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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报仇看电影-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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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影片公司挖去了”。

在今天我们这些局外人看来,这一切简直匪夷所思,一个公司,竟然要靠姻亲关系来维系么?实际上,演艺业虽然一直在进化,从琴师买个孤女来培育成卖唱女,或者戏班班主买了穷人家的孩子作为养女兼员工,一路进化到三、四十年代的电影公司,直到今天那些庄严堂皇的经纪公司和艺人,样式变了,但内里最原始的人身关系模式并没改变,控制和被控制的斗争始终存在,务必要使艺人听话,不能轻易被挖角或者跳槽,而契约也好,情感也罢,都是实施控制的手段,契约的控制力不够,就用情感作为补充条款。所以,琼瑶夫妇经营电影公司那些年,常常要把旗下女明星认为干女儿。温馨感人的场面之外,有着并不温馨的考虑。

当然,这样实施控制和笼络,成本也实在太高了,即便那只是情感成本,特别是在经纪公司或者电影公司的规模比较大的情形之下。肉体关系于是成为更为常见的控制手段,从荒莽时期的好莱坞到现在,一直作为隐蔽的契约存在。所以,老板和男女艺员之间的潜规则,并不完全为的是肉体的欢愉,对于艺员来说,那是表白忠心的一种方式,对于老板来讲,那是实施控制的另一种手段,纸张上的合约之外,必须还得有肉体上的契约,后者可能还更可靠。有朝一日,当事双方万一因为利益成为对手,也多少会因为顾念旧欢或者顾忌隐私曝光,而不会动辄变身为杀气腾腾的黑寡妇。

那些怀着职业理想投身演艺圈的男女,不知道有没有将这种近距离人身关系中的依附、控制与被控制考虑进去?不过,别处就好些么?“你就是剃了头发当姑子去,化个缘罢,也还是尘缘——离不了人!”张爱玲这么说。

性剥削

《舞台姐妹》一九六四年

如果把那些关于艺人境遇的电影,按照接近现实的程度排列一下,可以分为“较为天真的”、“较为接近现实的”、“更为接近现实的”。

通常所见的那些场景,都可以列在“较为天真的”行列里:辗转各地讨生活的戏子或者卖唱女子,毫无意外地遭遇恶霸欺凌,在恶少的扇子尖挑住弱女子的下巴,并淫笑着说出“给大爷笑一个”的时候,旁边有侠客跳出来了,弱女子的贞洁于是以极低的成本得以保全。

谢晋的《舞台姐妹》算是“较为接近现实的”,电影中的“阳春舞台”戏班在绍兴演出,豪绅倪三看中了邢月红,遭到拒绝,于是勾结警察陷害他们,春花为保护月红,被绑在桥头示众,他们的父亲邢师傅则被警察打死。可以想见,不管是“阳春舞台”还是春花和月红,从此都别想在绍兴地界露面,他们只好解散戏班,流落上海,反抗成本非常昂贵。

这样惨痛,为什么还只是“较为接近现实的”?因为,女主角只要正气凛然,就能保全贞洁。倒是邵氏电影《故都春梦》(根据张恨水小说《啼笑姻缘》改编)更接近现实,张大帅看中了唱大鼓书的沈凤仙,就借口唱堂会,将她留在了大帅府,成了金丝雀,就连去救她的侠女绣珠,也被张大帅压在了床上。既付出了反抗的成本,还受到了更多的凌辱。可以看出,一部关于艺人的电影的现实程度,是按照女主角保全贞洁的程度来排列的,因为,真实的情况是,艺人在受到金钱的剥削之外,还得忍受性剥削,戏班班主或者琴师,每到一地,都要领着艺人去拜码头,送钱送礼的同时,还得陪酒陪睡,才能获得安全演出的机会。所以,在社会等级排列中,艺人始终被排在最下层,因为,他们的职业就是被人看见、成为欲望的目标,他们或许可以在一个时间一个地方躲过一次性剥削,却没有可能在所有的时间所有的地点躲过所有的压榨。“抛头露面”背后隐含的,就是对这种性剥削的恐惧和蔑视。

