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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末日假想,顶替不了现实里每一天真实的相伴相守……”
“也许吧,可是没有他,现实对我也就不再有所谓期待。”
如同,我毫不期待卡努们的施工进程。
(二)我爱你,但不能跟你说话
最后一抹残阳落在扎依达河下游后,我转身坐进环保署为我们配的电动三轮车里慢慢往住处开。呵呵多么好,在这里我没有驾照也可以开车,虽然只是电动三轮车。
路上很多牛,慢慢悠悠左晃右晃。印度人大多信奉印度教,奉牛为神,在这里,牛是神,没有人吃牛肉。
我想起来之前劲儿了劲儿了看的《玄奘西行记》,以为这里是几年前的佛教圣地,到处是宝相庄严的寺院,街市上净如莲花。但佛教在印度曾一度被灭数世纪,街市上也不净如莲花,就像董翩所言,传说永远比真实美丽。可我已慢慢喜欢上这里,和这里质朴善良的人们。
住的地方是印度环保署为我们安排的。一幢英属殖民地时期建的三层别墅楼,现在是地方政府名下的接待办。很漂亮的小楼,院子很大很整洁。楼内有内楼梯,楼外有外楼梯,每条楼梯都能往达三层楼每个房间,每个房间有两道门,一道门对着内走廊,一道门对着楼外的环形走廊。环形走廊扶栏雕着精美的花,满是细节的魅力。就是,有些残破。
一楼大厅有一架三角钢琴,竟然是德国的Oberling,我上上下下在琴身上仔细找了很久没找到出厂时间,但一定很老,因为白色琴键已泛黄。音也不准了。接待办的人告诉我这架琴是这幢小楼原来的主人留下的。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碰了。
琴凳里有一把调音扳手,一只圆音叉,一把琴键钳,两个止音插销,跟这架琴一样一望而知是旧东西,工艺很精湛,调音扳手上镌的繁复纹饰像这幢小楼环形走廊扶栏上雕的精美花朵,带着往昔的奢迷。
每晚回来吃过晚饭洗过澡,如果不是很累我就下到一楼大厅拿出那几件精湛老旧的调音工具笨笨磕磕鼓捣着调一会音,一天调一点,一天调一点。我不会调音。以前家里的钢琴都是妈妈调。但日子这样长,一眼望不到边,总有一天我能调到勉强可以弹。我有的是时间。
想起临别时安谙说的话,“工作不忙时,还是弹弹吧。别荒废了……”我不会荒废的。等我把这台老钢琴的音调好,我就可以每天弹一会,莫扎特,李斯特,德彪西,拉莫……除了老巴赫。
接待办有饭堂,每天为我们提供早晚两餐饭,只是味道太重不论什么菜都是浓浓的咖喱味,初时吃觉得尚可,吃久了就觉得倒胃口。
车进院子,还没下车,接待办的保洁员莱伊拉站在楼前长长石阶上笑着用一口地道英式英语对我道,“晚饭还没好。厨师回家办点事情刚刚才回来。一会饭好了我叫您。”
我想说不用麻烦了莱伊拉,我不饿。你们自己吃吧。想起安谙对我的叮嘱,微笑道,“好,饭好了你叫我吧。”
没进大厅,沿着外楼梯慢慢踱回三楼我的房间。许是在河边待久了,风吹得头有点疼。
先上厕所。工地里没有厕所,工地附近也没有公共厕所,卡努说整个印度几乎就没有公共厕所。我晨起不敢喝水,早饭不敢喝汤,白天在工地,内急只能憋着。不像老斯和卡努他们,随便走远点找个没人的地方就可以解决。卡努说等他抽出时间,他会挖一个厕所送给我。但愿卡努能尽早抽出时间,挖一个厕所送给我。
上完厕所出来,喝一大杯白开水。一天没喝水,好渴。
我现在只喝白开水。我现在每天都按时吃饭。包里常备胃药和苏打饼干。衣服洗完抻抻平再晾。把老钢琴的音调好后我会弹钢琴。我不再舔嘴唇。不使劲擦眼睛,因为,我已经不再哭。
我做到了对安谙的承诺,除了一直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打一通电话给他,告诉他,我在哪里。
