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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妃这才恢复了笑容,展展衣袖,令宫女为自己抬起金丝缠绕的华美衣摆,扬起形状尖削的下颌,志得意满的晃晃满头价值连城的金钗玉珠,这便准备母仪天下去了。
这个时候,一个明妃做梦也没想到的人出现在她的视野之中。
那人,自不必说,便是让宫中众人以为早已死去的贵妃“周采薇”。
少年皮肤白皙,略带倦容,双眼却如通透世事般清澈,身着纯黑的镶金的百鸟朝凤,墨发以碧玉簪子高束头顶,身后袂带随风而飘。很多年后依然有人传说,当年小周后的容貌颦笑,即便是仙子下凡,也不过如此了。
李煜满意的笑着,看向自己心爱的少年,金口复开:“李冶,传朕口谕。”
白肤白发的夜叉统领一步上前,展开手中圣旨,朗声念道:“周贵妃免跪听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金陵周氏女子采薇,贤良德淑,温婉恭敬,清闲贞静,德言容功,无出其右,朕心向往之,故封为正宫皇后,赐尊号丛嘉容德如玥。钦此——”
闻者皆色变。
明妃的脸色只好比那厨房下脚料的猪肝,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尴尬,气恼,怨恨,齐齐涌上心头,倒一下不知该怎么发泄才好。
云妃的脸色却如那一地芳草青青,绿得可以。
大将军王方正整个人,却都要变为那玄紫色,可是因为过人的忍耐力,竟又片刻恢复了人类的颜色。
小公主李斐亦是很吃惊,但表情却是欢喜的。
只有落无殇,静静地站在原地,看不出悲喜。很久之后,才轻轻的笑了笑,低声答道,“臣妾领旨。”
李煜,爱一个人,就是要把他永远囚在金雕玉砌的牢笼里,是么?
是么?
是的话,我不爱你。
第四十六笺 一人之下
凤箫吹断水云闲,
临风谁更飘香屑。
归时休放烛花红,
待踏马蹄清夜月。
李煜,爱一个人,就是要把他永远囚在金雕玉砌的牢笼里,是么?
是的话,我不爱你,我不愿这样爱你。
李煜,爱一个人,就是把自己所好强加于他身上,是么?
是的话,我不爱你,我不愿这样爱你。
也许,你只是很喜欢很喜欢我,就像是喜欢一个美丽的物件,非要自个收藏起来……然而真正得到之后,恐怕就不会再珍惜了吧?
李煜,也许我不应该想起那么多的事情,也许我不应该看透那么多的道理。那样的话,也许我会很幸福。
所以现在,就让我全忘了罢,假装什么也记不得,假装什么也看不通,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
落无殇端庄的接过圣旨,脊梁挺得笔直,他一言不发地走向了凤位,然后面无惧色的轻松坐下。
也许我是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意,也许我是不敢承认自己的想法,可是……明妃,虽然凤位这玩意这地位皆非我所望,不过也不能留给你这种狠毒狭隘之人。李煜的身边,纵使我不能久留,亦会由我想法挑出心性善良之人陪伴长久。这最后一步棋,为了李煜,我也得好好下完才是。
少年心思转了几回,脸上却什么也没表现出来。皇帝只当他是宠辱不惊,喜爱立刻又多加了三分。于是当下兴致满满,大手一挥,赐群臣美酒。
宴席便这样开始了。
皇家的御膳自然是尽得天下珍馐,不过因为品尝的人各怀心思,吃到嘴中的味道自然也是大相径庭。想必此时,明妃的嘴里只能尝出苦与辣。
饭毕歌舞升平,众人酩酊大醉,李煜下旨分赏群臣及后宫诸人,又大赦天下,一时间举国欢庆。
眼看把酒过千盏,皇帝便又吩咐李冶叫其余的助兴节目统统上台,自己趁着众人醉眼朦胧却寻了空子,拉起无殇悄悄从宫中假山里的密道里溜出宫去。
少年被一路拉着,对皇帝的计划却是丝毫不知,在临出宫腔之时才反应过来,不觉吃惊道:“皇上你这是做什么?筵席便不管了?”
