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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等你。”他知道纪十肯定会来,与其让她偷偷摸摸地跟在后面不时给自己制造点麻烦,还不如把人放在身边看着,起码在需要的时候还能帮上点忙。
一向思维敏捷的纪十在听到他的回答时脑子出现了瞬间的迟滞,而后才恢复正常的运转,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再继续嘲讽,懊恼地踢了下脚边的石块,兀自犟嘴,“等我干嘛,黑洞洞的,我才不去。”这话方出口,她登时察觉有些不对味,于是倏然紧闭上唇,期待他没听出什么来。
子万倒是一无所觉,也不跟纪十废话,将那青铜盾扔给她,“拿着。”盾牌竖起来可以遮着纪十大半个身子,边缘锋利,既可防守亦可进攻,其实是个好东西,就是太大了,在这山洞里不好携带。哈依呶让他带上,大约也是有其用意的,如果只有他一人,他嫌麻烦自然懒怠得拿,但纪十在的话,自然又不一样。说来说去,这事儿还是为救她闹的。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他似乎彻底将二十五年前他已被自家父亲卖给了侑人上神这事抛到了一边。
青铜盾迎面飞来,纪十想不接都不成,接在手里后又有些不乐意就这样轻易如他的愿,但好歹得以从方才的心慌意乱里解脱出来,于是忍下了唱反调的欲望。
子万还真没发现她的异样,把盾牌扔过去后,便回身拿起铜斧,一手举着火把开始往里走。纪十在原地站了会儿,直到火光快要消失在前面黑暗中才恨恨一跺脚,急步赶上。她知道自己不太对劲,但是究竟怎么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只能暗自生闷气。
水道越往里越窄越矮,仍是一溜儿地上行,不时出现一个垂直角度的大落差,在有水时必是一个又一个水势急涌的小瀑布。两人虽有轻功在身,但地方狭窄不宜施展,因此行得异常辛苦。有好几次纪十都想将手里的盾牌扔了,子万也不阻止,她便只是叨咕几句,终究没真扔掉。
这个地方似乎真的彻底断源绝流了,按理怎么说都曾经是水源之地,即便干涸,山石上多少都应该有些湿润,甚至爬着青苔。但是这里的石头却一片干燥,摸上去甚至有风化的石屑簌簌落下,仿佛整座山都跟着脱水了一般。
“水没了就没了,这是找到原因就能解决的么?简直是闲得发慌嘛。”也不知走了多久,纪十只觉得就是不停地走啊爬啊,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似的,眼看着那只火把的火焰开始变得微弱,她不耐烦起来。
山穴已经往下延伸了一段距离,仍然没有水的痕迹,子万也不由有些皱眉,但却没说什么。若是那么容易就找到根源的话,侑族也不会在这里面连着葬送数名最出色的勇士了。他这次进来总共带了十支火把,如果在第五根烧尽的时候都还没找到原因,那时回转才算不负哈依呶所托。
老人浑浊的眼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缓缓地摇头,慢吞吞地道:“老婆子虽然年纪大了,但这件事事关我族存亡,是怎么也不会弄错的。”
第十六章 (2)
