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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不是德尔瑞感兴趣的选择,只有走上街头才能让他感到兴奋激动。他仍然是局里最经常外出办案的探员。但他从来没有动过申请调动的念头。
直到两年前——纽约一个温暖的四月早晨,德尔瑞正打算离开办公室,赶往勒瓜迪亚机场搭乘飞机,却接到调查局副局长从华盛顿打来的电话。FBI是个等级制度森严的机构,德尔瑞一时搞不明白为什么这位大人物会亲自打电话找他,直到他听见副局长以沉郁的语调告诉他:托比·杜立德和一名来自曼哈顿的助理检察官,那天早晨已经先期抵达俄克拉何马的联邦政府大楼一层,准备出席一场在那里举行的法院听证会,而那里也正是德尔瑞正要赶往的地方【注】。
【注】:一九九五年四月十九日,俄克拉何马城联邦政府大楼遭到恐怖分子汽车炸弹的攻击,当场死亡一百六十八人,当时是美国有史以来最严重的恐怖事件。
第二天,他们的尸体就被运送回纽约。
也就在同一天,德尔瑞填写了生平第一份调职申请书,要求调到局里的反恐部门。
在弗雷德·德尔瑞眼里,炸弹是罪中之罪。在没人看到的时候,他总爱阅读政治和哲学类书籍。他相信美国人的本质是充满贪婪和欲望的,从华尔街到国会山,这种品质无处不在,它是激励美国人不断进取的动力源泉。如果有人为此而逾越了法律的界限,德尔瑞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们绳之以法,但他这么做完全不是出自个人仇恨。可那些为了个人信仰而滥杀无辜的暴徒——妈的,他们甚至连还搞不清该信仰什么的小孩都杀——天啊,简直就是插在这个国家心脏里的一把利剑。在托比的葬礼结束后,坐在他位于布鲁克林区空荡荡的两室公寓里,德尔瑞暗下决心,这就是他应该全力投入消灭的那种犯罪。
但不幸的是,变色龙的声誉阻碍了他愿望的实现。局里最好的卧底警探如今已成为他们最好的情报分析员,掌控着整个东岸所有的卧底特工和消息来源,他的上司不愿意让他调到局里相对而言比较冷清的反恐部门。德尔瑞已经成为一个小小的传奇人物,局里最近取得的一些重大成果都离不开他个人的贡献,所以尽管上级感到相当抱歉,他的调职申请还是被驳回了。
助理特派员很清楚这段历史,他真诚地说:“我很想帮上忙,弗雷德,但实在抱歉。”
然而,这些话在德尔瑞听来,就好像岩石上的缝隙又裂大了一些。于是这只变色龙使出他最拿手的手段,两眼直勾勾地盯住他的老板。他真希望自己的那颗假金牙还在。街头出身的德尔瑞具有一种混杂着坚韧的男子气概和混账的无赖作风的眼神,任何在街头混过的人都能从这种眼神中准确无误地读出一个信息:我为你做过事,现在是该你回报的时候了。
终于,这个惯会巴结的助理特派员吞吞吐吐地说:“可是,我们还需要一些东西。”
“一些东西?”
“一个吊钩,”助理特派员说,“我们缺少一个吊钩。”
他的意思是,一个把案子从纽约市警察局手中接收过来的理由。
政治,政治,又是他妈的政治。
德尔瑞低下头,但是一双发亮的棕色眼珠始终没有离开助理特派员一厘米。“他今天早上割下受害人手指上的皮肉,比利,一直刮到骨头,然后活埋了他。”
两只修饰得干干净净、典型政府官员的手掌在刮得清清爽爽的下巴上会到了一起。助理特派员缓缓地说:“我有一个主意。纽约市警察局有个叫埃柯特的副局长,你认识他吗?他是我的朋友。”
那个女孩躺在担架上,闭着眼睛。她还有意识,只是身体十分虚弱,脸色苍白。在接受葡萄糖静脉注射后,她的精神恢复了不少,说话有了条理,情绪也平静得令人惊讶,似乎一切都已恢复正常。
萨克斯走回到那扇通往地狱的大门口,朝着黑暗的走廊深处望去。她打开无线电呼叫林肯·莱姆,这一次他回话了。
“现场的情况怎么样?”莱姆平静地问。
她简略地回答:“我们把她救出来了,如果你感兴趣的话。”
“哦,很好。她还好吗?”
