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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阴曹地府,就是当今皇帝的私牢了。
一个人在这昼夜不分的囚牢里时睡时醒,四周静得可怕,简直可以将人逼疯。无殇有时几乎分辨不出自己是否还活着,到后来,干脆开始质疑自己是否活过。
正当他浑浑噩噩胡思乱想的时候,一阵沉闷的开锁声响起,然后便是刺眼的火光。
来人手里举着火把,跳动的焰映出皇帝修长的轮廓,少年这才确定,自己还活着。
李重光站在无殇面前,居高临下的瞪着这个杀妻仇人,一言不发。而虚弱的少年不知还能说什么,便也那样安静的回视。一时间,静谧的空气中,只有火把燃烧的劈啪声。
李重光忽然狂躁起来,几次将手伸向佩剑,最终却还是收了回来。
当火把快要燃尽时,他终于按着剑道,“你的同伙呢!他们在哪里?!朕恨不得将你们千刀万剐,刀山油锅,尝尽世间酷刑!可是……为什么朕不能呢?无殇?这也是假名吧?”
少年摇摇头,仍只是看着他。
火光消失的瞬间,无殇看见了他黯淡的眼神和紧锁的眉宇。脚步声随即响起,那人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门再次被紧紧锁上。
又不知过了多久,都无人再来,那身形单薄的少年凄凄惨惨的被锁着,仿佛被尘世抛弃了一般。根据仅存的理智和腹中饥饿的状态,他推算出自己已在这里呆了七日左右。
无米无水,饥寒交迫,身上的力气也在逐渐消逝。四周都是铜墙铁壁,即使有朝一日磨断了铁链也逃不出去,更何况,照这种状态,他再捱不过两日。
这个痛失爱妃与皇子的李重光煜,真的是下了狠心,要将自己生生逼疯饿死在这人间炼狱里。
可是那个时候,他明明笑容和煦,眼神温柔,哪像今日今时的学戾凶狠?
当初李煜若是一剑劈了落无殇,倒也一了百了,如今这种慢性折磨,反而激发了他想要活下去的本能。要找父亲,还要报仇。
终于,又是一日,面前的门终于再次打开。
少年费力的抬起眼皮,看着那喝得烂醉的一国之君,犹如一摸游魂般荡了进来。那人将拷链打开,揪起脱力而滑下的无殇,然后一跃,带着他飞向花非花的寝宫娴淑殿。
这里一切如故,连丧纱都没有布置,晶莹剔透的琉璃灯,精巧华丽的象牙雕,富丽堂皇的水纱衾……筋疲力尽的少年怔怔的看着一切,直到皇帝将他一把掼出。
无殇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组织里分配的厢房庭院时的惊喜,虽然完全比不得眼下的奢华富贵,但是那时的心性,是再也找不回来了。
而那时的邀请自己一同游览金陵美景的白石耳,也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二笺 三面成缘
消瘦凭谁问,
花知泪空垂。
休言人不老,
怎比春长好。
一见钟情,是可以在任何地点任何状况任何人之间发生的。
少年第一次下山的时候,就遇见了自称白石耳的李重光。那时的他笑容和煦,眼神温柔,言语彬彬有礼。
那一日,无殇刚刚下山——
自唐末起,天下动乱,各路枭雄四起,纷争不断。乱世中经过这些年,山下物事早已变了几变,熟悉的景象也无迹可寻。这让少年一下子孤独起来,惶恐着该何去何从。
刚出山的无殇还记得师傅说过要学以致用。然而天下几分,霸主云涌,他却不知谁是该效力的人。揣着不多不少的几十多两银子,少年决定先解决肚皮问题,于是迈向一座看起来蛮兴旺的酒楼。
“客官,您请这边坐!要来点什么?我们这儿有上等的玫瑰酿和众人欢……客官?你,你是……哪个府上的小姐?好美啊……”店小二很有喜感的冲上来迎客,连珠炮似的话语让少年无端的头晕。
无殇伸手摁摁眉间,不满的看着他,顿觉此人也嘴上无德,女人?比他还高了而半头的自己不过是瘦了些,怎会是女子?这叫年轻清秀的出尘少侠好不好!