“不管。”
“文武百官也不管了?”
“不管。”
“一干宫人也不管?那个大太监也不管?”
“全都不管!李冶知道怎么办。”李重光执子之手,将子拖走。“你不是要出来玩么?朕今日只管这件事。无殇,朕记得你从前并不是金陵人士,这里的著名小吃可知一二?”
无殇想了想,犹豫着开口,“与其说知道否,不如说记得否……如今脑中并无特殊印象。”
“也罢,朕今天就带你吃遍!”皇帝一脸微笑,志德满满。“从前朕就喜欢和皇妹微服私游,对这里的名产算是相当了解。如今你身为一国之母,自然是要对南唐的风土人情有所了解才好。”
少年才点点头,就又被高大的男子拉着向前走去。那人一边走一边开口问道,“无殇想先尝些甜食点心,还是荤菜卤肉,抑或小炒素食?对了,如今秋高气爽,再去河边凉亭喝些花雕也是不错。”
掌心传来微微的暖意,少年淡淡的笑笑:“便都随你罢。”
皇帝大人一听这话,霎时来了兴头,先是拉着无殇去了号称金陵第一坊的乐间听曲品美食,老板娘的卤水鸭和玫瑰饼可谓双绝。紧接着又雇了马车直奔金陵主街另一头的酒肆“六分”——其名意为□三分,两分尘土,一分流水,酒味醇香馥郁,名动八方,就连酒窖都是极大的冰库。少年走到酒家门口,突然一愣,脑海中仿佛闪过些许片段。
李煜在一旁刚好看见无殇脸色有异,便关切道,“是不是马跑得有些急了,颠食了?都是朕……都是我心急,这家酒肆牌面不大,不过名头可是不小,酒也是一绝。”
“我没事,大概确实是马跑得快了些……”少年摇摇头,“我们快进去吧,我倒要看看南唐之主力荐的美味有多美?”
李重光哈哈一笑,满脸自信,张口点出一串菜名,什么芙蓉酥,什么西湖醋鱼,又如什么八宝翡翠丝,柳叶豆腐。店小二见此人器宇轩昂,点的又都是行家才会吃的菜品,立刻恭敬起来,吩咐伙计快些做来。
无殇近日吃惯了皇宫里的珍馐,现在吃到这些民间的极品,不觉另有一番亲切的美味,加之想起从前种种,不觉唇边再次展开笑意。
李煜见少年开心,自己也更加开怀,于是又想到一事,开口吩咐店小二准备几碟凉菜小吃,再来两坛当季最火,度数也不甚高的美酒长空万里,一起送到河边的落叶亭里,车马费双倍。
店家见有银子赚,自然也是照办。
少年和李重光自马车下来,起先是一眼望见碧皓江水天上来,日高鹰击长空澈,心情不觉舒畅许多。第二眼却是看见了江边的亭子。莫不是这里便是——
落叶亭——这里便是落叶亭!少年忍不住摒了呼吸,忆起前尘。
“无殇?”
“嗯?”
“无殇?你身子骨还没全恢复么?这回马车跑得平稳,你脸色却是不太好……”
“无事……只不过觉得自己好像来过这里。”少年讷讷自语,转身坐下。
那日慕容有钱就坐在这里,翘着二郎腿,手摇玉折扇,目似星辉,面如朗月:“你想想,若是金箸银碗也吃不下,锦褥羽衾也睡不香,何苦来哉?不如醉卧花尘,隐望千门,笑对苍生,一世逍遥——无殇,等所有事情都完了,我们去山里隐居,可好?”
那时落无殇望着他,粲然一笑。
“其实朕以前也常来这里,尤其是这种天高云淡的季节,品品酒,尝尝鲜……还时常生出些朕不该有的念头。”李煜也撩起衣袍下摆,从容坐下。
无殇小小一愣,“什么叫你不该有的念头?”
