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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识四载,分别两载,在我的记忆中,他从不曾退离,却只是莫漠曾经的男友,莫漠一直深深爱着的男人。他以一个因被持续叙述而持续鲜活的影象留存在我的记忆中。我怎能忘记他呢?莫漠一直都在提他。但这样子单独面对面,却是第一次。他秀气的眼睛乌黑明亮。望着我的眼神如此熟悉。原来过往岁月他一直在用这种眼神望着我。遥远,却并不躲藏。是我一直在忽略。我以为他只是莫漠的男朋友。多一点心思都没有。我以为他只是莫漠的男朋友。
耳畔忽然想起“白月光”。院子里满地清辉如水银泻地,今夜何尝不是白月光。昔日情景再现,知情后我只是觉得尴尬。
“对不起。”我说。为自己刚才所说的话。虽然那都是我真心,斯情斯景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如是说,可站在康平角度,作为他的同届校友,于康练怎样也算晚辈,那样子终是有点过分。
康平淡淡一笑。打开手包,拿出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不介意吧?”他抽出一支烟看着我,礼貌征求我同意。
我摇头,伸手向他,“给我也来一支。”
他颇意外,还是把手中烟递给我,火机“啪—”一声燃起,他先点起我的烟,而后给自己也点一支。我注意到,他的火机与莫漠一样,都是镌刻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ZIPPO火机。这两个人呵,这么深的恩怨还用同款火机。难道都想以此经文获得解脱与救赎?
同样的相思,同样的无奈,同样的爱而不可得,原来大家不过是殊途同归。
烟雾中他凝望我的目光愈显深邃。我也不说话,垂目地下,静静吸烟。他的烟很轻,不刺鼻,不呛口,烟雾滞留在口腔,没有辛辣的臭味道。
许久,他吐出一口烟,“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吸烟?”
“很早。没瘾。不常吸。”
“女孩子吸烟不好。能不吸还是不吸的好。”说完这句又无语。我们相对默然,直到一支烟吸完。
总该说点什么了。既然把他叫出来。
我看着他,他亦回望我。两年不见,他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面上沉静如水,是已经有故事发生而不是在等待故事发生的成熟男人的表情。他比莫漠小两岁,比我长一岁。说起来也并不大。而其实年龄与成熟并没有关系。
早在四年前,他似乎就已是这般。
“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吗?”沉默对望中我终于开口。
他默然片刻,缓缓道,“是这样,他们结婚后,一直没有在一起。”见我睁大眼睛极讶异表情,他略苦笑,“莫漠脾气你清楚。她想坚守的东西她一定会坚守,角色认定对她完全不起作用。”
我没接口,静静等待他下文。
“起初我爸一直容忍她,以为她只是任性和矫情,时间久了就好了。没想到她一直不肯他碰她。每晚睡客房,睡前还落锁。” 他再抽出一支烟,询问地看我,我点点头,接过烟。
“后来我爸觉得不对头,开始着意她到底为什么。为什么拒绝他,为什么而留守。有时会去她单位,随便找个借口送伞或衣服,有时调出她手机通话记录单逐条看她可有亲密电话。”
我倒吸一口气。如此夫妻关系是莫漠从未对我言说的。她一直摆出平静幸福满足状,也许怕我担心,也许无从言说。
默默吸完第二支烟,康平甩甩头,苦笑续道,“莫漠以前很开朗很好动,朋友满天下,结婚后却隔绝过往,极少与旧友联络,除了你。你一直没有手机,一直都是白天用实验室电话与莫漠联系。那个号码我爸查过,所以也就没什么疑忌。直到有一天,我爸刚好不在家,她很晚打给你朋友,然后你朋友又打给她,如是几遍。之后她一直没回家。她跟我爸说住你那儿,因为我爸跟你通过电话,所以也就没多想。整好那会儿我爸的公司在谈一个新项目,他也没空闲去打莫漠的通话单。直到昨天,新项目签完后我爸有了一点点时间,去移动公司营业厅打出莫漠通话详单,越看那个号码越可疑,最后打过去,是你朋友接的。我爸没说什么就挂了。因为是白天,打过电话他还有一个会要开,一忙起来也就忘了。”
