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许久,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他躺在我身边,双手搭在胸口。被子里我们僵着身体,相隔一厘米,不远,但是距离。我的长发散在枕上。他的长发覆住我发梢。床头灯幽幽亮着。耳边是旎旎的呼噜声。我不敢侧一下头,他也没有看我一眼。我们像两条并列平行的直线,也有点像旧时入了洞房才见第一面的新婚夫妻,拘谨,而局促。
许久,他两只脚慢慢贴过来,说,你脚好凉,没挨一块儿我也能觉到。
他的脚很暖。他的手也很暖。他身体从上到下都很暖。用他的话说,没挨一块儿,也能感觉得到,那热,一波一波,从他身上发散出来,热得灼人。或许,这就叫血气方刚吧。
我不动,任他右脚覆住我脚背,左脚翻转,脚掌一下一下摩挲我脚心。我像一根棒冰,被他的体温,自下而上,一层一层融化,化成冰水,然后沸腾。
旖旖,我想听听你的故事,讲给我听好不好?过一会儿他说。我不是有窥私癖,我只是想知道,刚刚你为什么那么紧张那么恐慌。
我想起他那句玩笑话,又是浑身一抖。他察觉到,说,冷吗?将被子提到我下颏掖紧,右臂支起身子,左手搂住我肩膀,左臂,轻轻搭在我胸口上。不带任何欲望的,仅仅是搭在那儿。
我叹一口气,记忆里的一幕缓缓拉开。
高一时,我变完声,母亲请了一位在东北三省都很有名的声乐老师教我。那个老师很喜欢我,说我嗓音可塑性强,有潜质,力劝我考音乐学院。如果不是后来他出了事,我想,我即使没被他说服,也会屈服于母亲和他的联合紧攻去报考音乐学院。
可是,他死了,在距我高考还有半年的时候。
死得很突然,很意外。
头一天我还去他家上课,他给我弹他新写的曲子,一首很好听的慢板。我听完问他能不能给我抄一份,他拍拍手里的谱子,说,送你吧,我们师生一场,算是留个纪念。又从琴凳下找出一本曲谱递给我,说,里面都是我写的小曲子,平日只做自娱自乐,从没给外人听过,就都给了你吧。我说那怎么行?我拿回去抄完再还您好了。他说,不用不用。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能教到你,是我晚年最快乐欣慰的事,可惜,不能看到你以后如何发展。这些,就当是一份小礼物,送给你,作为我对你的祝福。我当时觉得他很怪,尽说一些没头没脑的话,但也没在意。第二天晚上,我练完琴,做了一套模拟试题,觉得该休息一下,便抄起他送我的谱子。那会儿是十点四十五分,我记得很清楚。我抄到第二首小夜曲时,电话响,母亲去接。她拿起话筒前小声嘟哝道这么晚了,会是谁?
我停下来,睁大眼睛看天花板,那天晚上的情景历历在目。
回忆让我胆战心寒。
被子里很暖,我却咬不住牙齿,无法停止它们上下交战。寒战一阵一阵掠过身体。我又听见那种头发根儿乍起来的声音了。
安谙说你怎么了?还冷吗?搭在我胸口的手伸进被子,握住我贴在大腿左侧的手。另一侧的我的右手不由自己跟过来,他张开手掌,将它们齐齐紧握。
那一刻,我和母亲谁都不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更想不到电话那端的人会报告一个什么样的讯息。可是不知为什么,看着母亲拿起话筒的手,我全身的汗毛忽然一下子都竖起来了,鸡皮疙瘩也起来了,头皮一炸一炸的发麻,听得见发根儿乍起来的声音,细碎窸窣,象是把一张质地坚厚的纸一条一条慢慢撕碎。
然后,母亲告诉我,我的声乐老师去世了。
想象得到吗?他其实什么病都没有,只是午饭后用一根象牙耳勺挖耳朵,不知碰到耳朵里什么地方,还是触动了哪根神经,“唉呀”叫一声,倒下就死了。到现在,医生也给不出一个很好的解释和回答。
后来,一个晚上,我上完自习回到宿舍,同屋告诉我母亲打过好几遍电话,正说着,电话响,母亲又来电话找我,毫无来由的跟我说起她这些年存了多少钱,存折收在哪,密码是多少。
那时她还没有发现病情。我根本,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母亲会永远离开我。
一个星期后,母亲最好的朋友,一位姓郑的阿姨,打电话告诉我,母亲住院了,最后确诊是肺癌晚期。
而在我接这两个电话之前,每一次,在我走向话机,拿起听筒的瞬间,我全身就会突然地起一层鸡皮疙瘩,汗毛倒竖,头皮发麻。
一种很奇怪的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反应。
让人莫名惊惧,毛骨悚然。
再后来,我才明白,那种反应,叫预感。
所以你害怕听那样一句玩笑?
