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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骨拼图-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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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这一点也不错。把它挂在那里。”莱姆点头指指墙壁,要他们把绳结挂在玻璃纸偏光照片和莫奈的油画招贴旁边。“我们迟早会搞清楚的。”

门铃响了,托马斯出去应门。莱姆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也许是伯格医生回来通知他,已不再有兴趣帮助他执行那个“计划”。

但是那沉重杂沓的脚步声告诉莱姆,正在走上楼的是什么人。

那是特勤小组的成员,个个人高马大,全副武装。他们鱼贯进入房间,礼貌地向塞林托和班克斯点头示意。他们全是生龙活虎的男子汉,莱姆敢说,在这二十双平静的目光背后,是十个恶劣不佳的心情,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个一辈子躺在床上起不来的残废。

“先生们,你们已经知道昨晚发生的绑架案和今天下午被害人遇难的消息。”莱姆以一种坚定的口吻继续说,“不明嫌疑犯手中还有一名人质。我们已经掌握了一条重要线索,需要你们分头到全城各个地区搜集证据。行动一定要迅速,每个人负责一个区域,同时进行。”

“你是说,”一个留有胡子的警官半信半疑地问,“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进行?”

“你们不需要后援。”

“出于完全正当的理由,长官,我不愿意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介入任何战术行动。至少需要两个人一组。”

“我不认为会有任何枪战发生。你们的目标是城里的主要连锁超市。”

“超市?”

“不是所有超市,每一种大型连锁店去一家就行了。”

“到底要我们去做什么?”

“买小牛腿。”

“什么?”

“每家店各买一包。至于钱的问题,恐怕得需要各位先自己掏腰包垫上,不过以后政府会补还给你们的。还有,这次行动务必要以最快的速度完成。”

她侧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旧坑道内昏暗的光线,也看到了那群小混蛋正一点点地向她靠近。其中一只比较特别,她始终把目光盯在它身上。

莫娜莉的两腿疼得像针扎一样,但主要的痛楚来自双臂,来自他用刀子深深割开的皮肤。因为胳膊被反铐在身体后面,她看不到伤口,看不到自己到底流了多少血,但她知道一定很多,她现在非常虚弱,而且能感觉到从胳膊到腰间到处都浸满湿黏黏的液体。

暗影里那一团团灰棕色的东西不断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她听出那是尖利的爪子在水泥地面上刮挠的声音。那群老鼠正在不紧不慢地向她围拢过来,足足有上百只。

她强迫自己躺着不动,目光死死地盯在那只个头最大的黑老鼠身上。小黑,她这么称呼它。它站在鼠群的最前面,前前后后地不停移动着。它在观察她的反应。

莫娜莉·格杰十九岁时,就已经两度环游世界。她曾搭便车走过斯里兰卡、柬埔寨和巴基斯坦;在内布拉斯加,当地妇女对她的眉环和没戴胸罩的无袖上衣怒目以视;在伊朗,那里的男人像发情的公狗一样盯着她裸露的双臂,在危地马拉,她在公园里过夜;在尼加拉瓜,她在野生动物保护区迷路后,和那里的反政府武装人员同住了三天。

然而,她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过。

天啊!

然而,最让她毛骨悚然的事还在后面。

一只老鼠溜近了,只是很小的一只,它棕色的身体飞快地往前一蹿,又马上退回去,就这样每次往前移动几英寸。鼠类的胆子都很小,她心想,因为它们更像爬行动物而非啮齿动物。它们个个生有阴险的鼻子、阴险的嘴巴,以及一双该死的红眼睛。

