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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呸!你才是鸡!”傅夫人不快,只是也不敢把怒气冲着皇帝发,只得冲徐敞唾了一口,算是出气了。
两人说完话,傅夫人便急着去看承钰。绕过屏风一看,见榻前除了丫头,又有徐母,徐大公子承萱,忆容,何氏,又有罗夫人,忆芳和宋氏,都团团簇拥着。承钰只是昏睡不醒,傅夫人便上前去在他额头上一碰,又在脸颊上一碰,见不甚烫手,遂把心放下来一些,只是眼泪如滚珠似的,纷纷落在了他的脸颊上。忆容和何氏也别过脸去拭泪,承萱因在军中任职,见惯了血雨腥风,如今见家人兴师动众的,那一张惯常肃穆沉稳的脸上便带了几分无奈,从人堆里抽出身来,领着太医往书房去了。
剩下这一群人,久久地不散,索性围着傅夫人,就在承钰的病榻前说起话来,有怪徐敞下手太重的,也有埋怨庆王世子带坏了承钰的,众说纷纭,不一而足。罗夫人也是跟着叹了口气,同徐母说道:“我看承钰的病根,还在贪玩爱热闹上––倒是该赶紧给他娶个媳妇进门,恐怕他自此就安生了!”
徐母见罗夫人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十分诧异,然而这会心浮气躁的,也不曾他想。低头琢磨了一阵,便点头道:“你这话说的有理。”
见徐母和罗、傅两个夫人说起承钰亲事,忆容、忆芳和几个丫头们都红着脸走开了,走到屏风背后,却不约而同竖起耳朵听了个仔细。因此不过几天功夫,承钰要定亲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在徐府上下几百口人之间传开了。唯独他自己,因为一直在房里养病,半昏半醒的,连丝毫风声也不曾听闻。
转眼到了正旦前夕,百官来朝,诸王觐见,徐敞在书房里与幕僚通宵达旦地,将一篇贺表写得花团锦簇,呈交御览,很得了几句褒奖,宫里几番赏赐下来,徐府上下都自觉面目有光,喜气洋洋的了。傅夫人便趁机和徐敞提起了要替承钰定亲的事,徐敞只是摇头,连声道:“不可,这畜生只知胡闹,身上连个功名也没有,日后也不见得有多大进益,岂不耽误了人家女孩儿?”
傅夫人一听徐敞贬斥承钰,便不由的要生气,说道:“咱们家原本也不靠他去博那个功名,谋那个俗利。再说,怎么就耽误人家女孩儿了?是咱们定国公府门第不够呢,还是我这个婆母刁钻可恶呢?还是我钰儿相貌不好,性子不好?”
见徐敞仿佛有些认同的意思,傅夫人又将罗夫人那一句话说给他听了,“男孩儿不成家,就总是那个孩子脾气––成了家,有个媳妇管着,兴许就好了。”
徐敞深以为然,沉吟道:“一时半会的,哪能仓促就定下了,总也得相看个三两年。”
傅夫人一听这话,喜上眉梢,忙将这四五年间耳闻目睹过的,门当户对的小姐们纷纷列举了出来,既有王府、郡王府的郡主们,又有宰辅、阁老家的千金,徐敞听了,挨个否决,笑着说道:“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你这些都门第太高,恐怕不是良配,莫如从四五品官宦家选一个教养上佳、性情贞静的,配咱们家这个魔星,也是绰绰有余了。”
因见傅夫人那个表情,是极不情愿的,徐敞也懒得再听她啰嗦,便敷衍道:“承钰的亲事,到底得老太太点头,你不如把你这些张家小姐、王家千金去和大嫂子商量定了,再去请老太太拿个主意,也便是了。”
“她?”傅夫人嘴角边一丝刻薄的笑纹,因始终记得这事情是罗夫人怂恿的,便顺口道:“谁知道她心里打着什么鬼主意呢……”
两个人正说着话,外头一个仆妇走了进来,说道:“大奶奶娘家来人了,说要接秀姑娘家去,这会儿被老太太请进花厅里说话了,老太太说,请夫人也去陪亲家客人坐坐。”
傅夫人便忙换过一件见客的衣裳,往徐母上房里来了。
因宫里循前朝旧例,腊月二十四到正月二十五间,在丹墀前放花炮,扎鳌山,徐府便推后一日,自祭灶完后的翌日,也整宿得放起了花炮,徐母年纪大了,虽然爱热闹,也难免被扰得夜里不能安睡,早上便起得迟了。何家的人到徐府时,便是罗大夫人在上房花厅里陪着说话,何氏领着丫头在旁服侍。寄柔和忆容、念秀三个人却立在院子里交头接耳的,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眼圈都红红的。
见傅夫人来了,忆容先甩开手,走过来,把身子一扭,娇声说道:“娘,秀姐姐说今天就要走,怎么劝也劝不住,你帮着多留她几天吧?”