现今明星的境遇如何呢?天真的人,会当他们是“玉女玉男”,而重庆发生的事,显然是最现实的:“但凡有女明星、女歌星到重庆走穴演出,只要能想到办法搞定她们,包括用钱买、利用女星的隐私恐吓她们等,他都要和这些明星睡一觉。”

人们津津乐道、以淫猥的口吻讨论她是谁、以“包养”定义女明星和那人之间的关系,只是为了模糊其中的性剥削色彩,获得安全感,实际上,我们的女儿被他看到了,一样逃不脱。我们其实生活在一个具有延续性的时间空间里,我们假装是现代人,似乎与“古代”割裂了,却终究免不了又要和“古代”迎头相撞。那种理直气壮、隔岸观火的安全感,多少有点令人诧异。

但那也不尽是中国的事,大卫·林奇的电影《蓝丝绒》,是艺人处境的美国现代版——黑道男挟持了流浪女歌手的丈夫,从而获得她的性屈服,这和重庆故事也并无不同。看来,对艺人的性剥削,是发生在所有的时间地点的事,所以,每每看到家长主动送孩子进入娱乐圈,总是让我惊诧。

苍井空波段

苍井空

苍井空已经成了一个象征。她刚在推特开了微博,就有人发出线报,中文推特界随之沸腾,于是造就了2010年4月11日的“苍井空之夜”,网络大佬们连夜振臂高呼,网友连夜翻墙加关注,她的关注者在几天内迅速从两千人增加到几万人,她做出要把脱掉的衣服一件件穿回来的表示,久游网旗下网游《勇士OL》便要她当代言人,邀请她参加《勇士OL》发布会,刚刚改版开播的青海卫视打算邀请她上节目,谈论女性情感。总之,大家都在“想起苍井空”——香港歌手李嘉强的歌,甚至高高兴兴地称她为“苍老师”。

苍井空的好处在哪里?童颜巨乳只是寻常,她还妙在轻盈。宫部美雪的社会派推理小说《火车》,讲述日本泡沫经济崩盘之后,欠债家庭女性的最后下落,她们或者抛弃从前的身份四处逃亡,或者在风月场下海。AV达人“一剑浣春秋”的博客,也在印证这种惨境,每每说起女优下海拍AV的因由,“还债”总是频频出现。苍井空没有这么苦大仇深,她起初不过是贪一点零花钱,在成人电影星探遍布各种车站的日本,这点小贪恋,马上就会被发现,随之而来的,就是大诱惑。这个行当如果一定需要一个代言人,就得是这种身世素白轻盈的,以配合这个行业的日益非罪化——以前是法律上的,现在是心理上的。Mew这样的女优就不行,她的资质平常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她来自一个崩溃的富豪之家,从前,她家的玄关和客厅之间,甚至有条小河,现在,她是面目模糊的企划女优,这种时运不济,被人世惩罚的女性,显然太“重”了,而人都喜欢“轻”。

当然,日本硬色情电影的身份,也在变“轻”。上世纪八十年代,从粉红电影(pinkeigafilms)、罗曼情色电影(romanpornofilms)撑大的空间里,AV豁然跃出,三十年时间,AV的口味越来越重,身份却越来越轻,这得归功于日本AV对欲望精微之处的剖解,片长,是一场性事或者自渎的长度,光与影与场景,有平常生活的涩与杂乱,过程,处处照顾观者的心理感受,起兴、癫狂,和事后的感伤失落全都不缺,而在此基础上,又分出明媚、阴郁或者污秽的类别,应有尽有。一件事物,美起来了,自然就合法了,美感,是合法性的前提。

