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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院长冲护士使了个眼色说:“去把她的封口解开吧。”护士遵命走过去,解下了女孩嘴上的口罩。在这个过程中,女孩一直怒目瞪着那护士,想必在刚刚过去的一天里,她已经吃了对方不少苦头吧。
口罩解下之后,女孩的口舌重获自由,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是什么凌夫人,你们快放我出去!”见医生护士全都无动于衷,她又把目光投在我的身上,用乞求般的语气说道:“冯侦探,你救救我……”
我看着女孩凄惨可怜的样子,喉头已有些哽咽。不过此刻我却只能空口许下承诺:“我一定会救你的……”
一个人影慢慢地掠过我的身边,向着女孩走去。那人正是孟婆子,而金院长对她却没有伸手阻拦。
孟婆子走到了女孩面前,她用浑浊的眼神看着那女孩,然后颤巍巍地问了声:“孩子,你还认得我吗?”
这是孟婆子来到医院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她的声音依旧嘶哑,但却饱含着又怜又爱的滋味。我忽然明白,她此前长久的沉默并不是因为冷漠,她是在为此刻的见面积蓄着自己的情感。
可惜她的情感并未得到对方的回应。那女孩回视着那老太婆,眼神中充满了惊惶。她用力摇着头,断然否认道:“我从来都不认识你!我根本就不是你们说的那个人。”
金院长伸手朝我一指,插话说:“你只认识他,对吗?”
女孩连忙点头:“我们一块来的,我要跟他回去。”
“回去?你要回哪里?这里才是你的家。”金院长眯起眼睛,语调中充满了诱导和暗示的意味,“你现在是病了。等你病好了,你就不认识这个人了。你真正认识的人应该是我们。”
女孩茫然瞪大了眼睛。所谓“病好”之后会是怎样的情形?她几乎不敢想象。可她又是如此的柔弱,根本无力去掌控自己的命运。
她只能不停地摇头,用带着哭腔的、绝望的声音为自己辩白:“我没有病……是你们弄错了……”随着她摇头的动作,忽然有个东西从她的领口处滑落下来,晃悠悠地吊在了她的脖子上。
我认得那东西正是女孩一直佩戴的玉坠,玉坠的一面刻着个“云”字,另一面则是狗的图案。孟婆子离女孩最近,这个滑落的坠子立刻引起了她的关注。她伸出干枯的老手,将玉坠托在眼前细细端详了一番。然后她又抬眼问那女孩:“孩子,这个坠子你一直带着的吗?”
女孩神色犹豫,不敢回答。因为坠子上的那个“云”字正和楚云的名字相吻合,这岂不是从某一角度印证了女孩的身份?
孟婆子便又转过头来,把质询的目光投在了我的身上。我如实说道:“这确实是她的坠子。我就是根据这个坠子上的线索,一路找到峰安镇上的。”
孟婆子紧紧捏住了那只玉坠,用大拇指在坠子表面反复抚摩着。她的眼神盯着某个虚幻的空间,神态像是入定了一般。谁都看出孟婆子此刻正在承受着潮水般的思绪,但又没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这坠子对她来说有着某种非同寻常的意义?
孟婆子就这样长久地沉默着,让女孩感到很不自在。最后女孩终于忍不住了,便小心翼翼地往后撤了一下脖子,将玉坠从老太婆的手里拽了出来。
孟婆子的思绪也同时被拽离了虚幻的世界,她又盯着那女孩看了一会,然后问道:“孩子,你的身上是不是有好大一块胎记?”