“今儿二十五了,你秀姐姐也急着家去过节,留不住了。”傅夫人说着,把念秀也拉进怀里来,摩挲了几下她的发顶,说道:“好孩子,过了节再来。”撒了几滴泪,便往花厅里去了。
忆容几个只得又恋恋不舍地说了一席话,因听说傅夫人留了何家的人用饭,忆容便提议道:“有这个空当,咱们看看三哥哥去!自他卧病,柔姐姐还没去看过他哩!”念秀也答应了,说要去向三爷告辞。
寄柔拗不过,只能被她们两个半推半拉地往承钰的院子来了,心里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似的,莫名有些惴惴不安。及至踏足他那个院子,见一群穿着簇新的釉绸袄子的丫头们,拿了拂尘洒扫的,往窗子上贴“万象更新”年画的,还有几个小厮抢着放二踢脚,又把一串药线串的炮仗绑在猫尾巴上,追着用火捻子去点的,人声夹杂着猫叫,真正热闹喧天。承钰搬了一个美人榻在檐下,用绣褥铺的厚厚的,人躺在上头,正用手捂着耳朵预防着被炮仗震呢。
忆容叫了几声,也不见他转头,于是上去在他肩上重重一拍,大声道:“三哥哥,你聋了?”
承钰支起上半身来,扭过头一看,脸上带着几分惊讶,连捂在耳朵上的手也不觉放下来了。恰这时候炮仗被点着了,“噼里啪啦”一阵震天价的巨响,寄柔只看见他被一袭宝蓝长安竹潞绸袄子衬得有些苍白的脸上,一张嘴一开一合地动了几下,也不知道说的什么,神态里却有些傻气的欢喜似的。她便也忍不住报之一笑,低头碰了碰衣襟上的蝶恋花金纽扣儿,又把衣襟忍不住掸了一掸,再抬头看时,见炮仗终于烧完了,那只猫惊魂未定,一纵身窜进了承钰的怀里,出其不意地,险些撞到他下巴上,承钰这才回过神来,忙一仰脸,把它拎着脖子挪到膝头,在下颌上用指头搔了一搔。
承钰把猫放在地上,浮着声音说道:“稀客稀客。”一边将手一抬,请她们三个进屋里说话,自个人撑着美人榻立了起来,小厮见他脚下有些虚,正要上来扶,承钰眼睛一瞪,把人给哄走了,然后自己亲自撩起帘子,口中仍旧絮絮道:“请进请进。”
忆容三个都憋着笑,待进了房里,齐齐笑得捧腹。承钰不明所以,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干脆也不管了,从丫头手上的红漆小托盘里先取了一个貂蝉拜月的斗彩小茶盅递到寄柔手上,停了停,又取了一个燕语春风的递给念秀。忆容见了,十分不乐意,连声问道:“我呢?”承钰便要笑不笑的,把最后一个塞进忆容手里,说道:“请姑娘用茶!”
忆容捧起茶碗一看,见上头是青花绘的钟馗醉酒,便脸一拉,气道:“怎么她们两个不是美人,就是花鸟,偏我是这个?”
承钰振振有词道:“为长者尊,你最幼,自然只能用这最次的了!”
忆容笑道:“为长者尊,好么!秀姐姐最长,做什么要先奉茶给柔姐姐,嗯?”
