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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便当中间的梅子移到旁边,扒饭吃时,旁边的藤原拿着复活的爱妻便当问:「你觉得怎么样?这一带的遗址很独特吧?」我回说:「哼,我只觉得奇怪,好像其他国家的文化。」藤原猛点头说:「还有太多未知的事,像后面的石舞台古坟,面积那么大,却查不出是谁埋在里面,所以调查工作才这么有趣啊。」俨然像个权威历史家。
「可是,藤原,你并不喜欢实地挖掘的工作吧?」
历史家嘿嘿干笑两声,恢复亲和的表情,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挖掘太无趣啦,是只有挖土的漫长工作,所以我很佩服李察。啊~真希望可以穿越时光隧道去飞鸟时代散个步,哪怕是三十分钟也好,那么要花百年时间才能搞清楚的事,瞬间就能搞清楚了——说完,把雕成章鱼形状的红色热狗塞进嘴里。
「做了这么大的东西,也搞不清楚是什么。」
我回头看背后的石舞台古坟嘟囔着。
「就是啊,不管什么事,不留下文字,人类久而久之就会忘记。」
藤原皱起眉头,沉重地点头说着。
吃完午餐,参观过酒船石⑾、龟形石造物、飞鸟寺⑿,就在橿原神宫前站退还了脚踏车。
『注⑾:花岗岩石造物,长约五.五公尺、宽约二.三公尺、高约一公尺,上面有杯状凹陷与连接这些凹陷的沟。』
『注⑿:里头供奉了日本最古老的大佛。一一九六年飞鸟寺发生火灾,烧得只剩大佛本尊,直到一八二六年才完成修复。仔细端倪大佛的脸,仍看得到被火纹身的岁月伤痕。』
在飞鸟寺时,我们端坐在日本现存最古老的佛像——飞鸟大佛前,仰望那高大威严的形体,处处可见修补的痕迹。
我低声说:「好像怪医黑杰克。」藤原瞪了我一眼说:「会遭天谴喔。」
◇◇◇◇
我们又搭上了近铁线。当我搓揉手肘附近的瘀青时,藤原问我:「练习的瘀青吗?」我点点头,换搓揉另一只手的瘀青。
「藤原,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堀田家是经营道场的。」
「不知道,是这样吗?」
「我看了档案,上面是这么记载的,上次只看到一半……」
藤原从背包中拿出一个塑胶袋,里面装满了麻花卷,他理所当然地分给我一根。我啃着那一根,觉得还是很难吃,我常想到底哪里在卖这么难吃的麻花卷,但是从没问过他。
「堀田很强吗?」
「很强。」我郑重地点点头。
「为什么堀田一直没加入剑道社?」
「因为我们学校太弱了吧?」
「那为什么突然说要加入?」
「不知道。」
对堀田的强劲赞叹不已的主将,问她为什么这么强?她毫不以为意地说,她在她家的道场,都是跟大学生的哥哥练习。其他成员问她为什么加入剑道社?她只暧昧地笑笑说:「大和杯一起努力吧。」
「这么一来,大和杯就有点希望了。」藤原咬着麻花卷,悠哉地说。
我面带难色地摇摇头说:「你说什么啊,一点希望都没有。是团体战呢,主将和堀田再强,其他三人输了也一样,大和杯只是梦中之梦。」
「不,未必吧……」
藤原喃喃念着,把麻花卷收入背包,拿出「第六十届大和杯实施纲要」。
「你干嘛带着这东西?」
「从去『狐乃叶』那天起,就一直放在里面。」
说得很顺口的藤原,打开小册子,翻到某一页停下来。
「你看。」
他把小册子递给我,我看到上面的大标题:「地主校拥有选择权之相关规章」
大标题下记载着各社团可以选择的规章——从田径计分方式到排球比赛人数(采六人制或九人制)的选择,内容各式各样。我没仔细看过册子,所以几乎都不清楚。
