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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很显然,之所以洪武以后,真正因为贪腐被处死的官员不算太多,不是因为官员有多清廉,而是后来的司法条例对这方面放松了。现在嘉靖帝竟让刑部按照《大明律》定罪,其意若何,昭然若揭!
“我们都上当了……”何宾长叹一声道:“皇上这招以退为进,实在太厉害了!”他现在才明白,嘉靖早就准备好了这一手。之前表现出来的大度,不过是为了减少麻烦,的欲擒故纵之计罢了。
“现在看来。”涂立阴着脸道:“皇上打算重罚东楼公了。”他也回过味来了。为什么当初皇帝并不关心严世蕃贪污的金额,因为嘉靖只需要其有罪的结论。有了这个结论,便可以用《大明律》名正言顺的惩治严世蕃了。
他现在只后悔,当初为了揽功,把那‘八百两’说成是自己的功劳,加之他受到皇帝赏,沈默却被撵出了紫光阁,因此所有人都相信他所说的。
涂立久经宦海,心里明白得很,如果去找严世蕃解释,说那‘八百两’不是我干的,只能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连皇帝一块得罪了。他觉着皇帝赏赐自己蟒袍,虽不一定把自己视为亲信大臣,但至少有那个意思,自己何不顺势做个忠君之臣,跟严世蕃彻底撇清呢?
涂立很快拿定了主意,对何宾道:“部堂,皇上的意思很清楚了,这次不给东楼公定个重罚,我们是别想过关。”
“唉……”何宾埋怨地看他一眼道:“你呀,既然把大头都抹掉了,还留那八百两干什么?”
“谁能想到皇上会在区区八百两上做文章?”涂立一脸委屈道:“现在不是埋怨我的时候,先过去这一关再说吧。”
“唉,那倒是。”何宾道:“我去小阁老那里请示一下,你去吗?”
“我就算了吧。”涂立苦笑道:“省下那顿臭骂吧。”
※※※
何宾出了刑部衙门,很快来到严府中,他是严嵩的干儿子,无需禀报便可直入后宅。
到了后院中,正看见严鹄出来,何宾一打听,严世蕃竟然已经搬出府去,要找他得去别院了。
何宾说,既然已经到了,也不能急着走人,怎么着也得先给老阁老请个安。
严鹄听说何宾要去见他爷爷,笑道:“那感情好,我可得跟你一起去。”
何宾问道:“你有什么事儿吗?”
“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严鹄道:“就是有家爷爷最喜欢的酱菜铺子,给我们府上供了二十年货,如今店老板斗胆想求爷爷题个店名,因而找到了我……不过你知道,我爷爷已经许久没动笔了。”
何宾看他一眼,心道:‘必然是受了人家的好处。’但并不点破,微笑道:“二公子答应了,但不知怎么跟你爷爷开口,对吗?”
“正是。”严鹄嘿嘿笑道:“何伯伯定要帮小侄个忙。”
“好吧,我帮你说。”何宾点头笑道:“你不用去了。”
“那感情好。”严鹄笑道,见何宾往里走,不由笑道:“您还没问我,那店名叫什么呢?”
“除了‘六心居’的,还有别家吗?”何宾笑笑道,身为严嵩的干儿子,早对其衣食住行,嗜好偏好了若指掌了。
跟严鹄分开,何宾便到了主书房所在的跨院中,一进去便看到严嵩坐在院子里,在指挥着一帮书童晒书。
何宾走过去行礼,严嵩看看他,道:“原来是子实来了,快坐吧。”边上人赶紧给办了个杌子,何宾道谢后坐上,轻声道:“还没到黄梅天呢,父亲怎么就晒开书了?”
“晒晒就装箱了……”严嵩有些惆怅道:“宦游京城三十年,总到归去的时候了。”
何宾吃惊道:“前几日,皇上不是又一次驳回了您老的乞休奏疏,还赏赐千金,温言慰留吗?”
