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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第4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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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颙琰等已经听得明白,这起子败兵借捉赌为名,不但敲诈钱财,还要奸宿良家妇女,竟是比土匪还坏了十倍。颙琰想不到山东绿营军纪败坏到这份儿上,听着隔壁淫言浪语调弄嘲噱女人,气得头一阵阵发昏,手脚都冰凉。正没奈何时,听那商人的妇人“呜”地一声号陶大哭,接着三个女人也一递一声哀哀大恸。那妇人边哭边抱怨丈夫:“你个杀千刀的……我说城里我姐家里穷,给几两银子住她家里……就是王炎反贼杀进城,有这么糟心么?就是土匪绑票……也还有个规矩的啊……你这死人,八辈子没积德的……倒说我头发长见识短……”颙琰几人听着,一直觉得这个男人是个窝囊废。正思量间,那男人又说话了,已没了原来那份可怜兮兮的懦气。“长官!”那男的说道,“哪里不是好相识,何必把人赶尽杀绝呢?我乔家瑞在平邑不是无名之辈,死了的县太爷陈英是我表兄,你们兖州府刘希尧镇台是我把兄——不是官亲我还不离平邑城呢!——这样,我说两个章程你选一个。依我,两好合一好,过后是朋友;不听,你们今夜杀了我一家五口,那也是我的命。只一句话劝你,要杀杀得一口人也别留,免得你日后招祸!”

他这一番话不卑不亢不疾不徐,说得金石有声,似乎倒把那群兵镇住了。静了片刻,才听姓郭的笑道:“还有这一手,敲山震虎么!不怕欠债的精穷,就怕讨债的英雄。不逼你,也没有什么‘章程’——说说看!”乔家瑞道:“一条,我写五十两借据给你,放我全家走;二条,我留下作当头,放我家人走,明早提银子来,也是五十两。弟兄们维持这里治安不容易,想玩女人,使银子到花翠阁。要是还不如意,那我方才说了,悉听尊便!”

一阵衣裳窸窣响过,这些兵士们似乎犹豫着交换了眼色,吴头儿道:“写一百两,你们走路。不怕你飞了天上去——告诉你,别想着有什么他妈的镇台撑腰,平邑坏了事,他早撤差了!老子们这里辛苦,一文钱饷也没有,不从你们这些老财身上打主意,我们喝西北风?”

这也是一篇道理。这屋里四个人已经怔了。只听隔壁磨墨橐橐落笔索索,乔家瑞写据画押摁手印儿,带着家人脚步杂沓离去,犹自远远闻得哭声。四个人料是今夜无事,都松了一口气,刚要再睡,那个郭头儿问:“都收齐了没有?老吴,你点过,是多少?”

“收得差不多了。连乔家瑞的算上四百多两。”那个尖嗓门儿笑道。颙琰等此时才知道他姓吴。听他说道:“有些只住一夜的,像这样的——”他顿了一顿,似乎朝东屋里指戳了一下,“——就免收了。您的话,传出去名声不好——”他话没说完便被打断了:“球!要行善,庙里去!我方才到账房查了一下,身份、引子都没有,存在柜上的银子有一百多两——是好人歹人还说不定呐!”

这屋里四个人顿时心里一紧,这是说到我们了!他们本来都是和衣而卧,不约而同地坐起身来,暗地里四双眼睛会意顾盼。王尔烈便吩咐:“小任子打火,点灯!”就听隔壁姓郭的怪怪地笑一声道:“嗬!跟老子拧劲儿捉腰子了?我还没发话,他就‘小任子,点灯!’——过去查!”

那屋里一阵床上响动,提棍子带刀,碰得叮里当啷,接着一阵脚步声,门“砰”地一关,隔壁不隔门的几步就到。四个人下床,便见草帘子“唿”地一掀,五六个穿号褂子的兵己闯了进来,带进来的风把刚点着的小油灯吹得一暗,少顷才又复光明。颙琰看时,进来这群人共是六个,都甚是粗壮,只为首的那个郭头儿略瘦矮些,其余五个都挎大刀片子,满脸横肉,一手提棍一手提绳,也都在恶狠狠地打量颙琰。颙琰心中一阵惊慌,双手紧把着床上杉木沿子,强自镇着心神。王尔烈见打头的高个子像是随时都要扑上来的样于,身子一挺,挡到颙琰身前,问道:“你们要怎样?”