“就是有那么一刻很想抛下锦衣玉食,权利名誉,江山社稷,携着爱侣,游遍天下美景,看尽云过花开,醉卧红尘,笑对苍生。”皇帝落寞一笑,“尤其是现在,可惜……”
少年再次怔住,因着这几近相似的说法,一时间迷惑了心智,模糊了眼神。
“无事!等朕皇儿长大,朕便退位,带你一同隐居于名山大川之中,可好?不会很久,也就那么十年,你等朕,可好?”
少年粲然一笑,“好。”
“答应了可要算数,你我便定下这十年之约!”李煜拉起少年的右手,轻轻放于自己掌中,而后低下头,虔诚的轻吻了一下。
少年垂下黑羽翎似的睫毛,挡住了有些游移的目光。
两人将美酒尽数下肚之后,已是日落时分。天气凉爽宜人,于是两人便一路步行向着皇宫方向返回。
街上的小贩正忙着打烊,只有一个老头定定的坐在原地,想在等着什么。李煜眼尖,瞧见老头身旁的旗子上写着“铁口直断”四个大字,不知怎的生出兴趣,拉着无殇上前要看个明白。
“老先生现在可否起卦?”
“可。”那算命老头像尊石雕,动也不动,完全没有招揽生意的热情,只是冷淡的以单字作答。
少年揪揪皇帝衣角,示意他不要停留。天数天定,提前知道定非好事。李重光哪管那些,只是兴致盎然的叫算命老者起卦,本想算算两人的未来,却又顾及少年害羞,于是转念要算无殇的感情。
老头也不虚与委蛇,盯了无殇片刻,便开口道,
“公子这名字,冷淡寡情,凶克伤煞,日后一定害死至亲。然而公子这面相,梅杏纠缠,桃李不言,终是逃不过一个‘情’字。”
“老先生年纪一大把,进说胡话!”皇帝立刻沉了脸,“说的些什么乱七八糟,扰人兴致!罢!我们走吧。”
老头一声冷哼,“老朽不过实话实说,公子桃花不断,可惜都是灾花,公子所经之处,必有死伤,难道不是?听老朽一劝,谁对你好便离开谁,永远别回去找他。”
此话一出,连无殇也变了脸色,立刻拉着李煜就快步走开。
待那二人行出数丈远,那算命老者突然一阵冷笑,伸手收拾起卦摊,嘴里还轻声嘟囔道,“怎能让你伤到慕容……你最好别回来。”尔后头也不回的走掉。
皇帝大人酝酿了好一会,终于开口抚慰,“莫担心,那些算命的多事都是胡诌,想要骗钱的……即使说对一零半星,也不打紧,朕是真龙天子,阳气旺盛,说不定还可以化解煞气。”
“我不担心,亦不迷信。”无殇拍拍李煜抚在自己肩头的手臂——因为我已经决定要离开你,我有何可担心?
李煜见无殇并不放在心上,也松了口气,拉着他又悄无声息的自密道返回寝宫。
一身黑衣的李冶正候在那里,面色有些阴鸷,但总还算平静。“皇上以后微服出宫,还是告知臣一声,今日差点叫明妃撞破。另外,喜床已布置好,热水亦烧好,皇上可以准备沐浴就寝事宜。”
“知道了,你下去吧,今日辛苦了。”
“是,臣告退。”
待那夜叉大太监一走,李重光突然靠近身来,打横抱起少年,声音温柔得能溺死人,“皇后是要跟朕成亲,还是和朕拜堂,还是直接洞房?”
第四十七笺 不得甚苦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摘花不插发,采柏东盈掬。
但见新人笑,鸳鸯不独宿。
落无殇起初被皇帝的动作惊到,本来还在犹豫着要不要挣扎的时候,却听见这么一句话“皇后是要跟朕成亲,还是和朕拜堂,还是直接洞房?”惊吓之余,登时奋力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