女孩脸色一红,无语默认。这是她到达小镇之后第二次被人问到胎记的事情。因为那个胎记位于她臀部很隐私的部位,所以每每提及都会令她羞涩难言。
“这胎记就是你独一无二的标志,你明白吗?不管你走到哪里,遭受过多少变故,我只要一看到那块胎记,就一定能认出你。”孟婆子一边幽幽地说着,一边伸出右手向着女孩的臀部探去。女孩似乎别对方的神态吸引住了,只呆站在那里,并不躲避。
孟婆子的手轻轻搭在了女孩娇俏的臀部上,她似乎在用心感受着什么。片刻后她再次提出要求:“孩子,让我看看吧。”
女孩嗫嚅着,不知该如何回应。虽然同为女人,但要让对方看到如此隐私的部位,这终究是一件令人难堪的事情。
孟婆子的手在女孩的臀部温柔地抚摩着,如母亲般充满了慈爱,同时她的目光亦直视着女孩的双眼,轻声道:“相信我吧,我永远都不会害你的。只有我能够告诉你所有的故事。”
我站在孟婆子的背后,不知道对方的眼睛里究竟闪耀着怎样的魔力。我只看到女孩脸上那种戒备和恐惧的神色慢慢消失了,她变得安详而镇定,那目光中甚至透出了一点点的期待。然后她顺从地点了点头,答应了孟婆子的要求。
孟婆子便又回过头来看着我们说道:“你们先出去吧。”
金院长不满地嘟囔着:“有什么事非得要瞒着大夫?”不过埋怨归埋怨,他还是很配合地第一个离开了病房。对他来说,只要病人能康复出院,自己受些委屈也就认了。我本来想坚持留下的,但是吴警长根本不给我说话的机会,直接拽着我的胳膊就往外拖。别看他瘦瘦矮矮的,力量倒大得很。我一个没防备,已经被他拖出了屋子。那护士最后出来,反手把病房的铁栅栏门和外层的木质实门双双关闭,彻底隔断了屋里屋外的联系。
我放心不下,在门口凑来凑去的。不过这种举动显然徒劳,因为有了两层门的阻挡,我根本看不见也听不见任何东西。吴警长见到我这副样子似觉好笑,便斜着嘴角讥讽道:“冯大侦探,你劝你别瞎操心。等会门一开,那女人就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话味儿不对。我忙站住脚瞪着对方,反问:“你什么意思?”
老头不紧不慢地说道:“等会那女人病好了,她想起自己真实身份的同时,也会彻底把你忘掉。”
我立刻表示质疑:“这怎么可能呢?”
吴警长冲着金院长一努嘴:“你不信啊?那你问问人家大夫。”
“我刚才不都说过了吗?”金院长不耐烦地看着我,“她发病和不发病就是两个人,脑子里的记忆也是不一样的。她发病的时候会把以前的事情全忘记,不发病的时候当然也不会记得发病期间的任何事情!”
“是这样?”我嗫嚅着,傻傻地站在原地。
“你也不要太介意,有得必有失嘛。”吴警长这时又来劝我,他还压低了声音暗示说:“你忘了我们到这里来,最主要的目的是什么?”
我明白对方的意思。老头来这里是想让女孩来指证凌沐风的杀人恶行,在他看来,要达到这个目的,首先得让女孩恢复记忆。而孟婆子正是打开后者记忆的钥匙,至于我和那女孩之间的已经建立的情感则只能为此牺牲了。
我咧了咧嘴,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正在这时,病房的门板上传来“咚咚”的敲击声,同时听到孟婆子的声音在屋里喊道:“开门吧。”
护士上前把铁栅门和木门依次打开,孟婆子从屋内走了出来。而众人的目光则跳过了老太婆,纷纷看向她身后的那个女孩。经过孟婆子的点拨,那女孩是否真的会恢复记忆?
女孩站在床边,她的视线追随着孟婆子的背影,脸上的神色却是一片茫然。
“楚云。”金院长首先试探着喊道,“你想起自己是谁了吗?”
女孩的目光一闪,恍然惊醒似的。随即她便警惕地反驳:“我不是楚云!我不是!”
吴警长“嗯?”了一声,显然对这样的局面颇感意外。他立刻看着孟婆子问道:“怎么回事?”
旁边的金院长这会也看向了孟婆子,酸不溜几地跟着问:“怎么着?这次不管用了?”
