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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峰眸光一亮:“礼尊之令么?”
重霄笑而不答。
重峰“哦”了一声,道:“是密令啊……”
重霄还是不答。飞声始终一言不发。
重峰得不到想要的,探究的目光也瞧不出一丝破绽,半晌,吸了一口气。
哪怕谈笑间亦是紧握,随时准备出刃的手掌终于松了下来。
本已准备动手的四名高手见状,亦是默契地相继收了气息,隐于夜风之中。
重峰回头,抬眼,竟开始赏起了月亮。
月光扑朔,自乌云里头闪闪灭灭。
重霄与飞声静静看着重峰,直到重峰开口:“你们以为,这样就完了吗。”
两人眉心一动,这才惊觉,重峰看着的,不是月亮。
而是月光之下,高耸入空,玄清宫中玄清楼。
仅次于天元楼的玄清楼。
礼尊所住,最高五层。隐约烛火,相继燃起。
飞声与重霄各自心下一沉。
重峰并未说谎。有人,已上了玄清楼。
重峰说着,提步而行:“你们还是想想,明早要怎么和礼尊好好交代吧。”
话尽,身影也消失不见。
只余飞声与重霄两人。
静默。
两人都看向玄清楼。
没人动。也没人急着想去玄清楼一探究竟,或者只是与礼尊“好好交代”。
重峰一举一动,都有他的目的。他刻意留下这么一句话,就是为了叫两人自乱阵脚,露出尾巴,否则出其不意便可,何必多此一举。
飞声微凝眉,身边却忽是一声笑。
飞声侧眸。
重霄却是真的抬头,看向了月亮,口中却道:“不必多虑,我只是偶然夜游至此。你分明准备万全,一点都不怕,便不必在我面前,装作担忧的样子。”
话语略微挑拨,语气倒是真心诚意。
听不见回答,重霄还是看着月亮,道:“好比方才,哪怕我不出现,你照样游刃有余。若是他们以五敌一,你也会乖乖站在那里,任他们出手。”
飞声眸底深幽,不置可否,只眉头依言放松。
重霄继续道:“因为你没有兵器。你就是等着他们动手,送你兵器。”
飞声不着意地哼笑一声,终于开口:“哦?仅凭一把夺来的兵器,便能以一敌五,重霄师叔未免太抬举师侄了。”
重霄的声音还是清淡:“不。在他们动手的那一刹那,便至少会有两三个重伤倒地。只要你愿意,取他一两条命也是无所谓。”
飞声道:“愧对师叔厚爱,要我同时夺下两三柄兵器,我还没那个能耐。”
重霄道:“你不必。隐于殿顶那人轻功不错,应最擅长暗器远攻,当会趁着其他人动手之际趁乱后发先至,你顺手取来便好。哪怕只是一根梅花钉,随手断作三节,弹入旁人咽喉即完事。旁人看来,便是你一人被淹没于刀光剑影之中,却忽的,只剩你一人还站在那儿了。”
听着重霄的轻笑声,飞声沉默,也看向月亮。只目光愈发深邃,微微抬了下巴,等着重霄继续说下去。
“‘归云剑气’本就是这么用的,不是么。可惜武尊不懂,重峰更不懂。”重霄忽是叹息一般,“何况,自小一把手教会你的,是个远胜于诸尊,哪怕剑尊的好师傅。”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飞声霍然回头。
重霄却已转过身去,语声随着脚步渐行渐远:“放心吧。”
放心吧。
仅只三字。
是叫飞声放心什么?
重霄偶然至此,武尊无力动他,礼尊不会追究,还是其他?
