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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城-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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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见分明一夜未宿的整洁床榻,付云中面色骤沉。
  瞥见桌几之上,搁着一件叠放整齐的纯白衣衫,和衣衫之上,一张小巧素笺。
  付云中气息一顿,眸子刹那冷了。
  冷得似是被威胁了生死,或是恨不得立判人生死。
  因为那件叠放整齐的衣衫,虽不知是否昨夜飞声所着中衣,却分明是飞声最常着的那件。领口磨破了还是洗破了一丁点,留着排付云中偶然瞧见定要抢来,亲手所缝不如不缝的歪七扭八的线。
  因为衣衫之上,留着一块已然凝结的鲜红血迹!
  更因为这血迹染红衣襟,虽不大,最浓重处,恰是颈项一侧,大脉之处!
  分明是有人以飞声的生死,来威胁付云中!
  走近之时,付云中半屏呼吸,自腰间取出一件菲薄之物,用时才能看清,原是双黑亮鳄鱼皮手套。
  付云中小心谨慎,取了素笺,一瞄而过,放在一旁。再取中衣,一点一点摊开,拎起,发现其中并无夹带,亦无其他异样后,才放回原处。
  瞧着衣衫颈侧的鲜红印迹,付云中轻声失笑,额头却已遍覆冷汗:“哎?中衣都被扒干净了,还在此种地方,留下此等狂热痕迹,我家崽子,该不会是被劫色了吧……”
  说着,再次取过放置一旁的小巧素笺。
  除了留下上头几字,还是一丝异样也无。
  字迹曼妙,自由烂漫。
  好似写了个字,留了个信,轻轻慢慢,爱来不来。
  付云中眸光闪烁,轻声念出。
  “……黄昏,望归楼,单人赴约。”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七章

  守望崖,是一道崖,也是方圆百里最大的贫民窟。建于红石峡一条支系之中,河清崖缓,凭障避风,活水取用,往两岸崖壁及崖底搭几个帐篷便能住人。
  里头人半是因了天灾人祸,实在无处去,逃到此处求生的,也有慕云墟之名而来投奔,却被拒之门外的江湖客,犯了事被通缉的,被仇杀的,不乏其数。饶是多年构筑,鱼龙混杂,各人自有生存之道,但冻死饿死一两个在里头,还是三天两头的事。
  居高临下,付云中垂眸,往崖中望。
  崖中炊烟四起,白雾细小孱弱,却仍是坚强地升腾。目光穿过昏暗中错综复杂,称不上屋舍的砖瓦,和阴仄间来往的人群,落处,是多年前寄居之处,早已不知被何人占据,棚子上的遮布填了数块补丁,倒还是在用着。
  付云中放远些目光,棚子不远处,高一些,同样阴仄潮湿的小小空地。
  付云中竟微笑了。
  便是在那儿,自沙关捡回了命,告别了恩人,独身闯入守望崖挣扎求生,还是个少年的付云中试了多少回,才在饥肠辘辘中猎到了只兔子还是野鸡,都记不得了。清楚记得的是,当他正在那空地迫不及待地烤着吃着,却遇上了个比他更邋里邋遢,瘦弱不堪的孩子。
  守望崖里,付云中已见惯了泪水和哭喊,见惯了因极度恐惧而颤抖紧缩的瞳孔。可他留在守望崖的第一个冬天,便见到了一个孩子,和一双不算很大,不算很明亮,甚至因衣衫褴褛而连干净都算不上的眼睛,却如许清静宁和,像极一头自祁连山走失而来的小雪豹,惯浴风雪,静静观望。
  付云中还真猜中了。
  娃子真是一头小豹子。嘴对着嘴,从付云中口中叼走了大半肉块,惊得付云中还以为被啃掉了嘴皮。
  当时的付云中愣了愣,哈哈大笑,眼泪都出来了。
