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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楼-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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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楣发呆,过一会儿她说:〃我在长智慧齿,所以睡不好。〃

自由幽默地接上去:〃要不就是床铺太硬或是临睡前看过恐怖电影。〃

宦楣肯定:〃是的,一定是这样。〃

〃我约了邓宗平大律师今午见面。〃自由告诉她。

宦楣一怔。

〃他已经接下宦晖的案子。〃

宦楣心头一宽,鼻梁正中发酸,她用手捂着眼睛来揉。

〃都说他是最好的人才,我觉得宦晖会有希望。〃自由站起来,〃我想回娘家看一看。〃

宦太太在一边提点她:〃你可别空手去。〃

自由笑了,转身向宦楣,〃你呢,有没有约?〃

〃今日休假,我回床上去。还睡还睡,解到醒来无味。〃

宦楣已经忘记那些劳什子星群,也久已没有心情打开小说,最近掌心长出薄薄一层茧,拎公事包也是粗活。

她瞪着镜内的宦楣半晌,纲细观察她的五官,到后头来,发觉镜中人嘴唇不住颤动,像是无法控制细微的神经系统。

宦楣逼于无奈,竟然笑出来。

下午,邓宗平与两位女士商谈良久。

宗平声音很低很温和,〃宦先生经已故世,宦晖一人串谋讹骗之说有争辩余地,他一回到本市我就会代表他。〃

宦楣问:〃你接受聘请,是因为自由出面的缘故?〃

他摇头。

宦楣轻轻问:〃不会是因为我吧?〃

邓宗平苦笑:〃你是全市惟一对我投不信任票的人。〃

宦楣说:〃请把故事告诉我。〃

〃这是我同聂君的协议。〃

〃你与谁?〃宦楣大吃一惊。

〃宦晖想知道他的前途,通过聂君与我商议,我欢迎他回来接受裁判。〃

宦楣苦涩地笑,〃仍然是为了正义。〃

邓宗平看着她,〃但愿有一日,我可以改变你的偏见。〃

宦楣没有再分辩。

走在街上,自由对她说:〃天气已经很暖和,让我帮你把夏季衣裳找出来。〃

宦晖是隔了整整三个月才回来的。

老赵并没有派宦楣做这宗新闻,四周围的同事,当着宦楣,一字不提。

由此可知,变成一个极大的试练。

老赵通过许绮年,问宦楣可需告假。

宦楣微笑,〃先是为这个休假,然后理由可多了,一会儿是因为有人批评我的发型,不久又因为脸上长了疱,接着消化不良,动了胃气,敢情好,都不用干活了。〃

许绮年看着她点点头。

〃你呢,你为私事告过假没有?〃宦楣问许绮年。

〃要我消失,非得把我干掉不可。〃

宦楣笑,〃我在追运输消息,两条隧道拥挤情况若不加以改善,我们会一直弹劾下去,看谁觉得疲倦。〃

〃一定是他们。〃

〃谢谢你的支持。〃

晚上,自由整夜踱步,整幢大厦,只有一格子亮光,售货员已把她当作熟客。

买了整条香烟回来,倒不一定是抽,搁那里,下次又想出去走的时候,再藉词是买香烟。

早已经没有第二个话题,一开口便是宦晖。

自由建议:〃说说你吧。〃

宦楣不同意,〃我有什么可说的。〃

又沉默下来,然后两人齐齐开口:〃宦晖……〃

马上苦笑噤声。

一天清晨,自由在阅报的时候轻轻嚷出来:〃眉豆,快来看。〃

〃我不要看,我没看报纸已有大半年了。〃

〃这是另外一件事,我读给你听。〃

〃我不要听。〃

自由不理她,自管自读:〃独立花园别墅出售:位于本岛麦花臣山道七号花园别墅乙间,地契九千尺,上盖面积约六千尺,独立花园,有盖车房,有泳池,全海景,可自住及收租,即交吉。〃

