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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我的沧桑50年-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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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从下午一直生到晚上,足足生了有五个钟头,我也在产房外面把脑袋扎在裤裆里足足蹲了五个钟头,等大夫终于出来跟我说“恭喜恭喜,母子平安”的时候,我已经彻底站不起来了,只能瘫坐在地上问大夫:“大夫,脑袋啥形状的?”

“有点地包天。”大夫愉快地回答。

叶红生了一对双胞胎,一个四斤七两,一个四斤五两。大夫把俩孩子递到我手里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感觉就像两只大耗子,怎么看也不像俩孩子。我一手一个抱着两团肉将信将疑地问大夫:“大夫,您没弄错吧?这是胎盘吧?”

那天我算是明白了,一个母亲是多么的伟大。

我把叶红接回了我家坐月子,家里突然多了两个孩子,天天大哭小叫,一下子热闹起来,我妈乐得都不知道抱哪个好。我也把工作之外的所有时间都用在了伺候孩子身上,忙得我团团转。不说别的,每天光洗屎褯子尿褯子就够我受的,这俩小兔崽子,吃完就拉拉完就吃,吃完再接着拉,妈的好像肠子是直的一样,啥也存不住。我这边刚洗好晾上,他们那边又拉了,洗得我是昏天黑地,一晚上都不得歇,身上都有一股屎尿味儿。

洗褯子倒也罢了,最惨就是半夜孩子哭,一哭就得抱着哄。这叶红睡得四仰八叉没心没肺,除了喂奶别的一概不管,两个孩子是我一手一个抱着哄,在屋里一圈一圈地转悠,心里悔得跟什么似的,你说怎么就生了个双胞胎呢?这要生一个,还能倒倒手换个姿势,这一下子生两个,只能一手抱一个,连换手的机会都没有。晃悠晃悠天就亮了,等把孩子放下,我两只手都木了,放都放不下来,只能举着去上班,同事们都夸我,说看人家赵师傅多敬业,这还没到点上班呢,这电焊的架势都已经摆好了。

伺候小孩真的很辛苦,再加上叶红故态复萌,总是找碴儿跟我吵架,还指指点点说我妈带孩子的方法不科学。老太太委屈得不行,说你们兄弟姐妹八个,我都是这么带大的,哪个也没死,怎么就不科学了?为这事我跟叶红屡次翻脸,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把老婆孩子都弄回自己家照顾。每天又要做饭又要哄孩子,又要洗褯子又要跟叶红吵架,弄得我焦头烂额,有一次愣把没洗的尿褯子给扔到锅里炒了。

俩孩子的名字是叶红她爸给取的,老大叫赵敬轩,小名叫轩子,老二叫赵敬辕,小名辕子。大概是要敬畏天地的意思吧。名字一般般,但是老头自己觉得很有文采,一直沾沾自喜,老实说文采在哪我是没看出来,只不过不好意思驳老头面子罢了。

两个小兔崽子一天天长大,先学会了爬,又学会了走,而且不幸的是我的遗传因子越来越明显,用我妈的话说,就是一把大铁锹带俩小锅铲。我每个礼拜天带他们去我妈那里一次(叶红一般是不去的,因为礼拜天是她变换发型的日子)。两个小子嘴甜,赶前赶后地叫奶奶,把老太太乐得跟朵花似的,俩孙子要什么就给什么,那会儿你让她把房产本交出来她都乐意。到上幼儿园的时候,我又特意找了一家离我妈家比较近的幼儿园,老太太要是想孙子了,就自己到幼儿园把孩子接回家住两天,我也能得空歇歇。

上了幼儿园以后这俩小兔崽子就更难带了,因为幼儿园有老师给讲课,还有别的小朋友一块儿交流。我都不知道现在这些孩子在一起都讲些什么,全是些稀奇古怪的问题。这俩小子又聪明,回家以后就刨根问底,让他们去问他们的妈,他们的妈已经先下手为强,告诉孩子问爸爸去了。一开始我还勉强能回答,后来问题越来越高级,什么我们是不是妈妈拉肚子拉出来的啊,为什么有的小朋友蹲着嘘嘘啊等等,都是些出乎意料的问题。有一次更离谱,问我为什么小鸡鸡不长在后面?那次我倒是很明确地回答了他们:长在后面的那叫尾巴!