“不太好。”
“但还活着,对吧?”
“勉强算吧。”
“你在因为那些老鼠生气,对吧,阿米莉亚?”
她没有回答。
“因为我没有让鲍林的人马上进去救她。你在听吗,阿米莉亚?”
“我在。”
“犯罪现场的污染有五种主要来源,”莱姆解释说,她发现他压低了声调,又恢复了那种极具魅力的口吻,“气候,受害人家属,嫌疑犯,好奇的搜索者,最后一种是最糟糕的,你猜是什么?”
“你直说吧。”
“是其他警察。如果我让特勤小组的人进去,他们可能会破坏所有的线索。你现在已经知道如何处理现场,我敢说你把每一点证据都保护得很好。”
她必须把话说出来。“经过这次事件后,我想她再也无法恢复和过去一样的生活。老鼠爬满了她的全身。”
“是的,这点我能想象。这是它们的天性。”
它们的天性……
“但是晚五分钟或十分钟不会有什么差别,她……”
啪嗒。
她关掉无线电,走向沃什,那个刚才和她一起下去的医护人员。
“我想和她谈话。她的神志很不清醒吗?”
“还好。我们只为她做了局部麻醉,缝合了刀伤和撕咬的伤口。过半个小时后我们会给她服用一些止痛药。”
萨克斯带着微笑蹲在女孩身边。“嗨,你还好吗?”
这女孩虽胖,长得倒相当漂亮,她点点头。
“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可以,请讲。我希望你们能抓住他。”
塞林托也赶来了,慢慢走近她们。他冲着女孩微笑,她却茫然地望着他。他主动出示警徽,她也没兴趣确认他的身份。
“你没事了吧,小姐?”
女孩耸耸肩。
闷热的天气让塞林托出了一身大汗,他点点头把萨克斯叫到一边。“鲍林在这儿吗?”
“没看见他。也许在林肯那里吧。”
“没有,我刚打过电话。他必须马上赶到市政府去。”
“怎么了?”
塞林托压低声音,那张像面团一样的胖脸扭曲在一起。“真是该死,我们的通讯系统按理说是安全的,但那些狗屁记者,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说我们没有在第一时间进去救她。”他用点点头指向那个女孩。
“是,我们的确没有。”萨克斯尖厉地说,“莱姆让特勤小组的人等在外面,直到我赶来。”
塞林托惊讶地一缩脖子。“天啊,但愿他们没有把这场面拍下来。我们需要鲍林来收拾残局。”他又朝女孩那边点点头,“和她谈过没有?”
“没有,正要开始。”带着几分愧疚萨克斯重新打开无线电,立刻听到莱姆焦急的声音。
“……你在吗?这该死的玩意儿又不……”
“我在。”萨克斯冷冷地说。
“出了什么事?”
“讯号干扰,我估计。我正和被害人在一起。”
看到女孩听着她不着边际的话语直眨巴眼,萨克斯笑了。“我不是在自言自语,”她把麦克风指给女孩看,“我在和指挥中心通话。你叫什么名字?”
“莫娜莉,莫娜莉·格杰。”她打量着自己被咬伤的胳膊,又撩起一片衣服,检查身上的伤口。
“抓紧时间和她谈话,”莱姆指示道,“然后赶快回到犯罪现场开始工作。”
萨克斯用手捂住麦克风,低声对塞林托发泄着不满。“长官,为这家伙工作真让人受不了。”
“迁就他一点吧。”
“阿米莉亚,”莱姆还在咆哮着,“回答我!”