“要查你们!”姓郭的一双鹰隼三角眼扫来扫去,问道:“哪来的?”

“北京!”王尔烈操一口辽东话,毫不容让地说道。

“哪去?干什么?”

“到枣庄,给内务府来办煤炭!”

“内务府?内务府是做什么的?没听说过这个衙门,只听有个顺天府!”

“内务府比顺天府大一点,比总督衙门小一点,是专门给皇上办差的。你没听说,是你这人物太小了!”

姓郭的被王尔烈顶得倒噎了一口气,嘿嘿一笑,说道:“这年头充大人吃瓜的多了!前日我们查到个小毛头孩子,他愣说他是福四爷的跟班儿的!方才那个肉头掌柜的说跟我们刘镇台是把兄弟!再问,兴许连冒充乾隆皇上的都有!”他连揶揄带挖苦,跟来的几个兵都哈哈大笑。姓郭的倏地一变脸,又问:“到枣庄来的,为什么不走微山湖?不晓得平邑正打仗?”

“不晓得。我们的堂官就在平邑,不能走微山湖。”

郭头儿用嘴努努众人,又问道:“他们是干什么的?”“这是我们少东家,石伍爷,他两个是家人,我是账房师爷。”王尔烈道,“我们的货耽误在平邑,上头催得急,明儿得赶到平邑!”郭头儿哼了一声,一拳支颐,提脚踏在破条木凳上,歪着眼眯缝着看看唬得变貌失色的鲁慧儿,又乜乜紧挨站在颙琰身侧的人精子,格格一笑,说道:“你好难剃的头啊!乍刺儿么?你的引子呢?就算内务府,也总该有个证件儿吧?”

“引子在包裹里头,还有盘缠,怕放这里叫人讹了去,或偷了抢了,都存在店里。”王尔烈棱着眉头说道:“我倒要拿引子,店伙计说住一宿就走的事,不用登记一一你把他叫来一问就知道。”“老子没工夫!”郭头儿收了一脸阴笑,站直了身子,抬手指定了鲁慧儿,说道:“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为什么女扮男装?弟兄们,你们说这起子人可疑不可疑?”

“可疑!”

士兵们提足了嗓门齐声叫道,连隔壁没过来的兵也跟着嚷嚷:“太他妈可疑了!”郭头儿道:“带我们屋里审去!你是铁公鸡,我有钢钳子,不信拔不了你毛!”几个兵丁便厉声喝叫:“走,统统过去!”

“慢!”坐在床沿上的颙琰忽然一摆手大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你有勘合引子么?征收钱粮是地方官的事,绿营兵有这个权?你大胆妄为!你比土匪还不如!”郭头儿奏过来,嘻嘻一笑,像瞧什么稀罕物儿似的盯着颙琰,满口酒臭熏得颙琰身子直趔:“怎么,老爷是土匪?土匪就是土匪,不当土匪谁给吃喝儿?你这不谙世事的小兔崽子,老子——”

他伸手就抓颙琰领子。人精子在旁再也不定忍耐,又不敢违了颙琰不杀人的禁令,在旁一伸左手,卡了他下颏,右臂急速出掌,插入郭头儿怀内,只一拎,那郭头儿半句话没完,“妈呀”大叫一声,纸鹞子一般向后“飘”去,“扑通”一声全身砸在篱笆墙上,把篱笆砸得稀烂,人已是过了隔壁,屋里顿时泥皮、草节乱飞,溅起的灰尘雾一样腾空而起。

这下子连隔壁都乱起来,一片叫骂声中夹着叽哩古噜乱响,喊着“有贼!”“强盗下山了!”拔刀持棍,有的往外逃,有的从窟窿里往这边钻……姓郭的大约头在什么地方碰了一下,一手提刀一手捂头顶,晃荡着又钻回来,指着颙琰大叫:“他们都是贼!兄弟们,咱们人多,拿下他们请赏呀!”一时便听店外大锣筛得满街响成一片:“点灯笼上火把,恶虎村丁们拿了贼祭村神啊——”顿时街上也热闹起来,各户壮丁招呼着,呼喊着“护村”,叫骂着渐渐近来,鸡飞狗吠的似乎满村是人,沸涌而来。

