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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顾萌摔坐到了地上。
又是这样,上一次,这一次,都这样,她都没能得到帮助她的力量。
燕燕的死,叶晨曦的相隔万里,两件事情交织着,整个世界就这样在她面前,一点点地,碎掉了。
顾萌已经不记得自己后来又做了些什么。她似乎陪着丁连毅去见了史燕燕的外婆,又帮忙处理燕燕的身后事,然后丁连毅看着她苍白的、可怕的脸,劝她回去休息。于是她打车回到了学校,宿舍房门开启的那一刹那,天地旋转,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接下去便是长长一段梦境,亦或说,是某些事情的回忆。
十三岁时,爸爸妈妈离婚了。她看见自己走在放学回家的小路上,一步一步走得很慢。黄昏的阳光看起来格外凝滞,照在身上重重的,她觉得自己透不过气来。为什么要分手?曾经那么相爱,为什么最后还是要分开?天地苍茫,她看着自己的影子,觉得好孤单好孤单。
然后她回到了家,用脖子上挂着的钥匙悄无声息地打开门,走进去。正准备回自己房间时,无意中看见爸爸妈妈的卧室里,爸爸佝偻着背,坐在床边缝纽扣。他的动作非常生硬可笑,最后还扎到了手。她从半开着的门缝里看见那个样子的爸爸,眼睛湿润了起来,然后走进去接过他手中的衬衫,低声说:“我来吧。”
她帮爸爸缝着纽扣,心中默默地想:无沦如何,她还有爸爸,也还有妈妈,她谁都没有失去,但爸爸却失去了妻子,他比她更可怜。
缝好扣子后,她一把抱住爸爸,尽量用凋侃的语调说:“爸爸,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啦!你是植物我是园丁,就让我来照顾你吧!”
其实他们都是植物,都需要人照顾。
十六岁时,她推着自行车走进小区时,看见紫藤架下一群小孩围着季落在跟他学英语,咿咿呀呀的童音总是说不清楚,而孩子嬉闹的本性更是使他们一刻都不肯安静,学上几句就跑来跑去,可季落还是那么耐心,温文地笑着,伸手摸小朋友的头,一遍又一遍地教。
心中某根弦在那一瞬间被无声地拨响,她是一株缺乏照顾的植物,生长在大漠里已近乎干涸,而他的温柔,让她看见水源的希望。就那样,喜欢上他。
那么叶晨曦呢,叶晨曦在她的生命中,又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在他面前,她是一株仙人掌,因他的顽劣而长满尖刺,试图保护自己不受伤害。然而就是在那些个吵吵闹闹相看两厌的日子里,他有意或无意地拔光了她的刺,等她发觉时,全身上下已经再无可防备的东西。仙人掌的刺可以保护它们最少程度的水分蒸发,没有了刺的她,变得很干渴。她需要水,情感的水。
而这个可恶的罪魁祸首,却非常不负责任地走掉,留她一个人自生自灭。
本以为一直都会那么下去了,谁知他又偏偏出现在她面前,撩拨着她每一分的思念,和每一分对爱的渴望。
叶晨曦,我爱你,所以,请你爱我,请你爱我!
然而这句话,终归是没有说出口。因着年少轻狂的骄傲,因着身为女孩最后的矜持。
你不说,我也不说。你不肯爱我,我也就不爱你!
这样的任性赌气,究竟是对,还是错?她已经分不清晰,只知道在史燕燕抓着她的手叮嘱她要幸福时。只知道在心电图停止波动医生宣布死亡时,只知道在拨打那个号码听到他的声音时,所有的顾虑骄傲防线伪装都烟消云散,脑里心里只留下一种渴望,希望他能在身边!