喝完水,脱掉工作服,甩掉工装靴,进卫生间洗完澡洗换下来的脏衣服,又抱仇一样在脸上涂了厚厚一层面膜膏。
我已经开始怕老。曾经我从不考虑老不老的问题,觉得那是很遥远的事情。可是现在我开始怕了。我怕我老得不能再老时再不期然的重遇安谙,我已老得不能再老,而他依然风华正茂。
折腾完从卫生间出来,天色已深。坐在桌边,打开手提电脑。印度工业不行,可是IT很行,即使这样一座东部偏僻小城的接待办里也有网线。
MSN开机自动登录后发来两条离线消息。
这个账号是我三年前另行申请的。安谙走后,我不再登录那个MSN账号,那个我曾跟安谙联系过的MSN账号。我不敢登录,不敢看到联系人名单里安谙的名字是亮着还是黑着。如果是亮着,我将如何面对,而如果黑着,我又将如何难过。
我由此开始懂得莫漠,为什么与康平一朝分手后,她就再也不上MSN。可我做不到莫漠那样的决绝。我只能另行申请一个账号。我总是这样含着骨头露着肉。爱或者不爱都不干脆利落。
两条离线消息都是邵正华发来的。董翩已调回布鲁塞尔总部。邵正华现在是亚洲区执行总裁。他是一个爽利男子,我回广州后把我叫去谈了一次话,见我心意已决,也就不再说什么。只是,自我到印度后,每天都会发来简短留言,让我注意身体。如果觉得苦,就回去。
他说,“Mary,你还好吗?”
又说,“注意饮食。晚上睡觉时一定要点灭蚊器。新闻报道说印度现在又大面积流行疟疾和霍乱了。保重。”
我看完这两条消息,打下两个字,“谢谢。”想一想又敲下一行字,“哪天让你的秘书或者谁寄一些圆珠笔给我好么?谢谢。”我带来的圆珠笔大都送给卡努的小女儿了。因为他小女儿说,商店里卖的圆珠笔只能用一天,就再也写不出字。
消息发出,关掉对话框,我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
今天周二,没课。或许一会儿我该下去再试着调几个音。
桌上放着一本书,安谙新出的小说,《你的国》,来印度登机前在机场书店闲转时看到后,犹豫片刻,付钱买下。
爱与痛都过去了,那些往事都过去了,我已经走到这么远的地方,不仅远还蛮荒,就让他的新书陪伴我罢。
书捧在怀里,良久翻至扉页,扉页是他的相片,唇角笑意隐然,右侧鼻翼旁一道浅浅笑纹,幽黑眼眸正望前方,如同此刻就坐在对面向我深深凝望。
指尖顺沿相片上他脸的轮廓轻轻抚过,他的眼眸离我这样近,我却知道这一生我都再也走不近他身旁。
小说已看了很多遍,是他一贯的嬉笑怒骂,书后附的评论文章评价这部小说已完全告别“青春文学”,不仅他诙谐俏皮的语言风格发挥到极致,更对现实生活中广泛存在的丑陋现象进行了毫无情面的讽刺和揶揄,而且是魔幻现实主义……这些我都不懂。对于文学我谈不上任何鉴赏与分析能力。
我只是在一遍一遍的阅读过程中试着猜想,安谙是在何种情况下写下的这本书。写的时候他在哪里,哪个城市哪个角落,是在上海他的寓所,杭州安导闲置的房子,还是枫泾古老幽静的宅院,是在他的父母家,还是在路上某个干净寂静的酒店或旅馆。写的时候,写到痛快淋漓酣畅时候,他的唇角是否卷着些微笑意。写的时候,是否有小诺,那个懂得珍惜懂得爱他的跟他一样的小南瓜,静静陪伴在他身边。
而直到看了他这部小说,我才知道,他一直在对环境有所省思与关注,一直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对环境有所省思与关注。因为他在小说中写了中国南方某个地区的一处小镇子,小镇子上建了好多好多的工厂,工厂未经处理的工业废水直接排放到小河里,使小镇的动物产生变异,老鼠变得像龙猫一样大,牛长成大象……可是小镇上的人却很高兴,兴高采烈地开展生态旅游,把那些变异动物做成菜,卖给前来猎奇的游客。三个月后,所有食用过变异动物的人,全部失明……
殊途同归,殊途同归,在这段爱里虽然最后我们各归殊途,可是对环境的省思与关注,却令我们殊途同归。
安谙,你还好么?