为了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有时候我会给他们讲一些故事,可是这俩兔崽子太能打岔,故事根本讲不下去。我记得有这么一次,我把俩孩子叫过来说:“过来,爸爸给你们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灰姑娘是怎么变成白天鹅的……”

“爸爸不对。”轩子立即打断我说,“我们在幼儿园学过这个,这不是一个故事,这是两个故事。”

辕子接过来说:“就是,一个是灰姑娘变成新娘子的故事,还有一个是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故事,根本就没有什么灰姑娘变成白天鹅的故事。”

轩子又说:“爸爸你都把这些故事记混了吧?你们老师是怎么教的你啊?”

辕子说:“就是就是,爸爸你太笨了,这么简单的故事也记不住,你们老师一定很发愁吧?”

我就像武侠小说里写的那些练功岔了经脉的侠士一样,丹田之中一阵气血翻腾,差一点喷出一口血。我心想好两个小兔崽子,够狠,看来外国的糊弄不住了,那就换个中国的。

“既然你们听过这个,那我给你们讲个别的吧,这个故事叫孟母三迁,你们听过没有?没听过?好,那就好,那我就讲这个吧。从前有个小孩叫孟子,他们家住在坟地旁边……”

“爸爸,什么是坟地?”辕子问我。

“坟地就是埋死人的地方。”我说。

“你真笨,奶奶跟咱们说过,就是爷爷住的那地方。”轩子说。

“哦,我想起来了,奶奶说爷爷就躺在那睡觉,啥也不用干。”辕子说。

“真的吗?也不用学拼音吗?”轩子问。

“嗯,也不学拼音。”辕子肯定地说。

“那我们去陪爷爷住吧?”轩子说。

“嗯,我看可以。”辕子说。

“怎么回事你们俩?我这讲故事呢,关爷爷什么事?你们到底听不听了?”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那好吧,那你先讲吧。”俩小子说。

我定了定神,接着往下讲:“孟子他们家住在坟地旁边吧,这个孟子就跑去学人家哭丧,就是有人死了他去哭的意思。然后孟子的妈就觉得这样不好,不能让孩子学哭丧啊,于是孟子的妈就决定搬家,把家搬到了一个市场旁边,可是孟子又跟市场里做买卖的学做生意,孟子的妈就觉得这样也不好,就……”

“爸爸,为什么做生意的也不好?”轩子又问。

“是啊爸爸,做生意的不是很好吗?我们幼儿园好多小朋友的爸爸都是做生意的,人家都开小汽车,不像爸爸骑自行车。”辕子说。

“这个这个……那是现在,从前做生意的就是不好,你们俩别打岔,听我讲完。”我已经有点扛不住了,“然后孟子的妈又决定搬家,搬到……”

“爸爸,为什么孟子他们家总搬家?他们家很有钱吗?”辕子又打岔。

“就是爸爸,我们也搬家吧,搬到游乐场去行不?”轩子说。

“搬不了!没钱!”我厉声叫道。

“爸爸你别着急,要是没钱咱们就先不搬了。”轩子安慰我说。

“嗯,那我们就先将就住着吧。”辕子补充道。

“都给我闭嘴!滚回床上睡觉去!”我终于彻底崩了。

这就是我的两个小兔崽子,天天都缠着我讲故事,不讲还不行,一讲就给我打岔挑毛病,恨得我牙痒痒。说实话,这世界上再没有比给孩子讲故事更累的事儿了。

十八、2002,买断工龄

可是两个孩子慢慢长大了,对我讲的故事也渐渐失去兴趣,有时候他们会问我,为什么故事里坏人每次都会死掉,可他们学校里的坏人不但不会死,还每天逼着他们学拼音学生字?为什么故事里的王子公主每次都能幸福快乐地生活,而爸爸和妈妈却天天吵架?他们说很希望故事里的坏人能胜利一回,而现实里的爸爸妈妈能消停一天。