「这是什么?怎么这么多项?」
「为了让地主校有比较好的表现啊,还是得把地主校炒热才行吧?」
「这样有点狡猾吧?」
「每所学校三年都会轮一次啊,要说公平也很公平,就看各校怎么有效利用规章了。」
好厉害,做得真彻底。我边感叹边往前看,看到「剑道社、柔道社」这个项目,继续往下看,不由得「咦」地叫出声来。上面写着:
「五人或七人的比赛人数变更,以及团体赛之团体得分赛与团体过关赛之选择」
关于前者,能不能凑到五个人都是问题,所以没有选择的余地,问题在于后者,我的视线集中在「团体过关赛」这几个字上。就算四个人输了,只要剩下的一个人把对方五人统统击倒就赢了——这就是团体过关赛。
「原来如此……」我喃喃自语。
藤原指着最后一页说:「再看这里。」
上面写着:「此等变更,须在大赛三天前,通知其他两校。」
大和杯是下礼拜三。
「哇,三天前不就是明天吗?」
「你明天从学校发传真或伊媚儿就行啦。」
车内响起「樱井快到了、樱井快到了」的广播。
没错,这样是有点希望了——我这么想,把受潮的麻花卷塞进嘴里。藤原说要换车了,我赶紧站起来。
我们换乘的是单线列车,虽然是单线,还是有直接到JR奈良站,所以我说奈良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我眺望着优闲的景致,藤原介绍说「这是三轮山」、「那是箸基古坟⒀」啰嗦个不停。我敷衍地点点头,那家伙就喋喋不休地说了起来,什么卑弥呼⒁啦、邪马台国⒂啦、什么铜镜、铜剑、铜鉾⒃啦,我完全没把那些深奥的话听进去,只是惊讶着我们经过的车站竟然是无人车站。
『注⒀:位于奈良县樱井市,是前方后圆坟,约建于三世纪后半。曾有箸基古坟就是邪马台国的女王卑弥呼的王墓的说法,不过并未得到证实。』
『注⒁:约一五八年至二四八年,古代日本邪马台国的女王,约有三十个国家在其统治之下,能使鬼道,以妖惑众,年长不嫁。根据《三国志·魏志倭人传》记载,卑弥呼于魏明帝景初二年(二三八年)派遣使者至曹魏,被魏明帝封为「亲魏倭王」,赐金印、铜镜等物。』
『注⒂:是日本二世纪后半到三世纪前半最强大的国家,由女王卑弥呼统治。关于邪马台国的正确位置,有「九州地方」与「畿内地方(京都、奈良、大阪一带)」两种说法,但因史料限制,目前尚无定论。』
『注⒃:青铜器在五代时由中国传到了日本,而日本自制的青铜器分为武器和祭祀用两类,铜剑、铜鉾属于武器一类,铜镜则是祭祀用具。』
我们在柳本站下车,据藤原说,这里跟李察带我去的奈良健康中心一样,在天理市内。我们穿梭在古老的建筑物间,沿着狭窄的坡道往上爬。
好幽静的城市。
「这个城市虽然小,却是研究考古学的人都知道的地方,李察一定也来这里挖掘过很多次。」
我想起李察在车上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边想边往上爬,不久便看到一个水池,水池前有座隆起的小山。藤原像巴士导游般张开手掌说:「那是黑冢古坟⒄。」然后走向隔壁公园一角的资料馆。
『注⒄:位于日本畿内(奈良县天理市)。在一九九八年,黑冢古坟出土大量铜镜,这些考古发现令「古代邪马台国位于畿内」一说更具可信性。』
资料馆的玄关处,贴着一地的航空照片。不愧是所谓大和古坟群,环绕沟渠的前方后圆坟,像开在地面上的钥匙孔般,处处可见。
最里面有重现黑冢古坟内部的专区,在出奇狭窄、像坑道般的古坟内,有近似十元硬币颜色的圆盘,沿着被涂成红色的叠石,像瓦片般竖立着。我问那是什么?藤原说是铜镜,他边照相,边告诉我:「在这个古坟挖出铜镜,是很轰动的大事呢。」