那枚指环,可戴在了小诺的指上?
对不起,原谅我暂时还没有勇气打一通电话给你,可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我现在在哪里。然后问问你,你还好么。
至于现在,我只能像你曾经跟我提到的卡夫卡说的那样,我爱你,但不能跟你说话,我窥视着你,以便不与你相遇。
(三)我终于明白了所有
莱伊拉在楼下喊我吃饭时,头痛已经漫延全身,皮肤,关节,腰肌,骨骼,哪都疼,不仅疼,还一身一身出着虚汗。汗水濡湿脸上敷着的面膜,滑落脸颊,点点滴滴落在胸前衣上,珠粉色渍痕,像泣血的眼泪。去卫生间洗掉面膜,看着镜子里绯红的脸,我知道,我在发烧。
发烧令我感到冷,打寒战。找出一件厚外套披在身上,去餐厅硬撑着吃了两口饭。今天咖哩又放得太多,洋山芋却寡淡无味,吃下后一阵阵反胃。
莱伊拉看着我,“你不舒服么,程?”
我笑笑,“有点发烧。没关系。”
莱伊拉探手摸了摸我额头,忧心忡忡地看着我。
我笑道,“这几天嗓子有点发炎。我嗓子一发炎,就爱发烧。”
“不,程,你好像得了疟疾。”莱伊拉沉声道,“你有没有被蚊子叮到?”
我笑不出来了。前几天在扎依达河边,手腕上的确被蚊子叮了几个包。可是,不会这么巧吧。
见我不说话,莱伊拉又问,“你带药了么?”
我点点头,来的时候,公司为我们每个人都准备了好大一包药,青蒿琥酯,蒿甲醚,哌喹,科泰新伯喹,氯喹和伯喹。药发到手里我还笑,觉得很没必要。
“马上去吃药!”莱伊拉道,扶起我,回到三楼房间。“去医院还不如吃点你们带来的药!”是啊,这里的医院缺医少药,还脏得像猪圈,刚来那几天赵越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我们送他去医院,进去后很快就都出来了。然后给他吃了我们带来的药,几天后也好了。
吃完药,躺在床上,看着莱伊拉,我问,“真的是疟疾么?”
“先当疟疾治吧。”莱伊拉说。“不是更好。”
“会死么?”
莱伊拉给我掖了掖被角,“只要不是急性疟疾,药又吃得及时,不会的!”莱伊拉很肯定地说。
我放下心来。心放下来的同时,不由暗喟,活着如此艰难,却也还是贪恋。
莱伊拉出去后,看着枕边刚刚找药时从包里翻出来的安谙送我的小本子,我拿起来一页一页慢慢翻看。
小本子已翻了无数遍,里面没有像影视烂桥段里常演的那样,记录着安谙某一时刻的心情或某年某月某天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想了些什么。没有,没有这些。我原先也以为会有,以为他送我这个本子除了怕我弄丢那页比医生的病历还写得专业的药单以外,另有深意,可是没有。这本子是新的。
所有的事情他都记在心里,即使他的小说,对自己的感情也全无倾诉。
他这个倔强又骄傲的小南瓜,任内里如何柔软,坚硬的外表也不肯稍作流露。
疼痛愈甚,冷战阵阵,牙齿咯咯作响怎样也咬不住,我知道我烧得更厉害了。蜷在被子里,一个一个看着本子上安谙的字,我突然感到从没有过的软弱与渴望。我想安谙。我想安谙。我好想好想安谙啊。我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