虽然是如此想,他却有些不确定真到了那时,自己会不会甘心就此罢休。摇了摇头,将这个荒唐的念头抛开,水流断绝不外乎水位下降,又或者河流改道这两个原因,实在没有什么可深究的必要。如果能找出那些入洞探查的侑族勇士消失的原因,他此次行动便算得上功德圆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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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了一块盐煮野猪肉用纪十的匕首分成两份,一人小巴掌那么大一块,填不饱肚子,但勉强能顶一段时间。侑人只准备了一人两天份的食物和水,纪十自己又什么都没带,因此只好省着吃。好在两人都很扛饿,只这点也够了。
分了食物,便将火把在地上沙石上滚了一圈压灭上面的火焰,刺鼻的烟窜进人鼻中,惹来一连串呛咳。
对于他这样的节剩,纪十表示非常不屑。“你还真以为能在这里面发现什么啊?”这样一丁一点地计算着,让人不免怀疑他是打着一定要找到点什么的主意。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子万慢条斯理地吃着手上的肉,淡淡道。他们俩都身具武功,体力不弱,间中不曾休息过,直到这会儿。按身体的疲劳程度来算,约摸是过了一个白天。
这里是一个空阔的腹地,河床平展,有撑着洞顶的石柱,有倒悬的石钟乳,也有大块的游离岩石,或许是从山壁上脱落下来的,也或许是从别处被水冲过来的。河床上密布着白色的细沙,还有各种各样的卵石,脚踩上去便会落下深深浅浅的凹陷。因为没有风也没有任何生物活动,很久以前留下的痕迹仍保存着。
子万在踏上这一片地下河床的时候便仔细搜索过,确定前几拨人都到达过此处,且一直延伸向前方。他也不急着跟下去,而是叫住纪十,决定先养足精神后再继续。
洞里早没了水,也不通风,相较于已入冬的外面倒还暖和了几分。
“侑人曾数次派族人进来查探,都没能回去。”他又补充道。
纪十只知道他是入洞探查水源的问题,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闻言呆了下,慢慢收敛起之前的轻忽心态,虽不能说一下子就慎重起来,但至少不再像开始那样不当回事了。
子万秉持着人尽其用的原则,不打算让纪十跟着瞎走一遭,还不时在旁边冷嘲热讽两句,当下将老哈依呶告诉他的一切三言两语地说了出来,当然,二十五年前那件不知真假的破烂事儿掠过不提。
说完后,他本以为那丫头会发表什么意见,但等了很久都没声响,只道她睡了,不由一阵气恼,正想摸过去拧她的鼻子两把,那边却传来细微的声响,像是在换姿势。
“子万哥哥,你为什么会喜欢男人?”
黑暗里幽幽响起一个极其突兀的问题,子万以为自己幻听了,伸手去掏耳朵,就听到纪十又字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确定没听错,他顿时一阵没好气,想不到她会在这个时间地点谈论这种事。
“干你什么事?”他硬梆梆地回了句。但是黑暗总是容易降低人的心防,唤醒一些早已深埋的过去,片刻之后,他又缓缓开了口。“男人不娇气,不会动不动就哭哭啼啼,更不啰哩啰嗦……”如果梅六听到这里的话,一定会将公孙踢到他面前。
“男人的身体结实而充满力量,不像女人那样软绵绵的像没骨头一样,更没有胸前那两团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软肉。”
滋——指甲刮在石头上发出刺耳的响声,黑暗中纪十的脸胀得通红,想到昨天自己还在为他碰到自己的胸口而羞怒尴尬,谁知人家心里面不知怎么恶心呢。
“男人有着结实的臂膀,有担当重承诺,不像女人软弱怕事,反复无常……”子万还在继续,似乎忘记自己正在跟一个女人说话。
纪十呸了声,打断他,“就像奚言少华那样吗?”