“我们正在和她谈,行了吧?”她也大声吼叫道。
塞林托开始发问:“你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莫娜莉开始说了,断断续续地把在东村公寓洗衣房里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她说那个人躲在那里,等着她出现。
“哪家公寓?”塞林托问。
“德国会馆。你知道,里面住的大半是德国移民和留学生。”
“后来呢?”塞林托又问。萨克斯发现,这个大块头警探虽然看上去好像挺粗暴的,好像比莱姆的脾气还坏,其实却很有同情心。
“他把我塞进汽车后备箱,载着我来到这里。”
“你看到他的长相了吗?”
女孩闭上眼睛。萨克斯把这个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莫娜莉说她没有看到。正如莱姆猜测的,嫌疑犯戴着一副海军蓝的滑雪头套。
“还有手套。”
“描述一下手套的样子。”
她忘了手套是什么颜色,只记得是深色的。
“有什么不寻常的特征吗,那个绑架你的人?”
“没有。我只能告诉你,他是白种人。”
“你看到那辆出租车的车牌号码了吗?”塞林托问。
“什么?”女孩用她的德国母语反问道。
“你可看见……”
莱姆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把萨克斯吓了一跳。“车牌号。”莱姆用德语说道。
她心想:那混蛋怎么什么都知道?她把这个词重复给女孩听,但她摇摇头,又眯起眼睛。“你在说什么?出租车?”
“他不是开着一辆黄色的出租车吗?”
“出租车?不,没有,他开的是普通车。”
“听到了吗,林肯?”
“嗯。这家伙还有另外一辆车。他把她放在后备箱里,说明这不是旅行车,也不是有后仓门的小货车。”
萨克斯重复莱姆的话。那个女孩点点头:“好像就是一般的私人轿车。”
“对车型或颜色还有印象吗?”塞林托接着问。
莫娜莉回答:“浅色的,我记得。也许是银色或灰色?要不就是……你知道的,怎么说呢,浅棕色?”
“米色?”
她点点头。
“可能是米色。”萨克斯把得到的消息报告给莱姆。
塞林托问:“后备箱里有什么东西吗?任何东西?工具,衣物,或者是箱子?”
莫娜莉说没有,里面是空的。
莱姆有个问题。“气味呢?后备箱里有什么气味?”
萨克斯把这个问题转述给女孩。
“我不知道。”
“有没有汽油味?或者柴油味?”
“没有,它闻起来……很干净。”
“所以可能是辆新车。”莱姆做出了推断。
莫娜莉终于忍不住了,她不停地摇晃着脑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萨克斯握住她的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说:“车子开了很长时间,感觉很久很久。”
“你表现得很好,亲爱的。”萨克斯说。
莱姆的声音又插了进来。“告诉她把衣服脱了。”
“什么?”
“把她的衣服带回来。”
“我不干。”
“叫医护人员为她找一件罩衣。我们需要她身上的衣物,阿米莉亚。”
“可是,”萨克斯低声说,“她还在哭呢。”
“拜托你,”莱姆的语气相当急迫,“这很重要。”
塞林托点了点头。萨克斯抿了一下嘴唇,向女孩解释关于衣服的事。出乎她意料,莫娜莉竟然点头同意了。话说回来,她也想赶快换下身上血迹斑斑的衣服。为方便她更衣,塞林托走开了,去和鲍尔·霍曼商讨案情。莫娜莉穿上医护人员提供的罩衣,以及一名便衣警探盖在她身上的运动夹克。萨克斯把她换下的牛仔服和T恤装进证物袋。
“拿到了。”她对着无线电说。
“现在叫她和你一起返回犯罪现场。”莱姆说。
“什么?”
“要确保她走在你后面。这样她就不会破坏任何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