可惜他们俩的愿望一个也没实现。

等俩孩子上了学以后,我的故事就彻底失去了生命力,因为两个孩子慢慢有了别的偶像,什么老天王小天后,反正我是一个也不认识。不知道是不是跟他们的偶像学的,俩孩子现在走起路来左摇右晃,嘴里呜哩哇啦唱什么《双截棒》、《破东风》什么的,唱的啥我是一句都没听懂,但是我个人觉得《破东风》还不错,大概是属于怀旧歌曲吧,毕竟现在大街上已经好多年都看不见东风了。

不光是唱,这俩小子穿的也是稀奇古怪,裤子肥得离谱,俩人穿一条都绰绰有余,人在里面晃荡晃荡的,我估计一使劲能光着蹦出来。衣服上印着骷髅,还故意用剪刀剪出一个一个的破洞,弄得每次带他们回家我妈都要训我,问我为什么给孩子破衣服穿,弄得我是有口难辩。

他们这个样子,我多少有些看不惯,有时候也会说他们几句。对于我的话,他们基本上不屑一顾,跟我说老爸现在都什么时代了?你那些都成老古董了,就别拿出来说了。我们有自己喜欢的东西,难道非逼着我们唱“一条大河波浪宽”?我想想也对,时代不一样了,要是现在的孩子还唱“一条大河波浪宽”,那就有问题了,说明五十年都没进步嘛,岂不是很悲哀?所以我也就随便他们俩,只要保证学习成绩,喜欢干什么随便,只要别太出格就行。

那段时间,我跟孩子们相处得还算不错,可是跟叶红的关系却越来越差,争吵更加频繁,而且渐渐由据理力争变成相互谩骂,已经完全没有道理可言。甚至有时候叶红还会动手,有好几次我的脸都被叶红挠得一条一条全是红印,同事看见了就跟我开玩笑,说老赵啊,看见你的脸我们就高兴,这整个就是股票涨停板嘛。

而且叶红的嘴也越来越厉害,我记得有一次我们俩大吵一架之后,叶红戏谑了我一句,说您老人家现在是说话越来越硬,办事越来越软啊。一句话说得我无言以对掩面而走。

其实究其根源,这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世界变化得太快,这些变化令叶红眼红心嫉,那时候她最喜欢说的就是谁家的谁谁谁干了什么挣了多少多少钱。她羡慕别人吃香喝辣穿金戴银,并且为自己不能拥有这些而深深懊恼,懊恼变成嫉妒,嫉妒变成愤怒,而愤怒的出口就是我。原因很简单,作为一个男人,一个丈夫,我没有本事为她提供这一切,这就是我的全部罪过。看着叶红面孔由狰狞变成恐怖,看着俩儿子的眼神由恐惧变成漠然,我越发觉得自己苦心经营的所谓好丈夫、好父亲形象是多么的虚伪和脆弱,每一次筋疲力尽的争吵之后,我的心,都他妈的洼凉洼凉的。

算了,不说这些也罢,还是说说那些年的变化吧。说起变化,不可否认,九十年代是中国有史以来变化最快的十年,有这么几句话可以概括一下:电视机越做越大,电话越做越小;爷们的头发越来越长,姑娘的裙子越来越短;街上的汽车越来越多,商店的真货越来越少;当官拿的钱越来越多,办的事越来越少;医院看病越来越贵,看完病情越来越重;进城务工的越来越多,能拿到薪水的倒是越来越少;以前有人倒腾粮票,现在人都倒腾股票;以前倒腾粮票撑死挣个几十块,现在倒腾股票听说一挣就是几十万。好家伙,几十万呐,这要换成一毛的那得多大一堆啊。

苏联老大哥散架了;上大学不免费了,毕业也不包分配了;香港澳门回归了,南方发生大洪水了;听说中国越来越强了,可是大批工人却下岗了。

这些,就是世纪末那十年的怪现状。

也许有人会说,你这个人太矫情了,跟个老娘们似的,牢骚满腹,典型的端起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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