  后来,付云中捡了那没名没姓的孩子,送他进云墟,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飞声。
  叨扰一圈,重回故地,物不是,人也非。
  可如今的付云中却忽然觉得,或者当时当日,遇见了飞声,才是今时今日,这一切的开端。
  那双幼弱却凌厉的眸子,让付云中确定,他找到了他第一个盟友,或直白些,第一个可以培养,可以利用的人。
  只是不料,一培养,一利用,小半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不料,小半辈子过去,当年瘦弱得骨头硌人的孩子,远比他所料想的优秀太多,出色太多。
  只是不料,培养起来的孩子优秀了,自己亦重回云墟城,到了这最后,却分不清,究竟是不是真的只是在利用他了。
  付云中微笑着,回头。
  更是不料,重回云墟,还是要在这开端之地,来见一个,或者最后一个,他该见,却未见的云墟人。
  脚踏守望崖顶,眼前,一座宫苑般的房舍,在夕阳下华美而肃穆。
  新砖亮瓦,飞檐重楼。虽与红石峡巅云墟城不可相提并论,和崖下一比,实在天上人间。
  守望崖之巅,望归楼。
  榆林首富黄氏一族之产业。白日里,天气好,放眼远眺,不远处,云墟城,更远处,驼峰山。有时夏秋之际,日落之时,慢天云霓,驼峰山上空会突然呈现此山形状,且宫殿、庙宇、树木与此山十分相似,即为“驼峰现山”、“笔架蒸霞”。
  入了夜,抬眼一望,便是明月高悬,云墟侧照,寂静空幽,飞鸟盘旋,格外雄浑。
  此刻夕阳斜照,晚霞壮阔,付云中却没有功夫,也没有心境,去吹一吹风,赏一赏景。
  他想,他该是要去见一个女子的。
  迈步。
  耳边回响起礼尊的声音。
  ——云中啊,你说,是不是每个女子,都活在各自的城里,耗尽一世青春年华。哪怕半生红尘,一世陌路。
  ——千百里外,有长安,有洛阳。掖庭宫,上阳宫。如今在的,毁的。不论为后,为妃,为嫔,为官,为婢,都足以掩天下耳目之处。
  停步,抬手。
  朱门咿呀而启。
  内中空无一人。
  跨过门槛,付云中继续迈步。
  耳边回响起赵招德的声音。
  ——昨天呀,我一个长安表伯要往西域贩卖丝绸,路过咱这儿,给我带了些吃的用的,还有这本书,我推辞不过,就收了。
  ——上阳人,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玄宗末岁初选入,入时十六今六十。
  穿过中庭,四望,琴声适时悠扬而起,循声而行。
  耳边回响起桑哥的声音。
  ——只是那一次,不但是我姐姐从此再不曾与他们联络,更是哪怕回鹘王族动用潜入中原的全部力量,花了整整十年,也无法寻到她一丝踪迹。那之后,他们无计可施,又寻上了我。你面前的,才成了我。
  无人阻拦,直入内院。
  耳边又是礼尊苍老的声音。
  ——若说青尊不易,礼尊不易,那一个个的女子,岂不是更不易,最最不易。到了后头,她们必是被告知了许多内情,几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等待着心爱之人入魔,疯癫,戮于六合之阵,再静静看着,等待着她的儿子,步其父后尘。
  ——可被挑选而出,能担当起接近青尊之任的女子,定是兼具美貌、果敢与机智,或还有着狠戾的手腕与野心,这样的女子,你不觉得,其实也有些可怕么。
  ——你知道,云墟是没有地元宫的。可要把身为隐尊的她们藏到哪儿,才能避天下之耳目,又能叫云墟城里的人高枕无忧,还能叫藏了她们的人胜券在握?
  一门之隔,便是琴声来处。
  付云中终于停步,勾起唇角。
  当时的他对桑哥道,回鹘全部力量,寻找十年,竟一无所获。若非隐尊已死……但只凭云墟城的力量,能做到么?
