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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室不知名的幽香，亦叫人不敢大口吸气，更叫人分不清里头到底有没有混杂着微弱的血腥。
弥漫空中的香气里是否掺了迷药，付云中不能确定，但里头至少有一味，龙涎。
龙涎香，宫廷御用，被阿姬曼自宫中带出，也没什么奇怪。
用在了这儿。而她身后锦被里，若真藏了个光了身的飞声。
满室香气，霎时暧昧。
付云中却呼吸一紧，脸色更白了。
被女子察觉，阿姬曼抬眸，看了眼付云中，指尖音节逐次加快，排弦如浪，像极付云中此时心头鼓噪。
琴声随之攀附而上，高昂急切，滚珠落盘，如泣如诉，玉碎瓦全。
最激扬处，女子好听得炫目夺魂的声音骤而响起：“想见他，你便来见呀。”
语声竟是带着俏皮的。
似是个二八年华，突发奇想，捉弄少年的小姑娘。
语尾的呀字尚未落地，却已是一阵香风，自女子身上发散一般，轻轻拂起最后一道纱幔。
叫付云中看清里头身形窈窕，语声惊艳的女子，一身内牙色，外妃色华服，襟上斜斜精绣一枝带叶白梨，雍容华贵，典雅脱俗。
纱幔更飞，即将瞧见女子容颜一刹，却忽而数点白光惊起，穿过纱幔直直射来，呼啸而至！
迅、烈，最后一道琴音般锐利高亢，带着女子独有的婉转、灵动与决然。
琴声同时乍然而止。
原是女子手中琴弦，化作白光，直袭付云中！
付云中急退！
三点白光未击中付云中，第二道四点白光，已疾射而至！
身后已是第二道纱幔，付云中侧身待再退，却陡而发现，第二道白光已“避开”他的身躯，往他身后而去！
这一避，叫付云中更是一惊，尚未回头，已是簌簌风声，向脑后直扑而来！
付云中余光一瞟。
四根琴弦竟是扎入付云中身后四幅纱幔，紧缠，一拉，向付云中“兜”来！
粉红、水绿、素白，尽显少女般无辜与柔软的纱幔珠光一闪，顿时更为晶莹透亮，带起猎猎厉声，似是每丝每线，都成利器铠甲！
或是每丝每线，本就是异物制成，远比寻常利器铠甲更惹不得！
可付云中余光另一头，被第一道三根琴弦穿透的三幅纱幔亦被紧缠，一推，亦向付云中“兜”去。
前后左右，上天入地，“包”向付云中！
更何况，正此时，在付云中正前方，纱幔间急速缩小的视野里，阿姬曼猛拍素琴，琴身登时腾空半翻，露出琴肚，和藏于琴肚的半截短剑！
剑鞘金黑，随着琴身翻转，迎着自紧闭窗扇透进室内的微弱夕阳，亮出一弧低调而精邃的光。
年岁深久，出自名家，出必饮血！！
付云中惹不得，却不得不惹！
可他已被团团包围，找不出一丝空隙来让他避过、逃出七幅纱幔，不论四面八方，一旦动形，皆是自投罗网。
他想惹，也惹不了！
不过一瞬思索，七幅纱幔已成蛛网，压向付云中！
即将触及付云中身躯，将付云中裹茧一般包覆。
付云中不是重霄，更不是凌霄。而别说是付云中，哪怕凌霄，哪怕一只兔子，哪怕一只长肥了点动作慢了点的苍蝇，都别想自这茧里头绝命逃生！
纱幔，覆合。
粉红、水绿、素白。
——却在其中，爆射而出一道比方才白光更为明亮、耀眼的白光！
干净，纤弱，明眸般水润的银白光亮。
穿过最后一线缝隙，无声无息，一闪即灭。
似是江南女子，素衣纤手，雨中执伞，回眸一笑。
满目春意，皆入画中，水墨半笔，化作云烟，似有，已无。
再差丝毫便要包裹付云中的纱幔顿了一顿，忽失了力道，如来时般簌簌垂落。