比如那个远胜于诸尊,哪怕剑尊的好师傅。
重霄说的,究竟是谁。是不是飞声心中所想的那谁。
若是,重霄如何得知。告诉飞声他已知,又是何目的。
映在飞声眸中的身影慢慢悠悠,遁于夜色。
飞声再次抬头,看月。
月光,依旧闪闪灭灭。连带着飞声再不必掩饰的目光,同样阴晴不定。
今夜三人对峙,重霄是其中最最轻描淡写,却也最最试探挑衅的一个。
还连挑衅的结果都不屑一取似的,在飞声惊诧回头之前,便已转身离开。
飞声在心里毫不犹豫地承认,是他忽视了。他可以依据房中药香而推断付云中的行动,同样送了药膏的重霄亦能。
重霄盯上付云中,又是为何。
飞声的目光垂了垂,视线中,便是月光之下,高耸入空的玄清楼。
礼尊所住,最高五层。
当下的飞声,至少再次证明了一个道理。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所谓最好的可能,就是个痴心妄想。
武尊绝非是对付云中和江见清被人陷害之事有所警觉,怀疑上了飞声。今夜,他派出重峰,本就是冲着飞声,甚至是冲着最为器重飞声的礼尊而来。
所以重峰在没能得到任何证据前,便不吝动手。而同一时刻,有人,相当有分量的人,很可能便是武尊本人,已前往玄清楼向应当毫不知情,全无防备的礼尊当面叫板。
礼尊不循私情,便是任由武尊斩去他的左右手。若是回护弟子,亦可能被武尊言语相激,抓住破绽,就如今夜重峰所做的。
亦即是说,不论有没有证据,是否会与飞声起血光冲突,他们都要制造事端。更可能,便是将陷害丹尊江见清的责任也一并推到礼尊一脉身上。
所以说,飞声不必怀疑了。
要扳倒诸尊,上位青尊的人,武尊凌峰无疑。
只是,时机不对。
哪怕撷英会即将举行,是个新旧交替的好时候,武尊的力量亦尚未成熟,并不该仓促夺位。
看来武尊已得强助,也可确认无疑了。
月光,又灭了。
飞声阴晴不定的眸子,愈发凝重。
只视野之中,玄清楼上,隐约烛火,渐次通明。
玄清宫,若来对了时候,将会是整个云墟城最美的一处。
深秋之时,被裹在大片大片随风飘零,金色羽毛般的落叶中,红岩黄杨,青砖黛瓦,重楼巍峨,虹桥穿梭的云墟城,才是世人口中,真正的云墟城。
胡杨树,本就是沙漠深处才有的坚韧树木。方圆数百里,能自沙漠深处全身而归,还有闲情逸致带回种子,栽下满城胡杨的,也只得身手不凡的云墟人。
但二十年前的云墟城,还没有如今这许多的胡杨树。是因了喜爱花花草草的现任礼尊,才越种越多,尤其在礼尊所住玄清宫。
说得俗一些,到了秋天,榆林城满目苍翠,云墟城半黄半翠,而玄清宫,已被包裹在满目金黄之中,美不胜收。
可惜当下,已是冬尽之时了。
非但没了心旷神怡的落叶美景,盘根错节,扭曲伸展的树干枝节,光秃秃得像极礼尊的脑门,还犹是健硕老辣地自地底、门楼、檐间、只能得到一丁点水和阳光的犄角旮旯里继续盘根错节,扭曲伸展。
没了叶子遮挡,已点亮了整座玄清楼的星星烛火,一览无余。
礼尊所住的玄清五楼,向来是早早灭了灯烛的。
因为礼尊老了。
老了的人,晚上睡得早,早上起得还更早。有些声音烛光的,便睡不安生了。
今夜反常的通明烛光,映照着五楼外室,一个反常的访客。
来客倒也是常来的。只是如许晚了,明知礼尊早已睡了,还硬要上楼,礼尊弟子还无一人敢拦的,他是第一个。于来客自己,也是第一次。
来客约莫四十五六,须眉浓黑,面相威严,位如其人。今夜犹为面目沉肃,绝不善罢甘休。
他也无法善罢甘休。
夜闯玄清,若没个说法,不但他自己白费功夫,自这玄清楼而下,他或许也无法保住武尊之位了。