  仅凭云墟,自然做不到。
  那是云墟城之外,更为雄厚难以撼动的力量。
  可被挑选而出,能担当起接近青尊之任的女子,皇帝也怕,万一情陷,乱家国矣。
  所以,只有把身为隐尊的她们藏到那儿,才能避天下之耳目。
  皇宫。
  又能叫云墟城里的人高枕无忧。
  后宫。
  还能叫藏了她们的人胜券在握。
  冷宫。
  ——长安,掖庭宫!
  抬手,付云中毫不犹豫,推开门扉。
  一阵香风,迎面而来。
  随之而见的是满室遍挂的重重纱幔,无风自动,障蔽耳目。
  即便如此,却连纱幔都是粉红、水绿、素白之色,尽显少女般的无辜与柔软。
  入内。
  纱幔如影随形。
  琴声却未停。
  等着付云中寻来,推门,迈入,走近,直到停在仅余一层纱幔之外。
  付云中也在等。
  等着纱幔之隔的女子停下抚琴,抬头,开口。
  耳边响起苏夕言的声音。
  ——有时候我会想,当年第四十代青尊不仅授意吾父着力培养我,还将晚来风和其余整个苏氏家业交托与我,又托了焚音做我亲传师父,教会我琴棋歌舞,更还挑了我与重山,和你成为童年玩伴,一同长大,又是否,就是为了这么一天
  不知何名何曲,何人所作,婉转曼妙,似诉相思,似伤离别,似叹平生。
  曲节顿处,女子抬头看一眼付云中,终于带笑开口:“你来了,小重明。”
  焚音入骨,化作天声。
  说完,继续垂眸,抚琴。
  付云中唇际的弧度越发大了。勾着勾着,真笑出了一声。
  听见那一声时的浑身一震,转瞬已成了满身薄汗。
  脑中亦是一个激颤,绷回了一条早就该拾起的弦。
  虽已是小老头,却年轻得多的礼尊。从来都美得飞云凌霄的剑尊。方二十余岁的武尊,板着的脸孔一出现,小付云中就开始哇哇大哭,还要随身照顾付云中的年轻女官哄上好一会儿才罢。
  那些个年轻女官的脸,付云中也不大记得了。只记得其中一个年纪不算轻,也不算最漂亮,却尤其温柔,亦尤其坚忍,不论小付云中怎么闹腾,到了她手里,便都没了辙。
  一个个的女官随侍们是怎么消失的,付云中也记不清了。
  忽而一道轻柔女声,随意开口,已是叫人惊艳的婉转妙音。
  ——小重明,想不想,要一个弟弟。
  “不好意思,我还是想不起来你在云墟城当女官时的化名。”付云中目光激闪,缓缓道,“至少我知道,你是焚音,你是云墟隐尊,你是阿姬曼毗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零八章

  阿姬曼无声笑了,点了点头。
  目光还是低着,专心抚琴。
  付云中的角度,隔了最后一层纱幔,只能在女子微微垂头里,瞧见一瞥更为放松的眉心,更为上翘的嘴角,和更为肆意流盼的眸光。
  付云中踏前一步:“你约我来,我便来。一人来,便一人来。既然我已来,可否,先让我见一见我家愚徒?”
  阿姬曼随口般道:“嗯?他很安全。”
  付云中道:“家徒顽劣,我怕他一不小心,就断了胳膊少了腿。”
  阿姬曼轻笑了一声:“多虑了。他很好。”
  “哦?好成什么样?”
  “好得被我和一干年轻貌美的姑娘脱了个干净,正光身躲在我身后锦被之中听我抚琴呢,”阿姬曼带着笑意,淡淡叙述,“大略是不好意思这个模样探出头来见你吧。”
  听到一半,付云中已猛然顿住前迈的脚步,紧盯向阿姬曼身后。
  榻上,阿姬曼直身正坐。
  榻是卧榻。绣枕锦被,一应俱全。
  阿姬曼身后的锦被不知是被叠作一团,还是里头真藏了个动不了的人,隔着纱幔与正坐的女子,叫人瞧不真切。
  满室不知名的幽香,亦叫人不敢大口吸气,更叫人分不清里头到底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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