是,我害怕!我害怕听那种没头没脑毫无来由的话,害怕听过之后,不知哪一天,发生什么事,让我再次体会“一语成谶”的含义。
我抬眼看他,他的眼睛,黑,亮,且深,瞬也不瞬凝视我。就是这样一双眼睛,像一口潭,默默吸引我,隐隐召唤我,望得久些,心底会油然生出一股想一头跳下去扎进去的冲动。
我想说,安谙,别离开我,别离开我,永远别离开我。
我想把手抽出来,抚一抚他年轻俊秀的脸颊。
我想全部彻底地偎进他温暖怀抱。
可我只是望着他,望完又望,欲诉无言。
他去了北京
旖旖,我已到北京。刚和朋友吃完饭。你吃了吗?冰箱里有新煲的桂圆莲子羹,如果空腹,记得热热再吃。
旖旖,别忘记喂猫。我回去时它如果瘦了,我不放过你。
还有,清理猫沙。
还有,不准用错毛巾!
旖旖,我买了一件很可爱的小东西,准备回去送你。
旖旖,怎么不给我回Email?
实验室里我一封一封点开未读邮件,都是安谙发来的。
youyouwoxin,他的用户名。
什么意思?
他去北京了,跟一家出版社商谈新书出版事宜。
他去北京那天,莫漠老公也刚好从西宁回来。
早上我出门时,他和莫漠都还没起。
晚上回到家里,已经只剩我自己,和一只猫。
他留了一张字条,上面是一个电子信箱名和密码。是给我申请的邮箱。
qingqingziqin。
qingqingziqin?
又是什么意思?
轻轻紫襟吗?
下午,又有一封新邮件,还是安谙。
旖旖,你在干嘛?有没有想我?
我从头数尾再从尾数到头,一共十一个字。
他的邮件寥寥数语。却让我无比温暖。
电脑桌旁的花瓶里又有新鲜玫瑰,娇艳嫩黄,滚着露滴。
对我却毫无意义。
我一遍遍看他一封封简短的信,想他敲下这些字时的神情,思念如潮,却不想作答。
之前的那晚,我,他,还有莫漠,去龙翔大排档宵夜,既是给他饯行,也算是送别莫漠回家。
我们喝了一些酒,那种店家自酿的糯米酒。我很喜欢吃杯底沉淀的糯米粒,有一股子发酵后的馊味儿,略酸,甜软,挺怪的味道。我用小匙把三只杯底的糯米粒一勺勺舀上来,一小口一小口吃。安谙说,你怎么比南方人还南方人?南方人都不大吃这东西。我淡淡一笑,没有告诉他我的外婆是南方人,在她还在世时,每年都会酿甜酒酿给我母亲吃。有了我后,我的母亲也会每年都酿甜酒酿给我吃。现在我的母亲不在了,我却可以从这些醪糟里回忆那些过往的童年滋味。
他在和莫漠玩猜拳游戏。猜五次,三胜为赢,赢家向输家提五个问题,输家必须据实回答。
安谙一直输一直输,输到后来咬牙切齿对天发誓不赢一把绝不罢休。
他不知道,莫漠人送绰号“百变神拳”,无论剪刀石头布还是别的什么玩法,只要是猜拳,从没输过。特别神奇。
莫漠的问题很尖锐。
第一个问题,是不是处男?
