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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巧合。多年前,那个人也说了同样的话。可就算彼此答应过要交心,视对方如亲人手足,最后,银子弹依旧毫不留情地射入自己惧怕金属的身体里。
人,果然是最难懂的一种生物。
为了自己好,明天他不会再来了,绝不能跟席维尔家的人多有牵连。
神父没注意到在座中有一人情绪异样,又说:「如今人心趋向于邪恶,坏东西才会死灰复燃,回到神的怀抱里是当务之急。欧文,你既然说上帝的旨意玄之又玄,就别再找借口缺席礼拜,明天带麦伦一起到教会来。」
「我是异教徒。」麦伦拒绝。
「你身上挂着十字架……」神父质疑了。
「十字架是我母亲的遗物,我戴着它纯为缅怀亲人,跟宗教信仰无关。」
「所以说,这十字架并不具备驱邪的力量。那么,我更有责任来带领你认识神的美好。唯有在神的羽翼之下,才能免除吸血鬼加诸于我等身上的恐惧。」神父说。
「吸血鬼迷信是一种过时的习俗,具有悠久传统的宗教也必须学着与时俱进。」麦伦冷冷说:「神父,请容我保有自己的信仰,以免被迂腐的教义给污染。」
神父脸色有些尴尬,转而给欧文打眼色,暗示他明天带人一起上教堂,欧文忽悠过去,哼哼哈哈应付。
神父离开后,麦伦也起身要走,欧文知道他仍然愠怒,忙留人。
「还早,再坐一会儿。」
麦伦指指屋角那堆纸:「你还有事要处里吧?我就不打扰了。」
「不急不急,和你聊天有趣多了。」欧文想起了什么,说:「我找到不错的东西,是曾祖母七十年前的日记,里头纪录了当时的吸血鬼事件。有没有兴趣跟我一起探索真相?」
「什么!」麦伦惊诧了。
「我曾祖母娜塔莉有写日记的习惯,虽然笔迹模糊,部分内容又被虫给咬掉……不过,就在吸血鬼事件发生前后,她提到有陌生人到这附近来……」
「哦?」
「你脸色很难看……不舒服?」欧文担心地问。
「没有,我还是先回去好了。」扶着桌沿,麦伦垂着眼睛,浓睫掩映瞳眸里的心思。
「何必逞强?」欧文拍拍他的肩,有些无可奈何:「我知道你对人怀有戒心,你可以更信任我一些。」
麦伦抬眼,视线穿过欧文肩头,落在那张黑白照片上。「我信任你。」
「你说谎。」欧文调皮笑了:「幸好『说谎』不列在七原罪之内,而美人本就有说谎的权利。」
「小说家也不该浪费精力来油腔滑调,而是该把时间花在堆叠词藻与建构剧情上。」
「我不是油腔滑调,我在碰到对的那个人时,字字真心诚意。」
麦伦不想再说了,沉默地开门出去,欧文追上,「我送你!」
麦伦拍开他伸来的手,却反而被对方一把握住,握来的掌心湿热。
「我送你。」欧文重申。
麦伦盯着他被握住的手,问:「……你对男人有兴趣?」
「若说有,你会再也不过来看我?」
「我来不来跟这没关系。」
欧文放下了心,松开手。「那、明天你一定要来,『犹如狂恋中』就要开花了。」
麦伦很快消失在门外。屋内,欧文肩膀整个垂下来。
「唉呀呀,真的生气了……或许,即将绽放的花香能替我绊住他的脚步。」回头看墙上那帧相片:「保罗、娜塔莉,你们可得多帮着我一点。」
照片里的两人不语。
第二章
这一晚,麦伦梦见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依旧是碎石地,路也窄得多,因为附近是羊毛交易的重镇,农家皆以养牧绵羊为主,草原上处处绵羊,景象恬和。