眼见就要吃大亏,人精子急得通身冒出汗来。见王尔烈拧着眉头兀自想主意,颙琰犹自强作镇静,煞白着脸叫:“叫他们来,叫他们都来,敢造反么?!”慧儿还忙着跪趴在炕上,死命拽着拉行李褡子。人精子听得清爽,外头的兵已经跑步包围这房子,真的急了,一跃上床,从行李褡子里抽出乾隆赐给颙琰的短枪和那串黄蛇似的枪子带儿,一兜儿捧给颙琰,急急说道:“这里不比黄花镇,三十六计——走!爷带上这,他两个跟着,我断后——有拦着的,把慈悲放放,冲他脑袋瓜子就开火儿!”那郭头儿还站在篱笆窟窿口,怔怔看着他们张忙,此刻才醒过神来,跺脚扯嗓子,传出吃奶的劲大叫:“堵住门!狗日的要走!”

“砰!”

一声脆响打得郭头儿噤了声,也盖倒了屋里屋外的人声——是颙琰冲郭头儿开了枪,连他自己也吓了个怔:七岁之后他和哥哥弟弟天天较射,年年秋猎,射狼射豹十发九中的。但对准人开还是头一回,仓皇间没有半点准头,那子弹打在郭头儿脚前地上,崩了个花儿又跳起来,打在郭头儿手掌上,顿时淌下血来。郭头儿也是一个懵怔:这是什么枪?只有一个子儿,崩地下跳起还能伤人?——也不用点捻儿!

就这一瞬间隙,趁里外人都发愣,人精子一个箭步冲到郭头儿身边,一膀夹定了他,一手用匕首比着他项间,拖了就走,到门口一脚瑞落了草帘子,已见满院十几个火把耀得雪亮,四十多个兵士犹自张口瞪眼,痴痴茫茫看着屋门——腋下用了点劲,夹得郭头儿紫头涨脸气也难喘。人精子虎势汹汹,一脸杀气,站在门口大喝道:“识相的闪开,放我们走路!谁敢乱动,我稍一用力就夹死他!”一个大个子像是副头儿,结结巴巴问:“好汉!哪——哪个山头的?敢在这村作案!我们闪开……你把人放下!”

“放屁!你懂规矩不懂?闪开!”人精子大喝道,“到村外放人!”

士兵们你望我我看你,又看郭头儿,似乎等他发话。但郭头儿实被人精子夹得死死的,只有憋着气挣命的份儿,眼瞪得溜圆,一个字也说不出,螃蟹似的手脚乱舞动身子动不得。僵持移时,官军们软了,慢慢的似乎有点懒散样儿,闪开一个丈许宽的口子。人精子让王尔烈和慧儿走在前,颙琰端枪随着,自己在最后边,夹拖着半死的郭头儿出店。那群兵刀枪、火铳都有,只是投鼠忌器,跟在后头,又像押送又像送行,步步尾随。这时店外人聚了三四百,灯笼、人把通照,这阵势看得分明,谁敢向前逞能?

直出恶虎村约二里之遥,已是到了泗水河边。这里没有桥,官道就淹在浅水底下,旁边是一步一跨的过河石礅,暗幽幽的河水裹挟着碎冰残雪,就从石蹬间潺潺流去。官兵们见他们踩石过河,有人便喊:“喂!好汉,说话算话,该放我们的人了吧!”人精子情知一旦放掉郭头儿,官兵就会像黄蜂样扑过来穷迫不舍,掉脸儿对颙琰道:“爷们先走,我再顶一阵——进山去,一进山,他们就不敢追了!”颙琰嗫嚅着问道:“那……你呢?”

“啥!这时候儿爷还这么婆婆妈妈的!我算什么呀?”人精子跺脚道,“您只管走,我好脱身,也能寻着您!半个时辰后我再离开!”

颙琰还要说什么,王尔烈在旁扯他衣襟,说道:“十五爷,这是他的差使。不然就我留下!”颙琰这才无言,牵了慧儿的手一步一跳,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是蒙山南麓的一道百里峡谷,北山逶迤直通龟蒙顶,南山是圣水峪,千沟万壑纵横其间,下面是泗河大川。三个人过河五里许就下了官道,急急如漏网之鱼,忙忙似丧家之犬,见道就走见山就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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