露出一个站在正中，眉目凝重，却不曾乱了一丝呼吸的付云中。
付云中平视前方，目光却是比方才更为疑惑。
不知何处来的一阵微风，吹起正自垂落的纱幔，水绿薄纱轻轻悠悠，拂过付云中脸颊。
付云中绷了绷，愣了愣，眼眸更睁了一睁。
有意感触一般，任薄纱碰触，拂过，再随微风而去。
他眸中的疑惑，顿成惊怔。
薄纱，只是薄纱。
轻薄，细腻，少女般无辜与柔软。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付云中看向隔了回归原处的最后一道纱幔，又将双手置于琴上，似要再度抚琴的女子：“你……”
只出一字，唇齿张合，再发不出一声。
女子十指，轻搁琴弦。
琴弦已尽数归位，服服帖帖，缠在琴架之上。
女子看似欲自琴腹抽出的短剑亦不见踪迹。又被稳稳压在在琴架之下。
终究不曾看清的眉目，又被遮蔽在纱幔之后。
微风落定，连女子最后一弯嘴角轻勾，亦再瞧不见了。
那一道钉入女子胸口的银白，隔着纱幔，或再隔上几层薄纱，却还是瞧得见，瞧得清，触目惊心。
细看，才知是把小刀。远看，顶多是把掏耳勺。
银白，黯淡，干净，哪座千年古墓里起出一般。
仅小指长粗的刀身，却有着一弯明眸般水润的锋。
看似温柔纤弱，实则极锐极悍，还连个刀鞘都没有。
付云中的明眸小刀。
如今，已几乎尽数扎入了女子胸口！
女子却不喊，不哭，别说喊疼，直如无事人，还在嘴角浮了个清淡而满意的微笑。
付云中不懂。他不明白。
这个女人约他来，竟不是要他死的。
更竟是摆了他一道，唬了他一跳，逼得他出手——要他来杀死她自己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九章
女子指尖轻抚琴弦，未弹拨，长缓吸气，正自适应痛楚一般。
好一会儿，琴声再起。
阿姬曼的声音亦轻缓而起：“重明，你确定没有带着你的人来吧。”
付云中顿了顿，应了一声。
阿姬曼点头：“那就好。”
付云中道：“如何？”
“除了你，今夜，必将有人，将命留在这里。”
付云中皱眉：“你，究竟……”
“礼尊赐冠仪礼已毕，半个月后便是好日，过个祭拜天地祖师的仪式，你便正式登位青尊了。各路想要染指云墟的人马，也只能趁着那个时机了。”
付云中不答。
“吐蕃是被重峰引来的踏脚与替死，又碰上个凌峰，两路人不是穷途末路，就是最后一搏，都怪可怜的。”阿姬曼缓缓道，“你道礼尊没有察觉吐蕃人的插手么，不过是和我一样，放任罢了。因为少了青尊的云墟城，早不是原来那个云墟城了。现在的云墟城，太弱，早已岌岌可危。吐蕃虽瘦马，可若没有他们的牵制，另一股早已盘踞云墟，藏声匿迹十余年，更可怕的力量，怕早已发难了。在你还没有准备好，我们也没有力量抵抗的时候。”
付云中目光一亮：“原来跟着我来的是……”
“嘘……”阿姬曼抬眸，纱幔后万种风情地一眼，又斜着个妩媚的弧度低下头去，琴声未停，“不必问，不必知。你该回去了。”
付云中心焦：“你这是……”
阿姬曼指尖用力，琴声随之更响了些，盖住付云中焦躁的声音。
对。付云中已了然。这架琴不但是女子用来逼付云中出手伤她，亦是以琴声掩盖两人本自放低的话语，吸引另一些人更为靠近探听的。
“听话。再不回去，我可不保证你家已经被安全送回天元宫的崽子会出什么纰漏。你知道，不只是我在盯着你所有行动的。顺便说句，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礼尊手下，重烈重乐等人。老头儿，不会害你的。”阿姬曼打断付云中，好整以暇。