子万噎住,过了一会儿仍无言以对,只好干笑两声,悻悻道:“他是异种。”
纪十无声地笑了,心中开始因为他的话所产生的闷气不翼而飞,突然觉得自己问他这个问题真傻。对于他来说,喜欢男人就跟别的男人喜欢女人一样自然吧,那些理由不过都是建立在这个喜好之上才产生的。就像他所厌恶的女人身体上的构造,正是性取向正常的男人所喜欢的。
“十几岁的时候,其他伙伴都喜欢跑到月牙河偷看女人洗澡,欺负女孩儿,但我对这些却兴趣缺缺,反而看到俊俏的男孩子会心跳加快。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跟一般人是不大一样的。”以手臂作枕,子万伸展身体向后靠在光滑的山壁上,大约是很少跟人谈及这些事,一开了头颇有畅述一番的趋势。
“刚发觉的时候我可吓坏了,生怕被别人知道,所以还装模作样地对女孩很感兴趣,跟其他人大谈女人。”想到那时的幼稚懵懂,那许多个辗转难眠的夜晚,他笑了起来。“要不是有一次随二叔去了趟大晋,说不定我还真要跟女人过一辈子。”
他在笑,纪十却听到了里面的悲凉,忍不住问:“在大晋发生了什么吗?”事实上她想问的是,是不是在大晋遇到了让他刻骨铭心的男子,使得他不再甘于隐藏压抑自己的真实喜好。但是这个猜想让她很不舒服,更不愿说出来,以至一语成谶。
“大晋,嘿……”子万低笑,声音仿佛发自胸膛,沉闷而带着隐隐的尾颤,听得人心跳加速,脸面发烫。“大晋不是明目张胆地开着南倌么。啧啧,嫖小倌养妓子那可是蔚然成风,喜欢男人可不算什么事儿。”
“原来是这样么……”纪十喟叹,似乎一下子放下心来,但又好像另外装了什么进去,沉甸甸的,很不抻展。
“不是这样还能怎么?”听到她细不可闻的呢喃,子万好笑,“不过是弄清楚一点破事儿,难道非要整得要死要活惊天动地才算够?蠢哪!”
第十六章 (3)
这一声蠢也不知是在骂纪十,还是在说他自己,又或者纯粹是一句顺口话。纪十权当没听见,只是问:“后来呢?”趁他现在愿意说,正好多挖点东西,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她在心里暗暗盘算。
“在大晋开过眼界,再回到奢香,稍一留心,就发现在周围的人也不是没有喜欢男人的,只是都遮遮掩掩,没有像大晋那样放到明面上来罢了。”子万懒洋洋地道,颇有些为自己当初的惊吓惶恐不值。
“但是在大晋,那些人只是玩男人,最后还是要娶妻生子的。”纪十说。
对此,子万嗤之以鼻,“我是奢香家的男人,一举一动皆为城民之表率,喜欢什么怎么能偷偷摸摸,更遑论勉强自己接受女人?”
“所以你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喜欢男人的。”纪十接道,不是疑问,而是陈述。因为奢香城城主之弟喜欢男人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且在她缠着他的时候,他也不止一次对她说过这话。
“是啊。”子万状似得意地哼哼了两声,然后安静下来。
最先知道他喜欢男人的自然是他的家人,那一年他十八岁,被父亲叔伯视为受恶魔引诱踏入歧途的人,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扔在黑暗之狱里面。奢香的黑暗之狱里面关押的都是些穷凶极恶至一刀杀了都会让人觉得便宜他们的人,他在里面的日子可想而知。
如果说幼时独身入幽或之林是对控蛊术的修习的话,那么在黑暗之狱中,就是对人性和意志最根本的锤炼。三年后,当他站着从那里走出来,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了黑暗之狱,而整个奢香也再无人能压制他。于是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似乎便不是那么重要的问题了。
发现他似乎不想再说了,纪十沉默片刻,问:“你真对女人一定感觉也没有?”
“嗯。”子万应,然后有些不耐烦,“废话!啰里啰嗦问什么,睡觉。”敢情前面的话都白说了。
女人就是爱追根究底,话都说得这样白了,还问,真招人烦。就在他腹诽的时候,纪十那边突然传来悉悉嗦嗦的声响,他以为她是在调整姿势准备睡觉,不料手臂蓦然一紧,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抓住,而后胳肢窝一阵酥痒,一个小脑袋从那里钻了进来,埋进他怀里。
“臭丫头,你做什么?”他惊喝,陡然坐直的身体有些僵硬,以至于没有在第一时间将人丢出去,只是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一团漆黑,差点想伸手把火把点燃。
“你又不喜欢女人,挤挤有什么关系,这里又黑又冷,我可不想醒来时全身发硬。”纪十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脸蛋正一阵一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