这个疯丫头,什么都敢问,张口就来,我坐在一边,都不好意思听。
安谙回答也很干脆,不是。
第一次失身几岁?
十七。
最后一次失身何时?
半年前。
事实女友有几个?
三个。
有没找过小姐?
没。
第一轮问题完毕。安谙面色不改。莫漠神采飞扬。倒是我,颇觉如坐针毡。我说,莫漠,咱问一些别的好吧?莫漠眉飞色舞的说,这多有趣啊!挖出人心深处的秘密,有一种偷窥的快感。我撇嘴,你怎知道他说的都是真话?安谙立马手按胸口凑趣儿,我以上帝的名义发誓,我今天所说的每一句话,都真实可信,绝无欺瞒。
我白他一眼,这人,还来劲儿了。
第二轮问题。
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
安谙瞟我一眼,程旖旖这样的。
莫漠很响的吹了一个口哨,太响了,看足球都够用。邻座纷纷侧目看我们。
我瞪完莫漠瞪安谙。
他一脸无辜表情,我发过誓要说真话的。
为什么喜欢?
需要理由吗?
莫漠摆出扑克脸,有没搞错?是我问你!犯规,罚酒一杯。
安谙吐吐舌头,倒满糯米酒一饮而尽。
女人什么时候最好看?
娇怯羞红。
女人什么时候最可爱?
他不再看我,一本正经说,第一次见面就跟人家分角必争算餐费。
莫漠耸耸肩膀,一脸不得要领。我埋头剥螺蛳,看见双手在分明地抖。
女人什么品质最可贵?
真实、不矫情。
第三轮问题。
理想?
我不做梦。
心愿?
跟喜欢的人在一起。
在一起干什么?
你说呢?
哎哎哎,又犯规,罚酒三杯。
安谙二话不说连喝三杯。
莫漠转转眼珠,女人哪个部位最美?
好看的女人哪都好看,难看的女人哪都难看。
哪种女人最惹厌?
装腔作势。
莫漠点点头,又皱皱眉头,转眼看我,哎,你想问什么?我帮你问。我想不出什么好问的了。安谙说,那不行,她又没玩。莫漠苦起脸,你不晓得,总是我问人家,我都问腻了。怎么就没人能赢我呵?
安谙腾一下站起来,很夸张地说,哗,你再说!你再说!你再说我跟你急!
我和莫漠哈哈大笑,一齐拉他坐下,莫漠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一边咳嗽一边说,嗳,你行不行呵?!
安谙看着我,她一直这么厉害?
我笑说,她有特异功能。
莫漠笑,不是不是,是我概率学得特别好。
安谙说,旖旖,咱俩玩好不好?就一次。
我说,我才不跟你玩,万一你又输,我可想不出什么问题问你。
安谙不服道,凭什么万一我又输?我就不会赢一把!
莫漠怂恿我,跟他玩一次!跟他玩一次!凑嘴到我耳边极小声极小声说,石头,石头,剪刀,石头,布。
我忍住笑,握起拳头对他说,好吧,就一次。
结果,他又输了。
我想了一会,问,你做过的事情中哪件事情最有意义最无悔?
离开学校。
想不想继续念书?比如上大学。
不想。
以后呢?
我不想以后。
什么事情最令你骄傲?
救你一命。
我瞪他。
他做一个“本来嘛”的表情。
什么时光最值得回忆?
与你相伴。
电话铃响。
已是夜深。
我跑到客厅接电话,一边手忙脚乱往身上披睡衣。安谙没搬进来之前,我常常不穿衣服几个房间乱晃,现在,即使他不在家,我也不敢再像以前那样。屋子里到处都是他的气息,他的身影,好象墙壁都长了眼睛能给他摄影似的。
我看一下来电显示,区号010。哪位?我忍住兴奋,平静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