路上碰到友善的农人问他要不要搭便车,他点头后跳上马车,跟农人随口闲聊,心情好,所以想往远一点儿的地方去。
在离小镇还有一段距离的小村庄里跳下车,这里许多房子是上世纪建造的,绿色植物攀沿在窗下门边,优雅宁静,懒洋洋的小猫小狗在屋檐下蜷着睡觉,从都市来的他穿梭在这里,总有点格格不入之感。
他在这里却自在得多,家族里,许多人因为他的混血身分而瞧不起他,所以他一个人度日子习惯了。既然无法融入那些人,他就远离。
路旁一栋淡黄色石灰原石所筑成的庄园吸引他注意,让他伫足的却是一旁的玫瑰园,里头玫瑰的花色从晶莹剔透的白到各种浓淡的红与紫都有,以亮绿或淡灰的皱叶来烘托,冷暖色调搭的刚刚好。
体质特异的家族,对血色花卉本就有特殊的喜爱。而玫瑰那略带麝香、蜂蜜与柠檬味的浓烈芳馥,更能激发他们的饥渴与欲望,如同毒品之于嗑药成性者,他们从身体到心理都仰赖这特殊的花朵。
麦伦及他所属的家族是如此仰赖玫瑰,世上却传说玫瑰是基督受难时,血液流到土里而长出来的,这种说法对热爱玫瑰的异教徒而言,还真是讽刺。
想到此,有些饥饿、有些厌恶,正要离开时,年轻的庄园主人陡然从花园里钻出来。「停下来,嗅嗅玫瑰花吧。」豪爽的声音听来亲和:「别急着走。」
麦伦一怔。停下来,嗅嗅玫瑰花吧。这句谚语的言外之音是:工作之余,也得让心灵啜饮愉悦,勿汲汲营营于尘务俗事。
基于礼貌,他停步。「非常美丽的庭院。」
「欸,你很面熟,我好像看过你……」男人转头问同样刚从玫瑰园走出来的俏丽女孩:「娜塔莉,你也看过吧?」
娜塔莉睁着圆圆的大眼睛,脸红红,显示她有些害羞,往麦伦盯着看,小声说:「小时候……好像在附近看过银头发的人……」
「精灵湖畔……」麦伦指着他来的方向淡淡解释:「有我家的度假别墅,我家族的人不定时就有谁会过来,他们都有一头银发,很容易被认错。」
「这样啊。」男人问:「我是保罗?席维尔,她是娜塔莉,我的未婚妻,下午茶时间到了,一起来吧。」
麦伦知道,这里的下午茶意义跟城里风雅时髦的喝茶礼仪不同,乡村生活忙碌辛苦,农妇们为了下午劳动的人们准备茶点小休,所以有其实质的需求。
如今受到邀请,他有些欣喜,来这里好几天了,能说得上话的人其实没几个,而保罗跟娜塔莉似乎是很好相处的人。
「叨扰了。容我介绍自己,我是……」
◇
醒后的麦伦恍惚了好一阵子,为什么会梦见那个人?
因为那个人,让拥有魔魅体质的他几乎濒死,因此不得不以尘土为被,栖息在大地之母的怀抱里,方能获取再生的能量。而这么一躺就好久、好久。
黑暗土壤里的梦总是深沉的,给人一种睡在世界末日的错觉,身上由银子弹造成的刻痕更让他情愿永远睡下去。
他还是醒来了,却发现外头阳光如昔,清风依然,玫瑰年年灿放。过去的人走了,流着同样血液的子嗣们却生生不息。
自己依然是时光的过客,在时间的这一头寂寞,寂寞到竟然让了那人入梦,即使那人伤害他良多。
今天,为了挥散愁绪,他选择活动身体散散步,一路上遇到许多装扮正式的村民往镇上去,才想起今天是礼拜日,大部分人都要上教堂。
陡然间,身旁有人接近。
「恶魔、银发的恶魔!你装扮成人类,就是要少女们放松戒心,好吸光她们的血,对吧!」老迈的声音从旁切齿咒骂。
麦伦皱眉一瞟,又是卡尔梅婆婆。不知为何,这老女人见到自己总是咒骂。
不理不睬,快步转往相反的方向,不知不觉就走到通往席维尔家的那条路上。他故意的,心中抱着的想法是:聒噪的欧文?席维尔先生应该也跟着大伙儿同去教堂了,他可以趁机去看看记忆中的玫瑰。