爱是什么?爱是在她自己意识到之前,已先接纳了他的存在;爱是在她陷入恐慌中,第一个呼喊他的名字;爱是此时此刻,他只想要她在身边,在身边……
顾萌就这样在昏昏沉沉中做着散乱的梦,一会儿梦见父母再度离异,一会儿梦见季落和汪澜手牵手地走远,一会儿梦见叶晨曦在玩游戏,最后她梦见史燕燕来跟她告别,握着她的手不停地锐要幸福,要幸福啊!
她哭着醒过来。
“老六,你醒了?觉得怎幺样,好点了吗?”第一个出现在视线里的人是贾雯,她扶她坐起,递了杯水过来,担忧地说,“老大背你去医务室看过了,校医说你太累,好好休息一顿就没事了。可你一直在说梦话,我们听了好害怕。喝水吗?”
顾萌愣愣地接过水,不知怎的,竟然萌生一种荒唐的念头:她肯定是在做梦!她梦见有个叫丁连毅的女孩打电话给她,她梦见燕燕死了,对了,这一切都是梦!其实燕燕还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想到这里,她连忙掀开被子跳下床,贾雯惊叫道:“老六,你干吗去?”
顾萌向前跑了几步,心想着她要去见燕燕求证她没有死的信息时,忽然看见了一旁桌上放着的她的衣服,她的皮夹,和那张写着号码的纸条。
贾雯顺着她的视线看到纸条,解释说:“你一回来就晕过去了,是我们几个帮你换的衣服。”
白色的纸条在红色的桌上何其耀眼,扎痛她的眼睛,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她真的去医院见过燕燕最后一面,也真的打过电话给叶晨曦……顾萌蹲下身,号啕大哭。
没了,没有了。燕燕死了,她死了,她再也活不过来了……
“不要这样,老六。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好不好?”贾雯轻拍她的背,温柔地说。
顾萌抬起眼睛,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贾雯担心地看看她,起身去接电活,喂了一声后脸色顿变,过了一会儿,她转过头,对她说:“老六,舍监打电话来说下面有个男生找你。”
顾萌疲软地摇头,这个时候,她哪有什么心情见谁谁谁。
贾雯又说道:“舍监说,那人自称你哥哥。他……叫叶晨曦。”
叶晨曦!顾萌浑身一震,极度惊讶地抬头。
“他就在楼下。”贾雯轻轻挂上了电话。
顾萌冲到窗边,梧桐树下一身影正在那百无聊赖地踱着步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这下可再顾不得其他,她连忙扭身,一开门,撞到正好回来的老大,连句对不起也没来得及说就跑了出去。
老大一脸震惊地指着顾萌离去的背影说:“她……就这样光着脚跑出去?干吗啊?”
贾雯摇头叹了口气,低声说:“我看这个时候,就算她没穿衣服,都会跑出去,何况只是没穿鞋。”
“嗯?什么意思?”朱秀珍不解,一头雾水地睁大了眼睛。
叶晨曦站在梧桐树下,那一抬眉的沉寂,像根火柴。
划燃了她。
这一刻,所有的顾虑矜持别扭怨恨委屈都灰飞烟灭,她朝他跑过去,光着脚跑过去,扑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怀抱里,有她一直以来都在寻找的东西--
叶晨曦。
她抱住他,一如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抱着十八年来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抱着惶恐处境里惟一的倚仗和寄托。叶晨曦!叶晨曦!叶晨曦……
顾萌哭得不能自已。
叶晨曦反搂住她,轻轻地、却非常温柔地说:“好了,没事了,我在这里,不哭。”
“燕燕她……燕燕她……”
“小毅已经全部告诉我了,对不起,萌萌,那个时候,我没能陪在你身边。”
“叶晨曦,叶晨曦!”她叫着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只要这么做了,就会心安,就不会再那么害怕。这短短的几天来,她的眼泪实在是比过去十八年加起来都还要多。
“没事了,没事了……”他在她耳边低浯,抚慰她的悲痛和哀伤,但实际上,他心里也很不好过。
那天早上,接到顾萌的电话,实在是令他非常震惊,然后听到她不说话,听到她哭,一颗心便揪了起来,当她正说出那个噩耗时,线路断了。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她的哭声不停回旋在他的耳旁,滋扰得他浑身上下涌动不安。于是他连忙打电话到她的宿舍,却没人接,打电话给丁连毅,才知道真正的原因。
燕燕死了。得知这个消息,也许是因为一直心有准备,所以反而并不太震惊,让他担心的是,顾萌会怎么样,她哭得那么伤心,那么无助,那么害怕,燕燕的死对她的打击一定很大吧?她是个那么单纯善良的孩子,连个陌生人死了都会难过,更何况是后来据说和她已经情如姐妹的燕燕。当下不再犹豫,向教授请了假,买了机票飞过来。
终于,终于看见了她,他的担心不是多余,她看上去那么苍白,那么憔悴,青春的痕迹被愁苦所抹杀。
“对不起,萌萌。在你最危难的时候,我又一次没有陪在你身边。”
她也许永远不会知道,高三那年她从楼梯上摔下来的事,让他有多么内疚。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痛苦。
而这次,说什么也不要再重复上次的遗憾了!绝对不要!