自由放下报纸。

宦楣本来在发呆,连忙缓过来,〃麦花臣山道七号,这个地址,听起来熟透了。〃

自由说:〃是,真好像才是昨天的事,我在那里做过客你知道。〃

〃是我知道。〃

自由把报纸搁在一旁,〃那间豪华的宅子,不知将由谁得了去。〃

宦楣说:〃新贵。〃

自由疑惑的问:〃房子是宦家盖的吗?〃

〃不是。〃

〃那么,你们之前,谁住在那里?〃

这个问题可真把宦楣问倒了,她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件事,〃我不晓得。〃

自由的想象力却奔驰开去,〃他们又为什么搬走?〃

〃你得问我母亲。〃

〃我发觉这间豪华住宅简直可以道出本市沧桑与兴衰史。〃

自由永远这样乐观。

〃宦家的故事已经结束了。〃宦楣轻轻说。

〃不,〃自由反对,〃宦家在那间大厦里的一章已告终结,但是故事仍然继续。〃

宦楣感动了,她说得真好。

〃我们一定得努力写下一章。〃自由站起来。

〃你有事?〃

〃我兄嫂开了一间小小花店,我去帮忙,赚点零用。〃

是,宦楣颔首,另外一章。宦家的女人一个个自力更生,已与前文无关。

她收拾公事包上班去。

回到新闻室,第一件事便是捧着电话与运输署的发言人纠缠,她看见老赵用手招她。

她结束对话过去。

他脸容很严肃,〃明天立法局辩论白皮书,可能要否决直选。〃

宦楣看着他。

〃我要派你去访问邓宗平。〃

宦楣立刻垂下双眼。

〃他对这件事一定有十分激烈的观点。〃

当然,宦楣想,这件事是他心头肉。

老赵说:〃该宗任务就派给你了,你对他应有充分认识,听说他做过你老师。〃他听到的还不只这个。

〃能不能派别人去?〃宦楣鼓起勇气。

老赵看着她一会儿,温和的说:〃眉豆,在未来的一段日子里,我们可以预见邓宗平将成为明日之星,无可避免地牵涉到许多新闻,我恐怕你会避无可避。〃

宦楣自喉咙底里说:避得一时是一时。

老赵笑,他听懂宦楣的腹语,于是说:〃适应新生活最简单的方法是把旧生活忘掉。〃

宦楣终于说:〃我去。〃

〃好了。〃

〃还有一件事。〃

宦楣转过头来。

〃今天史提文笙离职,我们到牛与熊送他,你也一起来吧,我们都渴望听听你的笑声。〃

宦楣说:〃我会出现,但不肯定是否还记得笑。〃

〃你当然记得,欢笑同骑脚踏车一样,学会之后,永远不会忘记。〃

〃谢谢你。〃

〃甭提。〃老赵挥挥手。

〃啊,如果你不介意我问,你同许绮年有无进展?〃

老赵即时垂头丧气,〃她叫我减掉十公斤之后再约她。〃

宦楣忍着忍着,走到茶水房,才对着墙角笑得弯腰。

不管怎么样,生活还得延续,适当的时候,她还得练习笑。

下午,宦楣收到一封信。

厚厚一叠,在手中秤一秤,很有点份量,宦楣认识墨水的颜色,以及这一手钢笔字。

信壳上贴着法国邮票,是一张毕加索的和平鸽,信自巴黎一①六区朗尚路的邮局寄出。

他又调到花都去了,抑或纯粹度假?