原来康练昨天白天就打过安谙手机。想是安谙以为不过是谁拨错了电话所以没在意。不然早点打给莫漠,或打给康练解释,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然后晚上回家他就大打出手把莫漠打成了这样?”我声音暗哑地问。事情完全超出我想象。我原本以为只是两夫妻吵架,康父一时气极失控出手打人。没想到,却有如此龌龊。
康平摇摇头,声音极涩滞,“昨晚我爸公司庆祝新项目落签,大摆庆功宴,酒宴上有点喝多了,回家后莫漠又是不理他,他本来早把通话单的事忘了,酒劲加恼怒,想了起来,问莫漠到底是不是为了这个电话里的男孩死守自己。莫漠没想到我爸竟然会查她,大骂他卑鄙,两人就此吵起来。我爸气不过,用莫漠手机打了你朋友的电话,是你接的,我爸没说话就挂了。又改用书房里他办公电话打过去,这次却是你朋友接的。也是酒令智昏,我爸对你朋友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莫漠冲进来,摁掉并摔了电话。然后,醋意加怒意,两人越吵越凶,终于动了手……”
“还有其他吗?”
康平涩然一笑,“原谅我,只能说这些。剩下的,待莫漠醒了,你问她吧。如果她愿意说。”
我死死望着他,一个极力抗拒却抗拒不过的念头升起来,冷冷打个战,终是没忍住,问道,“你爸有没逼迫她?”我不知如何措辞,想了想,再加句,“做那事……”
康平移开视线,燃起第三支烟,“莫漠始终不同意。不然也不会伤成这样子。”
我怒极反笑,笑声凄厉连自己都吓到,康平转而望着我,“旖旖,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想起莫漠那张乌青淤血满是伤痕的脸,满腔愤怒转为无尽凄凉,“康平,”我惨然道,“或许我不该怪你。莫漠有今日,我也有一份。”
康平缓缓摇头缓缓道,“不怪你,旖旖。无论如何怪不到你。要怪,也怪我自己,没能处理好与莫漠的感情。还有我爸,酒醒后他虽然很后悔,但我还是替他感到难过与难堪。可他毕竟是我爸……”他目光一黯,“就当全是我的错。怎样我都会给莫漠一个交待。”
“也不能怪你。”我低低道,“莫漠太任性。如你所说,做事情完全不顾及他人感受。失恋的人这样多,只有她这样看不开,斟不破,过了这么久,还要牵扯你。而或许你爸也是受害者。”
“谢谢你,旖旖,谢谢你能这样说。”康平清冷如水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感激。
“事实如此。你也不必谢我。我只是希望能够结束这一切,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得到救赎与解脱,从这件事情里走出来,重新有一个开始。”
“至少我会尽所我能。毕竟莫漠还这样年轻,即使错,也尽来得及回头,来得及从新来过。”
“康平,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我恳切地望着他。这一刻,我们是同志,是一个战壕同条战线的战友,救莫漠,即是拯救我们自己,那深埋于心的负疚感;若莫漠不好,我们也绝无可能独自超生。“你爸那边工作你去做,莫漠这边我来做。也许莫漠一时半刻说不通,只要你劝,她定会听。毕竟,她这样爱你。”
康平深深回望我,“旖旖,如果两年前,我把一切都告诉莫漠,会不会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局面?”
我不语。半晌道,“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还是别提了罢。”
“旖旖,这两年你过得好吗?”
我淡淡一笑,“好啊。怎么会不好?我从来都是这样子。有什么不好。”
“旖旖,如果两年前,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会接受我吗?”
我抬头静静望着他,“你说呢?”
“如果没有莫漠呢?”
