女孩却背弃了她的孙子背弃了她的翼望。那相册不知现在在哪里,依然为她保管还是已被安谙要了回去?而戴着安家世代相传指环的女孩此刻就站在这里,站在这里定定望着她却没脸过去叫她一声奶奶。她甚至不知道该怎样还回这枚戴了三年从未脱下的指环。她只能站在这里,定定相望。

还有安谙的姆妈,从安师母嘴里讲来似乎是个蛮厉害的女子,可是她此刻满脸戚容眼圈发红一望即知是真心伤痛,安谙这样善良她的姆妈也必善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与喜恶她或许只是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吃生葱生蒜生蔬菜,就像我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残忍到要吃猫肉一样,却并非对安师母有什么真的芥蒂。

而这些原本都该是我的亲人我的家人。我该与她们一起分担承受这份惨伤与悲痛。可我此刻却只能站在这里,定定相望。

“走吧,旖旖。”马师兄轻轻叹,“去楼上看看可有空的房间。”

“马师兄我……”我转眸看他,“我可不可以……”我再说不下去。我说不出这里我实在待不下去我想离开一下晚些再回来或等出殡时候再回来,如同,我说不出,我的悔恨与绝望。

“也好。这里这么多人没处站没处坐的。你想去哪?我送你。”

“不用,我自己走就好。”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别告诉大家我走了。晚些我再回来。”

“找地方好好休息一下。如果还是不舒服,晚上就别过来了,他们若问起你我就随便找个借口说一下。明天早上出殡时再来吧。反正这么多人,也不差你一个。心意在就可以。”马师兄陪我走出客厅。

院子里这会儿又来了许多人,有浙大的副校长,还有环资学院的院长副院长,和一些系里的老师,有见过的有没见过的。我没再向灵棚张看。跟在马师兄身侧快步走出院门。

“真的不用我送你?”站在院子外马师兄问。

“不用,你回去忙吧。杭州我又不是不熟悉。丢不了。”几乎是逃一样告别马师兄,走在这片幽静的别墅区,午后两点阳光很好夏末秋初正是杭州最好的季节,亦是三年前我与安谙分别的季节。别墅区此刻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车,我静静走着已感觉不到刚刚远远望着安谙奶奶与姆妈时的悔恨与绝望。只是静,只是空。

手机响起我看也不看任它在包里声声嘶叫,伴着振动的嗡嗡轻颤。及至走到别墅区大门手机不再响我发现我竟不知要去哪里。去沁园春看看艾姐么还是给阿木打个电话?当初离开杭州时艾姐和阿木都叮嘱我无论什么时候回来都记得打个电话联系一下。一年半前回来毕业答辩临走时我去沁园春小坐了会儿然后给阿木打了电话,艾姐那时刚刚交往了一个男朋友很好很体贴不知他们现在可还在一起。阿木本科毕业后考取了本校的研究生曾经的女朋友早已分手他却不见得有什么失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我亦有。每个人都在自己的生活里各自幸福各自沦落我亦是。而安谙,想必亦已有了自己新的生活罢。

他的怀抱曾经是我的天堂。现在却不知是谁的天堂。

默默走着,走着走着待猛一驻足抬头,无知无觉中我竟走到安导闲置的教工宿舍楼。无知无觉中不知走了多久待我发现眼前竟是安导闲置的教工宿舍楼时天已朦朦擦黑。我这才觉得腿软脚麻。站在教工宿舍楼前向楼上我曾住过我曾与安谙住过我曾与安谙和莫漠住过的房间窗口望了很久,完全是下意识地我一层一层上楼,钥匙包里我还留着这间房的房门钥匙,两道门三重锁我一把一把钥匙塞进锁孔一道一道锁拧开,门锁竟然未换。想必里面尚未入住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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