孟婆子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只对吴警长道:“出去再说吧。”老头满腹狐疑地皱着眉,把追问的欲望硬生生压回了肚子里。
金院长冲护士挥挥手,护士会意,上前准备锁门。屋内的女孩一下子紧张起来,大喊道:“别锁门!放我出去!”她的喊声像刀子一样割在我的心头,令我的呼吸起伏难平。
但那铁门终究又牢牢地关死,女孩的喊声也随之变成了绝望的哭泣。最后她用泪眼死死地盯着我,不停地啜泣着,却没有说任何话语。
我被那眼神紧紧地牵住,身不由己地向铁门边走去。吴警长伸手拉了我一下,但这次被我奋力甩开了。我来到门边,双手抓住面前的铁条,把脸紧贴在栅栏缝隙中,然后我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一定会救你出去。这是我的承诺。”
最后的“承诺”二字被我重重地吐出,如金石坠地,朗朗有声。女孩则瞪着黑亮的大眼睛看着我,泪水连绵而下。
“走吧,有什么想法我们出去再商量。”吴警长在身后扳着我的肩头。我最后看了那女孩一眼,终于恋恋不舍地转过了身。那边孟婆子已独自一人走出了十来步,吴警长拽着我紧赶过去,追上了老太太的步伐。
女孩的啜泣声仍在我身后飘荡。当我们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我忍不住又回过头来,大喊了一声:“云云,我给你的承诺一定会兑现的!”
女孩的哭声止住了。短暂的沉默之后,我听见她用尽全身力气回复了一声:“我等你!”
金院长一路把我们送出了精神病院。我们又往外走出了五六十米,看看四下里无人了,吴警长便拉住孟婆子问道:“你今天怎么不灵了?”
孟婆子慢慢转过身,面向东方而立。在距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山流一路往北而去。这里已经接近长江的入口,河水变得平缓而宽阔。孟婆子用双手拄着拐棍,身体微微向前倾着,目光眺望着那片河水,然后她颤悠悠地说了句:“不是不灵,是不敢……”
“不敢?”吴警长的目光紧缩了一下。他像是一只灵敏的猎狗,从只言片语中便已嗅出了异样的气味。
孟婆子转头看着吴警长:“那孩子带的玉坠,你刚才也看见了?”
吴警长点点头,神色愈发变得严肃,他从脏兮兮的警服衣兜里摸出盒香烟,挑出一根来挂在嘴上。
孟婆子的很诡异地撇了一下嘴角,七分像苦笑,三分又像是哭,然后她又问道:“你一定认得那块玉坠吧?”
吴警长正拿着根洋火在手里划拉,孟婆子这一问像是刺中了他心底的某个痛处,他的手竟微微颤抖起来,那根洋火拉回划了三四下方才打着,他把烟卷凑到火苗上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一边吐出烟雾一边喑哑着嗓子说道:“怎么会不记得?那是楚云父母留在世上的唯一的遗物。”
“你以前见过楚云戴这玉坠吗?”
吴警长一怔,说:“她一个姑娘家的,玉坠贴着身子戴,我怎么会看见?”
“这倒也是……”孟婆子转过头来,再次看着那片河水,不知在想些什么。
吴警长按捺不住了,他用手指狠狠地掐着那根烟卷,催问道:“到底是怎么了?那玉坠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非常不对劲……这孩子这次发病,和以前的情况大不相同……”
老警察不满地“哼”了一声,他这次本来是信心满满要将凌沐风一举拿下,怎料到这老太婆却临阵掉了链子?现在对方有话又不说清楚,他难免有点着急,嗓门也不知不觉地大了起来:“怎么不对劲?你倒是说明白点啊!”
“不,不能说!”孟婆子像被人扎了一刀似的,忽然间一扭头,目光紧紧地盯住了吴警长。后者被吓了一跳,烟卷本来要送到嘴里去的,这会愣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
孟婆子紧咬着干瘪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