那背后,是日本色情业的精工细作,在美国摄影师琼·辛克莱(JoanSinclair)笔下,东京的色情俱乐部“实在是太令人惊奇了”,“那里有火车俱乐部,你可以随便摸里面的任何一个女乘务员。还有假医院,在那里客人可以躺在床上接受没穿内裤的护士们的‘招待’。还有‘性骚扰’办公室,在那里男人们可以把丝袜从他们的女秘书身上扯下来”。欲望,被最大限度地照顾了,所以有人说,日本的色情业,是在“向人类致敬”。

但对我们来说,苍井空所在的那个行当,根本就不存在。《勇士OL》发布会的新闻通稿里,苍井空被称为“日本影星”,发言人一再强调她形象的健康正面。苍井优的粉丝,看到这条新闻,恐怕会更不高兴了,他们和苍井空的粉丝的互相攻击,已经有些时日了,都因为,他们的偶像,都是各自领域里的“女神”,而且都叫“苍井”,现在,苍井空居然摇身一变成了“日本影星”,这还了得。

我们甚至愿意假装欲望是不存在的,我们奉行的,是克林顿针对军中同性恋的“不许问、不许说”政策,看了,但却不见,知道它占据了我们生活的空间,但却齐心协力地忽视它。就像爱尔兰作家伯纳德·麦克莱沃蒂(BernardMacLaverty)说的,尽管北爱尔兰乱象纷生,却鲜见报纸有报道,“因为所有人都已司空见惯,就好比自己屋里有头大象,它是如此巨大,以至于你不可能无视它的存在,但是,大家却都异常默契,从不谈论它,一起漠视它,很快就习惯了它的这种存在”。而我们的屋子里那些被我们视而不见的大象中,有一头是粉红色的。

不存在的事物,自然不能对它有所要求,尤其是不能要求它有美感。《性书大亨》中,拉里·弗林特有这样的认识:“使性爱性感迷人是一项十亿元的大产业”,这个产业,得建立在精工细作的基础上,处处照顾精微而娇嫩的身心感受。我们那些以偷拍流出、隐私外泄流传于世的影像,甚或“青岛小琴”、“工行女”、“兽兽视频”,以及那部由三线明星出演的《农民伯伯乡下妹》,显然做不到这点,它们之所以不美,是因为它没经过“文化的调节与塑造”,有种久经压抑之后的粗鄙,它的来历和传播方式,也使观者背负罪责感。对苍井空的那种夸大了的向往和热情,就是对这种粗鄙的鄙视,和对这种罪责感的逃离,以及对欲望被正视被正名的渴望。显然,距离美和“轻”,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自救之道

在那部以墨西哥女画家弗里达的生平拍摄的电影《弗里达》里,我忽略了作为影片主干的那些情事——她和画家里维拉持续终生的爱情,对托洛斯基那种近乎膜拜的爱恋(传记里还能提供更多让她被当做荡妇的恋情或者性事),也忽略了她最得意的时刻——穿着艳丽的衣裙,躺在担架上出现在她画展的现场,我只是紧紧盯着她作画的那些场面,手指都快要抠进椅子的扶手里去。

她十八岁那年遭遇了一场车祸,使她脊柱、锁骨、肋骨断裂,骨盆破碎,右腿十一处骨折,病痛从此就成为高悬在她头上的利剑,时不时召她回去接收警讯,她一生中大约经历了三十次手术,到1954年离世,始终被疼痛困扰,她一直带着疼痛作画,躺着画、半侧着画、趴着画、把画框悬挂在头顶上画,以各种能够使疼痛减轻一点的姿势画。

同样的感受,还发生在叶凡去世的时候,我紧紧盯着新闻里这样的字句:“住院期间她到澳门、广西等地演出六七次,最后一次是11月11日在石家庄演出,当时已高烧四十摄氏度,但坚持完成了她生命中的最后一次演出”,“演出之前她发高烧,上台前我们用酒精给她强制退烧,她还是完整地唱完了一首歌,然后就烧得不行了,以致病情转入危急”。

已经扩散到了肝、肺、骨头、腰椎,即便打上杜冷丁,也痛得让人发狂,可她还要打扮停当,在北方十一月的天气里,穿上晚礼服上台去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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