承钰语塞,顿了一顿,方微笑道:“柔妹妹是头回来,自然不同。”
念秀听着他们两个斗嘴,只觉得有趣,不时会心一笑,待到了最后一句,听承钰那语气,简直有些哀怨似的,房里三个人,齐刷刷地都看向了寄柔,寄柔哭笑不得,只能把茶碗一撂,起身对着承钰深深福了一福,说道:“这些日子忙,没来探病,三哥哥见谅。”
听到“病”这一个字,承钰肩膀一耸,仿佛从脊梁到后腰都痒了起来,只是动作也不敢大了,只能略微挪一挪身子,脸颊上热热的,说道:“你不来……也好。”说完,急欲将这个不大光彩的话题略过去,便对念秀说道:“听说你今天就走了,只是我最近也出不得门,恕不能远送。”
“柔姐姐不来看你,怎么反倒是‘也好’了?我和大嫂、二嫂、秀姐姐来看你,难道是‘不好’了?”忆容却不肯轻易放过她,连珠炮似的反问了一串。
承钰被她气得牙痒,不客气地说道:“不错,你来看我,就非但‘不好’,简直是‘非常不好’!”因想要借着之前说的亲事吓唬吓唬她,忽而又想起念秀的伤心事,遂强忍住了,谁知忆容反而先一步嘟囔了起来:“媳妇还没进门,尚且这样,等进了门,可没有我们的活路了!”
承钰一愣,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忆容却傲然地把脸一转,不肯再和他对话了。念秀自然只是装傻充愣,承钰便往寄柔脸上看去,见她已经许久不曾开口了,只在蓝绣花缎迎手靠背坐褥上一下一下地抚弄着,眼睛盯着外头的盘丝堆绣挂帘,有些灵魂出窍似的。兴许是察觉到静了,她睫毛一扬,忽然一笑,说道:“幸亏我今儿来了,否则等嫂子一进门,兴许就不许咱们踏足了,也兴许这混天魔王的洞府从此就立起规矩了。”那语气,很遗憾似的。
承钰眉头皱的更紧了,问道:“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打哑谜呢?我怎么不知道咱们家什么时候要多一个嫂子了?”
寄柔抿嘴一笑,说道:“三哥哥你真是‘当局者迷’了––前几日你昏睡着不醒来,老太太和二夫人已经替你议定了一门亲事,翻过年就要娶进门了。咱们家不就多一位嫂子了?”
忆容和念秀情知寄柔是在逗他,也不揭破,都笑着看承钰如何反应。承钰此时心里早乱了,想要拔脚去傅夫人处问个清楚,又怕轻举妄动再落个不是,只能沉着气坐了,面容一肃,说道:“一个两个的,说起亲事来也不害臊的,幸亏是在自己家里,以后可不许这样口没遮拦了。”只是那气势早已弱了。
寄柔再忍不住,用手帕将脸一遮,“嘻”一声在后头笑起来。承钰一呆,抢过来把寄柔的帕子扯开,指着她的脸笑道:“果然是诓我的,是不是?你比二妹妹还淘气了!”
寄柔扯了一下,没扯动,眼睁睁地看着帕子被承钰攥在手里不肯撒手了,她玉颜微酡,作势从手边的锦盒里抓了一把果子,扔了他一下,笑着说道:“我是在替二妹妹报仇呢,还不把东西还我……”
承钰哼了一声,把帕子往袖子里一塞,做出一副恕不归还的神态。
念秀见时候也差不多了,便说要走,因她的丫头早将行李箱笼都装好了,这一说走,便是直接出了徐府,等闲不再回来了,忆容与寄柔都拉着她的手哭了一回,忆容嘴里还在不依不饶地说道:“秀姐姐走了,三嫂子也要进门了,以后就只剩下我和柔姐姐一处玩了……”被承钰在胳膊上拧了一把,叫了一声,便去追打。
寄柔和念秀先出了门,走在院子里,念秀回过身,将寄柔又端详了几眼,没头没尾地说道:“柔妹妹,审时度势,量力而为,别跟我似的,错付了痴心啊!”寄柔笑容一凝,就见念秀的手从她手里滑下来,往外头走了。
念秀这突然的一离去,从徐母到傅夫人,再到忆容,都有些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