在那只小老鼠后面的就是小黑。它的体形更像一只小猫。它直立在后腿上,望着眼前这令人着迷的一幕,观察,等待。

突然,那只小老鼠发动了攻击。它匆匆移动着四条细腿,完全不理会她的闷声尖叫,箭一般地向她直冲过来,以快如蟑螂的速度,在她被割伤的大腿上咬了一口。52dzs。莫娜莉立刻感到一阵火燎般的痛楚从伤口传来,她大叫一声——一半是因为疼痛,还有一半却是来自于愤怒。我要对付的不是你!她抬起脚跟狠狠地踩在它的背上。小老鼠体内隐隐传来“嘎吱”一声,抽搐了几下,就倒在地上不动了。

又有一只老鼠跑向她的脖子,偷咬了一口后马上向后跳开,一边直瞪着她,一边不停地抽动着鼻子,像是用舌头在口腔里来回舔动,品咂她的味道。

疼……

灼热的痛感从被咬的地方传来,让她全身发抖。好疼啊!莫娜莉强迫自己重新躺下,保持不动。

那只偷袭的老鼠正打算再次出击,突然停了下来,转身跑回鼠群中。莫娜莉看见了它这么做的原因。小黑终于缓缓地走到鼠群前面,它已打定主意,要亲手得到它想要的东西。

很好,非常好。

她一直在等待它。因为它似乎对她的血肉没什么兴趣。它已经在周围转悠了二十分钟,所有的好奇心都集中在贴在她嘴上的那张银色胶带上。

那只小老鼠已经匆匆返回到鼠群中,而小黑则步步向前,迈动着它那令人恶心的小脚。它停顿了一下,又继续上前,和她的距离还有六英尺、五英尺。

还有三英尺。

她保持完全静止,呼吸也尽量放得轻缓,生怕一口粗气就把它吓跑。

小黑停下了。然后继续前进,再停住。现在,它离她的头部只有两英尺了。

千万不要动!

它的后背高高拱起,嘴唇缩进棕黄色的牙齿之间。它向前迈了一步,又停下来,眼睛直盯着她。它坐下来,把两只前爪合在一起搓了搓,又继续往前移动。

莫娜莉·格杰继续装死。

又接近了六英寸。往前!

来吧!

它终于碰到她的脸了。她闻到它身上的垃圾和臭油味,闻到浓重的粪便和腐肉味。它嗅了几下,然后张嘴露出小小的尖牙,开始啃咬胶带。它长长的髭须触碰到她的鼻子,让她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瘙痒。

它在她嘴边啃咬了五分钟。这期间有另外一只老鼠溜过来,张嘴在她的脚踝上咬了一口,她痛得闭上眼睛,强忍着不去理会。小黑把那只老鼠赶跑,又重现站在阴暗中观察她。

快来吧!

它又慢慢地走回她身边。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莫娜莉极不情愿地低下头,把嘴巴凑到它面前。

啃咬,啃咬……

再来!

她感到它腥臭、温热的呼吸冲进她的口中,它终于咬穿了胶带,扯下一大块闪闪发亮的塑料纸。它从嘴里把这块胶带拉出来,用前爪揉成一团,贪婪地玩弄着。

开口够大了吗?她还不敢肯定。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

慢慢、慢慢地,她把头抬了起来。一次只移动一厘米。小黑眨巴眨巴眼睛,又凑近一些,好奇地望着她。

莫娜莉奋力张开嘴巴,她听到了那美妙无比的胶带撕裂声。她深深地将一大口空气吸进肺腔里。她又可以自由地呼吸了!

“救命!”

小黑被她的狂吼声吓了一跳,匆忙向后跳开,那团银色的胶带也从它的前爪上掉落在地。不过它并没有走远。它停下来,转过身,用肥短的后脚支撑着站立起来。

她不再理会它那黝黑粗肥的身躯,用脚跟全力踢向绑住她的那根柱子。尘土像灰色的雪片一样纷纷落下,但是那根木柱却纹丝未动。她拼命地叫喊,嗓子都要冒出火来了。

“救救我!”