不拆开信就永远不会知道。

宦楣深深想念这个人,无限的感激他,但正如智者所言,不忘记旧生活,就没有新生活。

她看着信封,下了决定。

刚在这个时候,一个同事经过,看见信上别致的邮票,马上问:〃小女集邮,可否赐我?〃

宦楣随和点点头,取过剪刀,小心翼翼把邮票剪出,交给同事,他千恩万谢的收下走了。

自信壳开了一个小小的天窗。

宦楣看到的字有〃月未落〃,接着另一行〃黄昏〃,第三行〃已过一朔〃。

她拿着信,到影印房,轻轻把它放进切纸机,按了纽,一刹时整封信化为碎面条。

宦楣蹲下,把每一条碎片都仔细拾起,装进一只大牛皮信壳,封好,抱在胸前。

她哭了。

过了两天,邓宗平在一个招待会上,愤懑抨击白皮书否决直选,是完全背弃大多数市民的意愿,违背四年前的承诺。

宦楣偕一位负责摄影的同事坐在一角听他的演说:〃当局用民意反民意,混淆视听,似是而非,侮辱市民智慧。〃

宦楣的同事啧啧连声:〃哗这么大胆的言论,这小子有种。〃

宦楣微笑。

邓宗平并没有看到她,继续说下去:〃市民仍拥有无形的信心一票,数以千计载满汽车、日用品的货柜,远离本市,着实有助本市成为第一大货柜港。〃

听众哄然,苦笑连连。

同事竖起大拇指,〃好!〃

宦楣瞪他一眼,〃公众场所,勿谈国事。〃

同事看她一眼,〃实不相瞒,〃他心痒难搔,〃听说你们曾是好朋友。〃

宦楣大方地回答:〃现在也仍是朋友。〃

〃但是明显地疏远了,为什么?〃

宦楣轻轻答:〃我想我配不上他。〃

〃胡说,〃那摄影同事大抱不平,〃我看你们不知多匹配。〃

宦楣忽然之间对一个陌生人吐出真言,〃他要做的正经事太多,哪有时间造福家庭。〃

同事惋惜地说:〃对,应付得现场观众,就冷落家庭观众。〃说得这样趣致,他自己先笑起来。

宦楣也跟着笑。

邓宗平演说完毕,众记者一涌而上去做专访,宦楣不甘人后,排众而上,把麦克风递上去。

邓宗平终于看到了她,四目交投,百感交集,在这一刹那,两人所获得的了解,比他们以往所有的日子加在一起为多。

宦楣趋前去发问:〃邓律师,可以看得出你感到本市有狂飚将至。〃

邓宗平凝视她,〃这是我听过最好的形容。〃

全书完宦楣立刻出门,以为宦晖在等她。

美术馆就在酒店对面马路,她买了门券入内,走到那幅名画面前,只看到聂上游。

他笑说:〃我们不能继续这样见面,人们会开始疑心。〃

宦楣低下头微笑。

〃我们去吃点东西。〃

他刚要拉她到食堂,忽然松开手,低声匆匆说:〃明晨十一时半洛克菲勒广场,找张台子喝咖啡。〃然后撒手走远。

宦楣也习惯了,若无其事地在荷花池前坐下,与身边一位老太太一起静寂地欣赏这张印象派名画。

她坐了很久,肯定聂君已经远去,才独自到礼品店选购若干卡片以及小件头工艺品,直选到美术馆关门。

她叫了简单的食物到房间,只略动两口。

街上照例呜呜警车声不绝,凄清恐怖。

宦楣躺在床上,发誓此刻她愿意嫁给第一个来敲酒店房门的男人。

她把闹钟取出,拨到九点钟。

睡是睡着了,整夜梦见自己迟到,极迟极迟,迟得不像话,迟得广场上所有的咖啡桌经已收起,改为溜冰场,她知道毛豆已走,放声痛哭。

惊醒时枕头的确潮湿。

她不敢睡去,估计只有十分钟路程,一直看着时间,挨到十一时十五分,有种感觉,是浑身肌肉僵硬,呼吸系统变得似生锈铁管,紧张得晕眩。

她慢慢下楼,没发觉有人跟踪。

一直朝目的地走去,途中还停下来向小贩买只热狗吃,嘱他多放些芥辣。

走到洛克菲勒广场,金色的普罗米修斯像手中掬着一朵火,宦楣的心也似受煎熬。

接近吃午饭的时间,广场的人渐渐多,宦楣站了半晌,已经过了十一时三十分,每张桌子上都有人,宦楣细细用目光寻遇,没有宦晖。

她开始急。

侍者带她入座,她叫了一杯咖啡坐下。

一位女游客背着照相机走过她身边,撞一下,连忙说对不起,跟着一句是〃看你对面〃,宦楣猛然抬起头,看到宦晖同自由站在喷泉边的栏杆前,正向她凝视。

宦晖反而胖了,有点肿的感觉,他似笑非笑,向妹妹轻轻挥手。

宦楣再也无法控制,不顾一切站起来,要向哥哥走过去。

才迈开第一步,已经有人与她迎面相撞,原来是个冒失的侍者,手中捧的饮料摔得一地都是。

宦楣冷静下来,这一切当然不是偶然的,待她再抬起头来,宦晖及自由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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