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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奸巨猾的,可不仅是礼尊一人。
凌峰接了刀子,顺手扔了回去。
身为武尊,既然开口问了,若礼尊因小事下了密令,自可与他随口一说。而若为的大事,便更应该与他商议定夺。
若礼尊随口扯谎,便叫凌峰抓了马脚。若礼尊干脆不说,更可成为凌峰的借口,日后礼尊也无法再以今夜闯楼之事再做刁难。
不想,礼尊笑得却更为慈和亲切,波澜不惊了。
还无奈般静静叹了口气,方才一字一顿,看着凌峰,开口:“我已草定,三日后,举行‘撷英会’。”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玄炼宫。
夜深。依旧通明的灯火,终于等来了它们的主人。
凌峰满面煞气,冷脸而归,紧跟其后的重峰重瑞亦不发一言,不敢触其霉头。
玄炼主宫,风火堂。
闲坐其中的女子,三十六七,着一袭鹅黄带朱齐胸襦裙,身形苗条,杏眼削腮,甚为美貌,要近瞧,才能瞧出眼角因常年脂粉,而比平常妇人深了许多的笑纹。
显然久等,一见凌峰归来,立即笑靥如花,迎上。
见了妇人对着他们师尊二八少女般脉脉含情的眼神,重峰重瑞不禁各自寒颤,交换个心领神会的目光,带着身后玄炼宫弟子默默拜退,顺手带上门扉。
吱呀声落,门扇紧闭。
凌峰开口:“听闻今年送往各州府衙门的礼品已备妥了。”
“替武尊效劳,是雪娥的本分。”方雪娥不过眼眸一亮,已盈盈笑着顺口接上,抬手扶了凌峰臂膀。
眼前是女子毫无闪避的诚挚笑容,臂上枕着女子柔软酥胸,凌峰随意一笑:“辛苦你了。”
一笑便止。
方回宫时,已有小弟子耳语来报,道是今年云墟城照例送往朔方各州府衙门的礼品半个时辰前已备妥,因了方雪娥私相授受,听信奸商糊弄而差些误了时辰,还是方雪娥手下众女官联络以往商贩,彻夜不休,及时调货,才办妥的。
而主事者却在风火堂没事儿人一般候着凌峰回宫。怕是连最终的礼品清单,都不知晓。
有何所谓。即便被询问,方雪娥照旧能一脸坦然,笑靥如花,对答如流。
瞧出凌峰面色不善,心知凌峰是在玄清宫碰了钉子,女子更无所顾忌,主动投入凌峰怀中,酥胸半露,体香盈人,娇嗔着方要说些什么,已被凌峰泄愤一般扣住香肩,抓了胸脯,反身按在墙上。
被吻得狠了,生疼,方雪娥却还是笑着。不问一言,抬手,攀上凌峰后颈,搂紧,送上樱唇。
————
点亮了整座玄清楼的星星烛火,依旧一览无余。
只是楼里的人,剩了老者一个。
凌峰去时面上的讶色犹在面前,老人不由得噗嗤笑了出来,又摇头。
笑声也无人听见。
自来客去后,礼尊便支了所有侍应弟子自顾去睡,灯火也不必熄了,留他自个儿在楼上转悠着。
年纪大了,大半夜的被吵了起来,要再入睡,毕竟困难了,还不如干脆多做些事情。
慢慢悠悠地走。天冷了,呼吸在空中凝结成雾,手脚哆嗦,多搓也无用,比平日里更为蹒跚的步伐,迈向书房。
书房不大,比起其余诸尊的书房,还有些寒酸。
不但大小寒酸,连桌椅、帘幕、香炉,直至墙上书架上的各类书画摆件,都是最为简朴的材质款式。
不是古朴。有钱人家看似古朴的摆设,许多内有玄机,价值连城。
是真的简朴。乍看,还以为进的是某位新晋弟子的住处,连镇纸都是不知搁那儿捡来的老树根,简单雕琢成趣。
越过层层粗麻裁成,泛着自然淡黄的帘幕,老人的嘴角带了笑意。
看得出来,这儿的所有,不同于外间时而接见贵客而必备的华贵,才是礼尊最喜爱,最惬意的布置。来到了这儿的礼尊,也才是最放松,最真实的礼尊。
礼尊没有径直走向书桌,而是绕向窗台。