少年转眼又看见自己肩上的女式披风,这才明白过来。却又懒得与店小二解释,便四下看看,随手指向一张窗边的桌子,“给我上和他们一样的菜色。”
小二吸着凉气,一步三回头,神态着实令人不爽,好像听见哪家小姐在用男人的嗓音说话,但总还是很有职业道德的去为这位眼神不善的俊美公子叫菜了。
慢慢地品着店里免费送的茶,无殇放松着心情等待上菜。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便传入耳膜“这位姐姐也女扮男装么,真真好看!比皇……比我那嫂子还美……我叫白斐~姐姐你叫什么?”
“斐,别闹了。”少年抬眼,一位锦服玉冠的俊朗男子优雅的出现在视野里。“舍妹顽皮,还请姑娘多包涵。”
当年在上山时师兄弟们也对无殇这样开过玩笑,但这兄妹俩一口一个姐姐姑娘的,实在很让人下不来台。无殇将手中的茶杯转了五六下,终于微微笑着起身示意,“在下是男子……”
两人的表情瞬时变得惊奇而可笑,这让本来有些尴尬的少年倍感有趣,便不可遏制地笑出声来。
那个女扮男装的姑娘,看着无殇的笑颜竟将脸一下红了个透,然后就是手忙脚乱的道歉。而那优雅男子当下在原地愣了一楞,却也不见开口。
无殇努力的让自己笑的风淡云清一些,“咳,白姑娘,不要紧的……在下落无殇。”
那个被唤作斐的女孩子,年龄约莫十四五岁,脸还微微红着的模样颇为可爱,转着眼珠,不知在打什么主意。优雅男子一步上前,如江湖大侠一般轻轻抱拳,姿势异常标准,还散发着一股隐隐的霸气,深邃悠远的黑色瞳孔却是带着异常明晰的眼神,“在下乃白石耳,希望能与落先生结识。”
“我们已经结识了,”山中长大的少年有些不解的看着他,“白先生,请坐。”
男子便大大方方的坐下,不红不白的脸,“看样子无殇你不会超过二十岁,你若愿意便称我一声白兄便好。对了,无殇看起来很面生,不是这里的人氏吧?若是闲来无事,不如与我们兄妹一起游赏金陵美景?”
落无殇想想眼下的确没有什么要紧之事,兄妹俩也颇为热情,便打算点头应允。
不想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的路人甲硬生生打断了和谐的对话。那人伏在白石耳耳旁说了几句话,对方神色立刻起了变化,尔后带着些许愧疚看向无殇。“……十分抱歉,我有要事需先行一步。”
在山里学武功的时候无殇把反应练得很快,于是立刻吞下要说的话,冲白家兄妹轻轻点头笑笑,“那么,我们有缘再见。请……”
叫做白斐的小姑娘依依不舍的看着无殇,但仍是快速的站起身来,随着自己的兄长一同离开。
兄妹两人的离开顿时让酒桌空落下来,有些无聊的少年独自夹起送上的菜肴,慢慢嚼咽细细品尝。因为他很久没有吃到这样丰盛的食物了——山上清修,基本上没有什么荤腥之物,更何况这些酒肉蜜糕。
之前饶舌的小二却不知好歹的又凑上来,“客官,您是外地人吧?我们这著名的美酒众人欢,可不是这么个喝法啊。”
无殇闻言侧过头,示意他解释,难道这喝酒,还有诸多规矩?