“我要是把皇上的挽留当了真,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严嵩摇摇头道:“皇上留我,是因为当初曾说过,要与我做一对君臣相得、永不猜忌的典范。有此言在先,怎会轻易放我。”
何宾轻声问道:“父亲是不是有些悲观了?只要您不再上疏,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为人臣子,不能那么不识趣。”严嵩摇摇头道:“皇上一面下旨慰留,一面却抓住严世蕃不放,让我颜面扫地,还不是想让我继续上疏,向天下人证明,是我坚持要走,皇上留也留不住。”
‘原来皇帝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何宾暗暗叹息,不由有些悲观道:“您老要是一去,我们这些儿孙们该怎么办?”
“你们……”严嵩看看他道:“只能夹起尾巴来做人,自求多福了……”也许是觉着说的过于冷淡,严嵩又补充道:“千万别跟着严世蕃瞎胡闹。我要是走了,他连自己都保不住,更别提保住你们了!”
听到精神领袖般的严阁老都如此悲观,何宾不由心中暗叹,踌躇不决,便被严嵩看出了端倪,道:“是不是有什么坏消息?”
“没有没有……”何宾连忙摇头道。
“你休要骗我。”严嵩却冷冷道:“你是刑部尚书,严世蕃是待审的人犯,若不是遇到大事,你怎会不避嫌疑,跑到这里来?”
何宾被说中了心事,也想听听阁老的意见,便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
听完何宾的话,严嵩的脸上并没有丝毫悲凉,而是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对何宾道:“快把我扶起来。”
何宾不解其意,但还是依言将老阁老搀扶起来。严嵩站起来,面朝着西苑方向,缓缓跪了下去,磕头道:“谢皇上恩典,谢皇上隆恩啊!”感激涕零的样子,绝不似作伪。让何宾暗暗心惊道:‘干爹不是老糊涂了吧?’
待把阁老重新扶起来,何宾问其何意,严嵩激动道:“皇上终究还是仁慈的,这次你们都没事儿了,老夫也可以安心回家了……”
“那小阁老呢?”何宾问道。
“他……”严嵩面色一沉,缓缓道:“死不了……”
“那就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何宾道:“父亲,咱们得救救小阁老。”
“你糊涂啊!”严嵩严厉道:“严世蕃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皇上,若是不让陛下出这口气,你们就永远不得安生!”说着叹息一声道:“这些年来,他也太不像话,骄奢淫逸,弄权害人,误我等良多,让他受些惩罚,也是应该的。”
何宾被严嵩说得心动,事情闹到今天,他们确实又有些怨恨严世蕃,如今能够让严世蕃一人顶罪,大家都得个安生,着实不是个坏主意。但面上还要悲伤道:“难道,真的眼看着东楼兄去遭罪?”
“他不遭罪,你们就得遭罪。”严嵩有些揶揄的看他一眼,然后正色道:“只要你们都各安其位,相互照应着,严世蕃就不会受到难为……”顿一顿道:“日后起复也不是没可能。”
人家当爹的都这样说了,何宾也没必要皇帝不急太监急,便一脸痛苦地点头道:“如此,就只有难为小阁老了!”