比起简朴的摆设,窗台上大大小小,零零总总的小花盆便更有农家趣味了。里头种的也不能算是花,而只是草。
杂草。
各种杂草,也许本就没有名字。不大懂得花草的弟子,或者礼尊本人,都是这么称呼它们的:这盆杂草,这盆杂草和这盆杂草。
外传礼尊喜爱花花草草,本是没错。但其实礼尊喜爱的,都是这些平凡而坚韧的东西,能叫人看着它们,便也似能随着它们迎着阳光,顶着风霜,一丁点,一丁点,静静酿造生命的希望。
比如窗台内不知名的杂草,和窗子外头,缠绕了整个玄清宫的大片胡杨树。
礼尊弯腰,凑近了看。面前的这些个小生命已长得颇欢,嫩嫩的叶子长长短短,碧绿碧绿得惹人怜爱。
左看看,右看看,又抬起头来。
窗子被弟子们关得死紧。夜冷,风大,哪怕就开一条缝,礼尊年迈的关节也受不住。
礼尊伸手,推开窗。
夜色。离晨曦还有些时候,已生了漫山遍野的薄雾。
礼尊却笑了。
他的目光里霎时多了好些光亮。如同生命的希望。
年前还没长到这儿,不想叶子都凸光了,攀山而长的胡杨还能顶着严寒,将枝桠伸到了五楼窗口来。
枝桠脑尖儿,竟抽出了一颗芽。
眼睛也不大好使了,礼尊凑近了些看。
不过是裹在白绒毛里的芽头,连叶子的形状都还没长成。
老人嘴边的笑容,却是再满意不过的样子。
似乎能看见晨曦破空一刹,芽儿随之破出,于阳光中招徕更多绿意。
春,终是来了。
云墟之春。
半城烟雨半城酥。
————
全云墟,乃至全榆林城,都在一夜之间炸开了锅。
一大早,诸尊便于天元楼上紧急议事。散会后,分不清是哪宫弟子第一个放出话来,三日后,举行“撷英会”。
全云墟子弟欢腾雀跃,也有不少子弟措手不及,愁眉不展。但更多人,尤其是榆林百姓,都如碰见个突来的重大节庆,满城欢腾。晚来风虽是仓促了些,亦是依照惯例,于“撷英会”三日前,亦即今日,大开馆门,半价迎客。
云墟撷英,为之磨练多年的姑娘少年们或于三日后正式收入云墟关门,资质高些的直入各尊座下。不与晚来风相较,但凡家中开着个茶楼饭馆的榆林人,甚至于自家粗茶淡饭,也纷纷相邀小弟子们吃一顿,喝一场,谨表犒劳与祝福之意。若顺利入取,平日里与之往来相交的榆林人自能多得些照应,最起码,云墟谁谁是我铁哥们儿,好姐们,说出来总是脸上有光,怎有不庆贺之理。退一步,若相识几个此次撷英会再不入取,便长了年纪,选择另寻生计的弟子,更要借机相聚,恐无他日。
诸多惯例,亦在情理,云墟诸师父管带们早已默许。弟子四散,他们还难得能偷些空闲。
于是,日头都还没到头顶,全云墟便一反往常,空空荡荡了。
付云中站在空无一人的宫门前,冲着天上太阳,打了个哈欠。
付云中得到消息,已是日上三竿了。
昨夜干了坏事,今日又是赵招德轮班值守,他就睡到了日上三竿。
一起来,乖乖,怪不得睡得这么好,没人吵,因为人都不见了。
还没来得及问赵招德,付云中起床出去方便,便听见远远近近传来的数道诵念之声。
“圆虚圆寂,圆清圆和,何内何外,何有何无……”
“温养沐浴,乳哺尔疏,功纯行粹,还我太初……”
“一之为一,无念而诚,有无不立,人法双泯……”
抬头找了好一会儿,才瞧见躲在各宫角落,不下五六道小小的身影。
付云中又仔细一看,边小解边笑出了声,差点儿淋到本就洗白了的裤子上。
被他笑话了的小弟子,正躲在玄一宫最幽静的角落,手捧书卷,摇头摆脑,大声念诵,耳朵上还塞了老大一团白花花的棉絮,生怕被人影响。
付云中于云墟城混了这么多年,心下已了然。
待他慢悠悠地洗漱完毕,再回宫门,为数几个同样起得迟了的弟子也该出城的出城,该回笼觉的回笼觉,整个广场更加空空荡荡。
待他对着太阳打完了哈欠,却在水蒙蒙的视线里头,发现正坐在宫门台阶上,低着脑袋手捧书卷的老赵哥。
付云中奇了,走向赵招德:“赵哥,你怎么也学着那帮崽子啃书皮了?”