“这众人欢呢,顾名思义,就是大家一起喝才高兴嘛!客官您这么自己一个人,又和同伴分离,又独自坐在这里,气氛又冷冷清清的,会越喝越凄凉的,而且这酒后劲大,很容易就醉的……”
这话很是扫人兴,落无殇当机立断的伸出手叫啰嗦的小二退下。本来白家兄妹的突然出现和离去都扰乱了本不平静的心绪,现在这人又咒自己越喝越凄凉,加之再想起之前,自己喜爱的师姐奔向大师兄的情景,无殇心里便着实不痛快起来。
俊美的白衣少年黑着脸,自己赌气般的,开始偏不信邪的喝那众人欢。
从窗子向下望去,大街上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却不知怎么,少年心里却冷清得很,觉得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却又还得强迫自己,渐渐的融入到这铜臭粉腥的尘俗当中。
江湖不过草垛,你永远都不知道里面瞒着什么草包。
只有自己拨开草,拿刀插几下,再跳进去把自己埋了,方才知道里面有甚。只是那个时候,就不一定能再出来了。
无殇最后也不知要了多少酒,就那样看着窗外自斟自饮。渐渐的,好像所有喧嚣的尘世都在远去,整个尘世都安静下来,恍惚间他好像听见有人在说,江湖不易,就如千门城池,惑人进,阻人出……
然后,他便醉了。
第二次见面,只隔了数日。
无殇完成加入组织后的第一个任务,刺杀洪威之后,因为吸入了软骨粉而合搭档分头行动,约好在三清庙会和。
混入人群的时候,落无殇心情半是抑郁半是好笑,有劲使不出却又谁也怪不得,于是只好拖着发软的双腿,尽可能的让自己走的像个正常人。
这个时侯,身后有人唤他。“无殇!”
少年回首。
是下山第一日认识的白石耳。
擦擦额上的汗珠,无殇冲他笑笑,“白兄,真巧。”
那白石耳翻身下马,动作利落无比,“我们果然有缘,无殇,你这是要去哪里?”
刚刚犯下命案的主儿愣了一愣,我去哪里?我去畏罪潜逃啊,怎么可能告诉你。“没什么,不过是去见个友人。”
“友人?”白石耳不知怎的嘴角噙笑,玩味的打量着对面兰气微喘,面色发红,衣着暴露的少年。
少年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小倌般的打扮,但又只得故作轻松的点点头,准备抽身离去。
“那么我送你一程可好?”白石耳却是古道热肠的走了近来,对着尴尬的少年伸出手。
无殇赶忙摇头,生怕这百无禁忌的白先生想和自己骑一匹马。穿的这样尴尬,如此招招摇摇的骑马游街……想想就教人冒冷汗。
少年连忙作了一揖,“多谢白兄美意,但是实在不好意思相扰,无殇先行一步。告辞。”
不等白石耳再想出什么新词,无殇转身便走。窘迫匆忙之中,连腕上的木镯掉落也不曾发觉。
走出十几步,忽而又听见那人在背后开口,声音却轻的几乎不可闻。“有缘再见,是吧?落无殇。”
那个时侯落少年并未多想,只是迈开脚步,渐行渐远。
而那人在少年离去的地方,捡起木镯,捏在掌心,双眸闪出奇异的光采。
第三笺 山中往事
茫茫宫闱夕难追
别人笑我太疯癫,
我笑他人看不穿。
面朝黄土背朝天,
不如执刀杀万千。
前面说了少年下山的种种,但是,少年又为什么会在山中?
因为少年七年前上了山。
乱世出枭雄,时势造英雄。
在这个动荡的天下,英雄这个称呼像一盏明灯般地吸引众人飞蛾扑火。然而世事如梦,江湖如城,敞着百千扇诱惑的门,却是易进难出。
落无殇的父亲落南生就是那样一去不复返的。
其实落无殇原先不叫这个名儿,叫落花生。本来他自己对于这个充满乡土气息的名字是无所谓的,可是他娘却毫无预兆的,在他四岁那年搬回家族的村落里,并给他改名叫落无殇。
“还怕两人终无缘,道别离,剩零尘烟里。
清泪尽,纸灰起。”
无殇他娘给他起了这么个文艺的名字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