“嗯……”严嵩缓缓点头道:“这件事,你就直接办了吧,不要跟严世蕃说了,省得再生出枝节来。”他对儿子折腾的能力,还是很了解的,只是现在大势已去,他们父子就像鲸鱼搁浅离开了水,折腾的越厉害,完蛋的也就越快。
何宾心说:‘这样最好。’便要起身告辞,突又想起答应严鹄的事情,便轻笑道:“还有件事儿,却不烦人,算是件雅事。”
“讲……”说完一大通话,严嵩已经累坏了,全身都靠在躺椅上。
何宾便把六心居题词的事情,讲给严嵩听,严嵩听完后缓缓点头道:“那家的老板求了我好多次,老父嫌他卖酱菜的腌臜,便一直没有答应。”
“那我回了他。”何宾轻声道。
“不必了。”严嵩摇摇头,自嘲地笑道:“现在想想,谁比谁腌臜?他们是外面腌臜心里干净,我们是表皮干净,内里腌臜,倒还不如人家。”说着缓缓道:“今天我累了,不能写给他。过两天吧,过两天他该给我送今年的头茬酱菜了,到时候我当面写给他吧。”
“那真是莫大的恩典啊。”何宾赞叹道:“他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是黑烟也说不定……”严嵩说完,闭上了眼睛。
何宾知道他这是累了,便行个礼悄然退去。
※※※
何宾回去后,与涂立一合计,真的绕过了严世蕃,直接把量刑提高到——罢免一切官职爵禄,发配雷州充军!
这次可真是下死手了,雷州在广东与海南岛隔海相望,是可怕的蛮荒之地,去充军的基本上都回不来。
这次终于让嘉靖满意,朱批二字——准了!
于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独眼严世蕃,终于因为贪污了八百两巨款,被判处流刑八千里。罪名出奇的轻,惩罚出奇的重,此中真意,也只有此中人才能体会。
判决立即生效,下一步就是把监外候审的严世蕃抓捕归案,然后送到南海边去钓鱼了。
但遇到个大问题,谁去向小阁老宣布?谁去把他抓捕归案?严世蕃凶名远扬,淫威日久,此刻虽遭了难,可他爹和他的同党还安然无恙,谁敢说日后不能东山再起?三法司的长官你看我,我看你,竟谁也不敢去他家抓人。
可他们都知道,此事不能拖太久,久则生变!于是最后想起一个人,那就是弹劾严世蕃的邹应龙!让这小子去,实在是合适不过!
于是胡植找来了邹应龙,将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他,邹应龙倒是答应的痛快,道:“我弹劾我抓人,正是天经地义的!”于是请了圣旨,点齐一百兵丁,便要往严家开拔。
何宾见他往北走,赶紧叫住道:“严世蕃不在严府,他住在什刹海别院。”
于是队伍拐弯,直扑什刹海!
严世蕃早年嫌在家中约束太多,因此在什刹海选一风景优美之地,营建奢侈园林,收集天下美酒、广蓄绝色美姬、好过那种酒池肉林的糜烂生活。
原本他娘病危时,严世蕃搬回了府中,然后就一直没回别院。可前些日子,跟老爹又不对付,又被严嵩撵到了别院中,索性就日夜笙歌,召集狐朋狗友,开那无遮大会,倒也比在家里痛快百倍。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失去警觉,还是把罗龙文留在家里,命他一有风吹草动,立刻禀报过来。可这下他可失了策,罗龙文虽然得他的宠,但毕竟是府上新人,根基耳目还不深,一旦老爷子下令,不准把消息透露给他,他很容易便被瞒住了。
等罗龙文终于得知,官府要抓人时,邹应龙已经点兵出发了。他赶紧策马狂奔,直奔别院,终于在邹应龙到达前一刻,见到了正在享受美姬裸身按摩的严世蕃呢。
“东楼,大事不好,官府奉旨来拿人了!”罗龙文急声道。
严世蕃懒洋洋道:“捉拿谁?”
“就是你啊!”罗龙文高声道。
美姬们一听,登时惊得花容失色,下手便没了轻重,把严世蕃的那活儿拧的生痛。严世蕃疼得一下子坐起来,一脚踹出去一个,捂着那里道:“都他妈滚下去!”于是美女伶人弄臣,全都屁滚尿流的下去,只留下满地的狼藉。
严世蕃扯一块床单把下身一围,浑身肥肉颤巍巍站在地上,面露凶光道:“他妈的,还敢抓我!老子捏不死他个暴球!”遂高声道:“严甲!”
“在!”便有个身长八尺的铁塔壮汉,从外面带着风冲进来,抱拳道:“主人有何吩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