赵招德一听是付云中的声音,回头便笑了:“小付快来,教我念字!”
付云中一屁股坐在赵招德边上,一看,更奇了,赵招德手里捧着的还不是本云墟经卷,而是纸质上乘,绢本装订,油墨香软,一瞧就是大城大书坊才出得了的好书。
更奇的是,它还是本诗卷。
唐建国数百年,诗文昌盛,玄宗鼎盛年代乃至安史年间巨子辈出,盛名远播海外。但再怎么,这本华美的诗卷也不该出现在大字都认不了几个的赵招德手里。
赵招德宝贝似的轻轻摸了摸诗卷的红绢封面,道:“昨天呀,我一个长安表伯要往西域贩卖丝绸,路过咱这儿,给我带了些吃的用的,还有这本书,我推辞不过,就收了。这会儿反正没人,就翻开来看看。”
付云中笑而不语。
他自然知道老赵哥昨天去见了长安来的商客。连一路怎么去的都一清二楚。
“虽是喜欢得很,可我从小糙汉子,没念过几本书呀!勉勉强强能识几个字,连猜带蒙的,就觉得写得好,也不知道写的什么意思。”赵招德随手翻着,继续道,“来,小付,你给老赵哥念念。”
付云中低头看去。
赵招德翻到的一页,最上头五字为题:上阳白发人。
上阳人,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
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
玄宗末岁初选入,入时十六今六十。
同时采择百余人,零落年深残此身。
忆昔吞悲别亲族,扶入车中不教哭。
皆云入内便承恩,脸似芙蓉胸似玉。
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遥侧目。
妒令潜配上阳宫,一生遂向空房宿。
宿空房,秋夜长,夜长无寐天不明。
耿耿残灯背壁影,萧萧暗雨打窗声。
春日迟,日迟独坐天难暮。
宫莺百啭愁厌闻,梁燕双栖老休妒。
莺归燕去长悄然,春往秋来不记年。
唯向深宫望明月,东西四五百回圆。
今日宫中年最老,大家遥赐尚书号。
小头鞵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
外人不见见应笑,天宝末年时世妆。
上阳人,苦最多。
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两如何。
君不见昔时吕向美人赋,又不见今日上阳白发歌。
付云中缓缓念着。遇着识得的字,赵招德也磕磕绊绊跟着念。
《上阳白发人》,白居易名篇之一。
上阳宫,居洛阳禁苑之东,东接皇城之西南隅,高宗于上元中置,常居以听政。武后被儿子中宗逼迫退位后,亦居住于此,直至驾崩,后为玄宗取作宴会之用。安史之乱后,上阳宫受战火波及,逐渐荒废,德宗时废弃。
或因了日暖,迎着阳光细细读着这萧索哀怨的诗句,也不觉得格外凄凉。尤其赵招德一字一顿,还分外认真,可堪咬文嚼字的读法,叫付云中忍俊不禁。
一首长诗从头教到尾,没能教会老赵哥每个字的念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