名为「犹如狂恋中」的骄傲花朵是否已经绽放?他期待着。
庄园门紧闭,里头无人声,更加印证他的猜测,当即放心大胆转往玫瑰园去,越过爬满了攀缘玫瑰的树枝拱门,脚步声被特意铺上的碎石小路给吸收,园里静谧得如同另一个世界。
循着记忆绕过梯形花坛,株高一公尺的灌木丛生于幽僻的角落。植株上头的绿色花萼包着花芽,预示即将到来的强烈绽放。
「还不到时候……」麦伦失望地咕哝,本来想说,如果花已灿烂,他就算是了结一桩心愿,可以离开这小镇,也不用再与保罗跟娜塔莉的后人磨耗。
转身正要走,灌木丛后伸出一只手把他给抓进去。
「谁?!」他惊叫,嘴随即被捂住,被搂入某个炽热的怀抱里。
努力转着眼珠往旁看,竟然是欧文。
鬼鬼祟祟躲在这里,当贼吗?以眼睛怨恨地控诉。
「嘘——」欧文放开覆上的手,却还是紧紧抱着他,像要把人给深深嵌入,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放开……」麦伦不自在,对方抱得太紧了。
外头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声,喀答喀答喀答,是逐渐接近中的脚踏车齿轮声。
「听,神父来抓人了……」欧文小声在他耳边细语,一双眼笑得弯弯,其中闪着淘气的神采。
麦伦第一个念头就是大惊,对他而言,神父的背后有强大的宗教势力,而那宗教团体在过去的世代里,总会以各种名目诛杀异端毫不留情。相当不巧的是,麦伦也列在那被诛杀的范围之内。他起身就想要跑,被欧文给按下来。
「别动,这么完美的星期日上午,被抓到教堂听圣歌太可惜了。」以贴着前头人耳朵的方式,热热的嘴唇低语。書香門第論壇
麦伦放下心,原来欧文说的「神父来抓人了」是这个意思。
外头,神父停好了脚踏车后就去敲门,叩、叩、叩!
「我知道你躲在里头……别再拿写稿当理由,你来这里半年了,我就没看过你写出了个什么!」
「又拿这事来挖苦我……」欧文小声碎念。
「……你躲他,用不着把我也牵连进来啊。」麦伦没好气地小声说:「不上教堂,当心你死后下地狱。」
「一个人下地狱没意思,要就结伴去,你跟我两个人。」后头那人嘻皮笑脸说。
麦伦白他一眼,还待回嘴,外头黑影晃动,神父走进了玫瑰园。
「还跑?追猎物最有趣了,可惜你不是我心仪的兔子……」神父喃喃自语,矮着身,仔细检查每丛花树的阴影。
「神父好坏啊……」欧文戏谑地笑。
灌木丛后空间狭小,随意乱动就会被叶缘的锯齿及枝梗上的利刺给勾上。一时间两人动弹不得,只闻得彼此呼吸声低而急促,却还是刻意的压抑,免得被外头人给察觉。
麦伦恍惚了,捉迷藏的游戏他也玩过。当时,第一朵「犹如狂恋中」正半放,他怂恿保罗摘下,同样一起躲在这丛灌木后,等着他未婚妻寻来,好献上殷勤,当时保罗从旁呼出的热息拂上他的耳朵,正如盛夏的熏风,搔得人连发尖都会痒。
甜甜的什么在自己心底漾开,却也知道,不管心底冒出了何种情衷,都不适合。
他只能尽一个朋友的本分,倾听朋友的苦恼,适时给予意见。
保罗苦闷好几天了,说娜塔莉越来越对他心不在焉,常常一个人对着天空笑得甜蜜蜜,偶尔又有些凄苦,不知道是不是跟最近的吸血鬼传言有关?因为隔壁镇上有几个女子失踪,听说被掳去当吸血鬼的新娘了。
麦伦劝他: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