付云中身躯一动，却还是不退。
死死盯着一帘之隔，看不清晰面容的女子。
“唉，你这孩子。”阿姬曼摇头叹道，“不是我不信任你的功力，只是没必要。你还有更重要，更困难的事要完成。比如，回鹘，‘五君’。”
听至此，付云中的目光闪烁得似被点起，燃亮一颗又一颗的星。
“你怕也只能得到星点关于回鹘‘三王五君’的情报，这才是对的。所有关于他们的情报都在十二年前，随着青尊与我诛尽奸细，肃清云墟而消亡。仅剩的回鹘人马销声匿迹，三王五君至今分外小心，不敢贸然渗入云墟。”被骤然贯注，愈发焦灼的目光盯着，阿姬曼一顿，只好继续道，“对。当年，便是借了青尊带着你消失沙原之机，当然了，也是借了我便是回鹘棋子，反间之便利。而当时，你父亲知我是回鹘奸细，却并不知我还是云墟隐尊。所以那一次，他是真的无怨无悔，自甘赴死的。他要结束他的命运，来扭转云墟城的命运；要葬送他的子孙，来解放他的子孙。”
付云中静静听。灼热的目光却似被温软话语层层激荡，丝丝融化，又成激荡。
“所以你真不必怨，更不必恨，他是个好父亲，他爱你，将你看得比什么都重。才拖了这么十几年都不忍下手。代代青尊，到了生命最后，不必有人告知，又有哪个不曾猜到一些。除了无奈，除了无力，便都是同样的不忍罢了。”
说着，阿姬曼哼笑一声，讽然道：“这亦是你父亲，乃至你每一代祖先都最为痛恨之处。雄镇朔方，巍峨云墟，不过是其背后代代帝王的爪牙、傀儡，是以情来灭绝情，以爱来抹杀爱，以命来断送命。你懂吗。”
付云中开口，无声张合。
蓦地想起礼尊道，让你醒着，好好看着。看看你身边的人是多么的艰难，看看一代一代的青尊，一代一代的礼尊，一代一代的云墟城，都是多么的艰难。
女子的声音继续轻轻响起：“我的势力还到不了关外，但听说了你们关外见闻，便明白了。你父亲，到了最后，未按照我与他的原定计划，杀死身为回鹘奸细的凌风、凌月后自戮，斩开石台，连人带剑，葬身深渊，而是煞费苦心，取了六人性命与归云剑气，与他自己的一道，铺就绝顶的归云剑阵，镇锁追云。只有莫大的归云剑气，才能制住的追云。为何？”
听见凌风竟是回鹘奸细，付云中一呆，浑身一僵。
女子却如不曾发现，径直往下说：“他是为你布下的剑阵，为你留下的追云。他留下了你的命，便是留给了你与他同样，甚至更为沉重的命运，一条更为孤寂无援、前途晦暗、处处杀机的路。他一直想杀你，让你至少不被云墟利用，走上绝路，才对你分外严厉，偶尔是真的起了杀心杀意。又舍不得杀你，才时刻将你护在身边，破例收为己徒，不敢交予其他尊者教养。可他最后终于放弃杀你，还怕，还担心其他人杀你，只得先杀了对你而言最危险的凌风，给你留了一把追云。有了追云，至少在你入魔之前，你还是安全的，自由的。一点点的自由，也好的。你能好好活着，对他来说，就是好的。足够了。”
听着听着，付云中半张的唇却禁不住有些抖。
震颤的双眸呆愣地睁着，眨着，忽就红了眼眶。
“可笑吗，可笑吧。”女子的声音亦有些微哽咽，却更带上笑意，“你父亲对我，却从来不曾如对你这般爱护、忧虑，最后，还甩了个烂摊子给我，叫我苦苦守了十二年。你都大了，我都老了，不好意思再见你了。”
付云中没忍住，轻笑了。
这才有了这最后一层，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