不停来往的车辆吞没了她的叫声。

静止了一会儿,小黑又开始向她逼近。这一次不再是它单独向前,后面跟着一大群黑压压脏乎乎的小东西。它们抽动着鼻子,高度紧张,却不肯停下脚步,稳稳地朝着她散发着诱人气味的血肉之躯前进。

骨头和木头,木头和骨头。

“梅尔,有什么新发现吗?”莱姆点头指着连接在色谱分析仪上的电脑问。库柏刚才又把那块木头上的泥土重新化验了一遍。

“氮的含量还是很高,不合常理。”

三次化验的结果都是一样。对检验设备也进行了特别检查,结果运作正常。库柏仔细想了一下,说:“这么高的氮——也许来自军火弹药制造厂。”

“在康涅狄格州还有可能,在曼哈顿不会。”莱姆看了看时钟,六点半。今天的时间过得可真快,而在过去的三年半里,它移动得多慢啊。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连续清醒了好几天。

年轻的警探班克斯凝视着曼哈顿地图,顺手把刚才碰落到地上的白色脊椎骨移到一边。

这块骨头是莱姆的神经康复指导专家彼得·泰勒医生留在这里的。那天早上他来看莱姆,在熟练地做完常规检查后,医生在那张嘎吱作响的藤椅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

“观摩讲解的时间到了。”医生说。

莱姆看着泰勒摊开的手掌。

“这就是第四颈椎骨,和你脖子里折裂的那块一模一样。看到根部的小尾巴了吗?”医生把这块骨头拿在手里翻来覆去转了好一会儿,又问莱姆:“你看到它会有什么联想?”

莱姆很敬重泰勒,因为泰勒从不把他当成孩子、白痴或残疾的人,但这天他实在没有心情玩这种益智游戏,他没有答话。

泰勒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我的病人中有人认为它像一条黄貂鱼,有人说它像一艘宇宙飞船,还有人说像飞机,甚至像卡车。每当我问这个问题,人们总把它比拟成某种巨大的东西。从没有人说:‘噢,这只是一团钙镁化合物罢了。’你明白吗,他们不喜欢这种想法——导致他们生活在人间地狱里的东西竟是如此的渺小细微。”

莱姆怀疑地瞪了泰勒一眼,但是这位性情温和、头发灰白的医生早已是对付脊椎损伤病人的老手,他和蔼地说:“不要让我失望,林肯。”

泰勒举着那块骨头凑近莱姆的脸。“你一定觉得很不公平,这么一个小东西竟然给你带来这么多不幸。但是,忘掉它。忘掉这一切。我希望你记住意外发生前的日子,记住你生命中美好与痛苦的一切,快乐、悲伤……你会重新感受到这些东西。”医生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但是坦白说,我现在看到的却是一个万念俱灰的人。”

泰勒把那块脊椎骨留在莱姆床边的桌子上,似乎是不经意间遗落在那里的,可是莱姆知道这是他设计好的动作。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每当莱姆为是否要以自杀结束生命而犹豫不决时,就会盯着这块小骨头。它已经成为泰勒意见的象征——代表赞成活下去的一方。但是最终,这一方还是输了,医生的话再有道理,也抵挡不住日复一日林肯·莱姆切身感受到的痛楚、绝望和悲伤。

他把目光从那块骨头上移开,转向阿米莉亚·萨克斯,对她说:“我想要你再回想一次现场的情景。”

“我已经把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你了。”

“不是‘看’,我想知道你当时的感觉。”

莱姆还记得过去无数次勘察犯罪现场的感觉。有时,的确会发生奇迹。当他四下巡视的时候,某种关于嫌疑犯的想法会突然跳进他的大脑,他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这样。行为学家开口闭口都是行为分析,好像这是他们发明的一样,但刑事鉴定学家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这样做了。走格子,走在他走过的地方,发现他留下的痕迹,体会他当时的心境——当你走出犯罪现场的时候,你对他的了解将有如肖像画一般清晰。

“告诉我,”他追问道,“当时你有什么感觉?”

“不安,紧张,燥热。”她耸耸肩,“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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