我缓缓摇头,“没有如果。”
康平突然笑笑,颇带自嘲地道,“其实自己也知道,这些话根本就不该问。可不见你也就罢了,见了你,却总是有一分不甘心。不甘心连争取一下都没有,就这样子放了手。”他顿了顿,轻声问,“旖旖,那年中秋,在西湖,你可还记得?”
那年中秋,在西湖
我默然。那年中秋,康平阔气地包下一条船,约莫漠去游西湖,并让她一并带上我。莫漠找我时我说我才不去当灯泡。莫漠笑恳道,去吧去吧,康平特意让我找上你。说中秋节你一个人没意思。人家康平都不嫌你是灯泡,你又何必当自己是灯泡。我还是不肯。一再婉拒。心里没来由地想退缩。现在想想,或许那时我已隐隐有察觉。只是没深想。下意识地只想逃。
后来我到底没答应。后来他们到我打工的地方等我。收工后,到底带了我一起去。
那夜西湖有微雨。我们缩在船篷里探出头赏天上不太明朗却分外圆满的圆月亮。船桌满摆一桌吃喝,月饼,水果,蟹子,还有女儿红。月饼是我自小爱吃的五仁馅。
前一个中秋节,莫漠送极精致月饼小礼盒一只给我,说是康平让她送来的,他家里太多吃不完,送给我应应景。礼盒里各色馅料月饼共四块,百合绿茶,燕窝莲蓉,椰奶木瓜,云腿蜂蜜。既然送了我我也没客气,一块一块掰开尝尝罢跟莫漠抱怨没一样是我爱吃的。莫漠说这么贵的月饼你都不爱吃你嘴可真刁。我笑驳东西好吃不在贵贱而在于味道,而味道如何就不是习惯,像这种莫明其妙的月饼再贵也没有我家乡一块钱一块的五仁月饼好。
没想到莫漠还记得,那前一年我随口说出的话。很有些感动地我对莫漠说谢谢,谢谢她记得我喜欢吃五仁馅的月饼。莫漠撇嘴指康平,没心没肺地笑,我哪有那般好记心?是康平。去年给你的月饼你说都不好吃,我告诉他你只爱吃五仁馅。今年他说既然要请你,自然主随客便投你所好。
往事瞬间闪回脑际,如露亦如电。那一刻的惊悸与意外,感动与惶然,抬头一瞬正正迎上康平闪亮黑眸的怯羞,却原来,我早已明了,从未遗忘。而我只是不敢面对,不敢正视。
酒过三巡,略有微醺。微醺中望满湖轻烟薄雨,想此时天上月圆身旁爱侣团圆而我与母亲却天人永隔再不能相见,泪水一滴滴滚落,我伏在船梢低头望水中明月竭力不让身边两人看到我脸上戚容亦不容自己扯出半声抽噎,心里的伤只属于自己,我的自尊不允许我拿出来随意展览。是康平,轻轻抖一件外衣在我肩上,以极轻松口吻笑还好准备了两件衣服否则夜凉如水岂不冻坏两位佳人。笑声中迅捷塞给我一包面巾,因为在船梢又背对莫漠,转身离开之际他且轻轻拍拍我肩头,以示安慰。
他一直在默默留意我,关注我。
及至后来放孔明灯。莫漠闹着要与他同放一只灯同许一个愿,他只是笑而不言,递给莫漠和我各一只,自己留一只。孔明灯缓缓飞起之际,莫漠问他,康平,你许什么愿?康平淡淡一笑,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身旁康平轻声叹,打断我如缕思绪,“我素不信鬼神,可那年在西湖,孔明灯飞起时候,我却许了我这一生最幼稚最虔诚也是唯一的一个心愿,就是可以挣脱莫漠,跟你在一起。那时傻傻以为只要不说就可以实现,现在反正已知难以实现,便说了出来也没什么。”他深深看着我,眼中有落水的无力与忧伤,“可我到底没有勇气那样做,既不能对莫漠说,也不能对你说。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