他摸着她的短发,柔声说:“我们迟早要面对这一天的,燕燕这样走了,也许是好事,不必再经历到时候病发时的痛苦,也不必受那么长时间的煎熬,对不对?这样想想,是不是就觉得好些了?”
顾萌在他怀中摇着头,哽咽道:“可她为什么不能幸福呢?为什么呢?她那么好,她那么那么好,为什么上天要那样对她呢?我不明白,叶晨曦,我真的真的不明白!”
“我们不明白的事情太多,能够改变的事实也太少。现在说一切都已经晚了,我们所能做的,就是珍惜剩下的东西。”
顾萌抬头,深深看入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有她苍白的影子。惜取眼前人--
燕燕说,要幸福,要幸福啊……
叶晨曦在国内待了一个星期,他陪着她和小毅处理完燕燕的后事,遗体已经火化,骨灰盒葬入公共墓地。那照片上的女孩,浓眉大眼,充满了生命力,谁能想得到,在她身上曾经发生过那样悲惨的事情。
他们又一起欺瞒燕燕的外婆,外婆虽然不是太相信的样子,但终归没说些什么,然后他和她又回了趟家。叶叔叔和妈妈看见他时,都显得好吃惊。
如果不是当年叶叔叔逼他出国,他们不会损失这么多相处的时间,但是,已经是过去了的事情,就没有必要再提。燕燕说的,要幸福,要惜取眼前的人。
就这样到了周六,回去的机票已经买好,周日上午八点五十的飞机。叶晨曦转身,忽然对她说:“现在是十点一刻,到明天登机还有二十二个小时,有没有想过,这二十二个小时我们可以做什么?”
二十二个小时,做些什么呢?顾萌咬着唇想了很久后说:“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认识那么多年,他们还从来没有一同逛过街。
叶晨曦的眼神变得很柔和,点头说:“好,我们去逛街。”
然后他们去了最著名的小吃一条街,爆肚茶汤,冰糖葫芦豌豆黄,一路慢吞吞地吃过去。
卖烧仙草的师父说:“看你们两兄弟这么要好的分上,就再送你们一杯吧。”叶晨曦和顾萌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
街上有卖帽子的,顾萌拿了顶淑女帽往头上戴,叶晨曦摇头,挑了顶西部牛仔帽给他,对着镜子一比照,还真有那么几分雄赳赳气昂昂的味道。
卖帽子的大妈说:“这位小哥戴着多好看啊,买一顶吧,一顶才三十。”
叶晨曦伸手拿皮夹,正要付钱时,顾萌把手一拦,说:“十块钱,卖不卖?”
“哎呀小哥,十块钱我连本都赚不回来呢,这样吧,二十五?”
“那我们不要了,”她把帽子一甩,拉着叶晨曦转身走人,大妈连忙在身后嚷嚷:“成成,十块就十块。这位小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