凌峰负手扬眉,随意往那儿一站,分明未着意,未动念,便是重峰刻意而为都不可及的气镇山河。
等了好一会儿。身形不动,目光不动,连沉肃的面色都没紧它一分,更没松它一分。
顶多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礼尊已披了件厚重冬衣,自个儿掀帘而入,颊上还带着熟睡过后隐隐的红晕,目光也还朦朦胧胧,对着凌峰呵呵一笑。
见了这么随和的一笑,凌峰本欲板起的面孔不由得愣了一愣。
搀着礼尊而出的机灵弟子先一步向武尊行了礼,绕到武尊身后,带着所有在场的弟子们退了个一干二净。
礼尊往前走了走,抬手紧了紧肩上披着的衣衫,还是被夜风冻得一哆嗦,语气却依旧亲切和善,二十年如一:“这么晚了,凌峰师弟有何要事,快请讲。”
凌峰的面上却多了那么一丝怔忡。
他细细看着礼尊的面容。也不大记得了,上一回这般仔细去瞧一瞧他的礼尊师兄,是多少年前的什么时候。
礼尊,着实已经老了。
虽然二十年前,他已是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头了。
如今的礼尊,身形佝偻,白发疏廖。哪怕哈哈大笑出红润脸色,也再舒不开满面丘壑,和其中点点片片的老人斑。
若是仔细闻上一闻,不难发现,刚自被窝里钻出来的礼尊身上留着浓重的,上了年纪的人特有的老人气味。但同样也是温暖的,鲜活的,流动着的生命。
凌峰吸了一口气,开口:“深夜造访,实属不敬。也没有特别的事情,只是想问问,师兄门下的弟子,今晚为何彻夜不归。”
礼尊似乎并未睡醒,懵懂地听着:“哦?”
凌峰沉肃了语调,继续道:“师兄最为宠爱的弟子飞声,深夜羁留藏经阁。按律,重者当以杖刑。”
礼尊似乎还未睡醒,再次应了一声:“哦。”
凌峰皱眉,加重语声:“恐怕一同羁留藏经阁的还有其余弟子,凌峰掌管刑罚,追查弟子违纪破戒,实乃分内之事,还望……”
话语未歇,礼尊却突然终于清醒了似的出声打断,还是一字:“哦……”
凌峰又要开口,一抬眸,却对上礼尊的目光。
礼尊的目光,也老了。
老得在二十年前就已见惯风雨,历经浮尘,皇帝老儿都动摇不了他的心神。
越老,越慈眉善目。越慈眉善目,越绵里藏针。越绵里藏针,越在简单至极的一个对视里,软软糯糯,亲亲和和,在你心头剜上一刀,还让你连血沫都不知该往哪儿流。
“师弟的意思是,追查弟子违纪破戒,乃你分内之事。”礼尊继续说着,还是个将醒未醒的腔调,“我门下弟子依我密令行事,也需经过你的首肯,否则便要依律杖刑。日后云墟城所有大小事务,皆要与你商议,不然……”
凌峰听得心惊肉跳,下意识低眉抬手:“师兄多虑了……”
今夜之行,凌峰要的就是个出其不意。却不想,得来的竟是个毫无破绽,全无波澜的结果。
礼尊不但是全无惊讶之色,絮絮叨叨间,已将谋逆乱上的大帽子扣在了他凌峰的头上。
礼尊的意思,凌峰自然明白。
礼尊是老了。但即便他再老上一些,也有足够的实力,让藏经阁珍书库云墟第四十代卷子里头的武尊名字,从此换上一个。
不露声色的老奸巨猾,二十余年,才终得一见。
凌峰压下心头暗惊,声色不动道:“凌峰只为保云墟平安,其他不遑多想。若然,凌峰自然只作未见。但……敢问师兄所下密令,可否与师弟透露一二?”
老奸巨猾的,可不仅是礼尊一人。
凌峰接了刀子,顺手扔了回去。
身为武尊,既然开口问了,若礼尊因小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