二楼密密麻麻地排列着许多在古坟发现的铜镜复制品,我就像走在百货公司的珠宝专柜区,匆匆看到最后。回过头一看,藤原还蹲在第一个玻璃箱前面。
我对脸都快贴到玻璃箱上的藤原说:「我先出去了。」走出了建筑物。
围绕古坟的沟渠前,有一排长椅。穿着制服的高中生情侣把脚踏车停下来,面对古坟喝着果汁,我坐在他们旁边的长椅上,仰望着逐渐变色的天空。微风徐徐,拂动我的鹿耳。
等了整整二十分钟,藤原才出来。他说他替每一个镜子都拍了照,我问他那种生锈的镜子有什么重要?他鼓起脸颊,瞪着我说:「我在电车上就说得很清楚啦,那是卑弥呼的镜子,说不定会成为邪马台国曾存在于奈良的重要证据。」
我总不能告诉他,我刚才完全没听进去,只好顺着他的话说:「这样啊,那么,你认为邪马台国在哪里?」
尽管我对历史不熟,还是知道邪马台国的地点有九州或奈良之争。
「我认为是在九州,因为我觉得,还是在当时的先进国家中国附近,比较符合现实。但是由最近的考古学挖掘资料来看,显然是在奈良,不过还没出现决定性的证据,所以只要哪边出现物证,可以证实是卑弥呼的东西,哪边就赢了。」
「什么物证?难道会有卑弥呼盖了印章的东西?」
「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那是弥生时代⒅,只有中国文献里有文字记载。在《魏志倭人传》里,有赠给卑弥呼很多镜子的记载,也就是说,在哪里发现那些镜子,哪里就是卑弥呼的地点。」
『注⒅:名称源自于东京的弥生区,在这里发现了无花纹、带红色的陶器。根据陶器的形式,可分为前、中、后三期。弥生时代出现于北海道以外的全日本列岛,时间大约是公元前五世纪中到公元三世纪中。』
「总不会就是刚才那些吧?」
我指着后面的建筑物问。藤原很快地摇了摇头说:
「从那里一口气挖到三十多面镜子时,的确引起很大的骚动,认为那就是卑弥呼的镜子,但后来发现不像是中国赠送的镜子。」
「怎么会知道?」
「因为在最关键的中国,没有发现过同型的镜子,所以不太可能赠送那种东西吧?现在的论调比较偏向是这个国家原产的镜子。」
「每个都是圆形,在我看来都长得一样。」
「各自有些微的不同呢。」藤原指着沟渠前的古坟说:「爬上去吧?」
「大家都很努力在调查那种遥远渺茫的事呢。」
「李察还花了将近三十年的时间,试图证明邪马台国就在奈良呢,简直成了他的毕生志业。他一定是抱着卑弥呼的镜子就沉睡在这个地底下某处的梦想,努力挖掘着吧,真服了他。」
暮色逐渐苍茫,周遭齐声响起牛蛙粗沉的鸣叫,我们爬上通往坟丘顶上的短阶梯。
「卑弥呼是哪个时代的人?」
「弥生时代末期。」
「全都是很遥远的事呢。」我嘟囔着。
爬到最上面时,视野为之一宽,我不由得哇的叫出声来。
覆盖山丘的天空,被染成一片紫色。
由于刚才正前方被古坟挡住,所以没发现,紫色的夕阳已经蔓延开来,笼罩着被低矮群山包围的大和盆地。
夜开始淡淡地出现在头顶上,带着浅暗红色的云,像梳整过般美得虚幻。我和藤原无言地仰望着被紫色面纱掩盖的天空,下面沟渠的水面,一片清澄的紫色,往下看就像俯瞰着天空。田间稻穗沐浴在西沉的夕阳中,摇曳出金黄色的波浪,枝叶茂密延伸的松树轮廓,像从画里跳出来般,傲然挺立。
「好美的景致。」
「我就是想让老师看这个,幸亏今天是晴天。」
「怎么会这样呢?跟在学校看的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